Prodigal Sons
by
daw the minstrel
8. Coming Hom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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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賦歸
此番賦歸騎程,他們可幾乎費了兩天的工夫才回到瑟蘭迪爾要塞。這兩天裡,萊格拉斯一逕哀哀欲絕失魂落魄,彷彿只剩遊魂一縷似的。每當他環顧四望,落眼便見到摯友的遺體,則忒爾貢之死即為他個人行為的部份結果的這個概念,就佔滿心頭揮之不去。他無法不譴責自己沒去阻止忒爾貢。
今日之日他無法了解,為何曩時之時他不願萬方設法、不惜百計千心去阻止忒爾貢,別讓他赴上這趟悲難之旅。為什麼他當時不告訴忒爾貢的父親、甚至向他自己的父親稟明他的朋友計劃要做什麼?假如忒爾貢當時要怪罪於他,那又有何妨?他會還活著啊!那不可留之日,人間事充塞著一些愚蠢的空想,一些既成的事實,一些招致的後果。忒爾貢的屍體就是個血淋淋的事實,而其後果只恨無力可回天。
還有他父親對他的信任原也是深摯懇切的事實,或者說,它從前原本是事實。而它不堪的後果則同樣的無計留春住。他怎能如此輕率就將它委棄?撫今追昔就事論事,他不懂當初是什麼鬼迷了心竅,會把伊希爾登在營地數落他的條條罪狀去付諸實行?「寡廉鮮恥」、「任性」、「我沒把握你可堪信任」:這些令人羞恥的數落每當回想起來,依然像鞭笞一樣燒灼而刺痛。與半獸人的那場戰鬥原是他此生首遇的第一回合,在那場演出中,他親眼見識到他的兩個哥哥在一場真實的戰役裡號令群雄指揮若定、並且親自執銳擐甲縱橫戰場。親目所見,遠勝於萬般臆想,這個親身的經歷早就叫他對兩個哥哥打心眼兒裡更加崇敬仰慕。他別無所求,滿心只願哥哥們也以他們的敬意反饋於他。
更重要的是,他還對幽暗密林深懷著一份責任感,這份責任感過去一直叫他念茲在茲珍視不已,而他將這種赤血丹心視為無比的榮耀。假如因他過去幾天裡的劣行而導致永遠被禁止將他的抱負去付諸實行,則他真無法想像此身將何以為用。
在他踏上這個恐怖旅程之初,當時他為自己的膽識患得患失,那似乎像是個無可質疑的事實。而如今他相信,自己原先所受的訓練課程要罩他通過刀林箭雨的戰場絕對綽綽有餘,然而那惟有在他願意讓那些百鍊戰士們來引導自己,並且耐心地學習他們所傳授的一切必備經驗為前提的情況下才能實現。終要毀他陷入萬劫不復境地的禍首元凶,其實並不是膽識的不足,而是智慧的空匱。
返鄉第一晚,他們預備要紮營時,在他幾乎都還未及下馬之前,伊希爾登就急急發令叫他去收集柴火。他銜命趨身行將踏進營區外緣的那片樹林時,卻回眸一望,看到他的哥哥將忒爾貢的遺體小心地抱下馬背來、放在林地上,那屍身依然穩穩妥妥地包裹在毛毯裡,就安置在靠近於松諦與施藍柏爾正忙著堆累他們的裝備之處。見此慘境,他渾身僵住,完全無法動彈。彷彿感受到這道凝視的伊希爾登,抬眼注望,隨即站起身來,越過營地走向萊格拉斯呆立之處,將他擁在懷裡,同時將他轉離那個安放毛毯裹覆之物的方向。
「我很遺憾你必須忍受這趟旅程,小弟。然而你將自己推入一個凶險的境地,這依然叫哥哥無法不對你生氣;而你帶給我們的擔憂,我亦難以平息。哥哥並不希望這件慘事降臨在你身上,」他兩手緊緊抓住萊格拉斯的雙肩並且,眼神直直望進那雙哀傷瞳眸,語調十分激動,「可是每次我看到那束包裹,忍不住就想著有多麼容易被安裹在那裡面的就是你啊!對父親和埃里安還有我來說,你是無可估價的珍寶啊!萊格拉斯。失去你,絕對會是一個沉重的打擊,一個我們勢必要以悠長歲月來療治平復的重擊,假設我們平復得了的話。」
這席語重心長的言語,激得他內心歉疚一發不可收拾,那被他抑制了一整天的淚水終於潰了堤,奪眶而出四溢奔流氾濫,「我很抱歉啊!」他尋思不著更有力道的語彙,只能以此無力哭訴。
他的哥哥再度環臂搭在他的肩頭然後,以不緊不慢的口吻,說道,「我明白你的歉意。來,讓我們一起去收集柴火吧。」
***
翌日黃昏之後,人馬一行已經來到相距瑟蘭迪爾要塞不到半小時騎程的地方,於是他們駐馬紮營。伊希爾登派施藍柏爾做傳令員先行一步,他萬萬不願以親目迎視他們所攜帶的這具傷心包裹,來作為給忒爾貢雙親報喪的第一道通知。
曦微晨光裡,他們早早收拾了營地,然後在靜肅之中,耐心地等待著。頃刻間,入耳便傳來了他們正在等待的蹄響。施藍柏爾回來了,同時領來了另一組精靈,這組精靈攜來一副擔架,以及其他一應需用物品。謹小慎微地,他們從忒爾貢坐騎上輕輕抬下他的遺體,將它從毛毯裡解開。他們脫掉了他原先一直穿著的沾染污泥又血跡斑斑的一身穿戴,為他清潔淨身,然後幫他穿上正式的禮服,這禮服呈現著代表青春年華與欣欣向榮的碧綠之色。萊格拉斯禁不住別過臉去,不忍觀看。忒爾貢過去一直都討厭穿正式的禮服,總是嚷著說它們把他搞得感覺像是不能呼吸了。而那個問題,現在已經無關緊要了。
他們刷順了他那頭深色長髮,然後輕柔地將他安置在擔架裡,以一件翠綠與金黃兩色交輝的織錦為他覆蓋,錦上精細地織以他故鄉森林的圖案。等一切全都準備妥當了,他們終於朝向瑟蘭迪爾王的堡壘進發。由伊希爾登、松諦、施藍柏爾、以及萊格拉斯...他最後旅程的同伴們...負責抬送這擔架。
四人將手中沉重的負荷,抬進殿前草坪上,瑟蘭迪爾的子民已經被聚集在此處了,現場籠罩在肅穆的哀寂之中。在他們即將到達之時,皇家詩人開始吟唱起一首輓歌,餘眾也加入跟唱,歌中悲訴著失去的青春、以及未能實現的承諾。這樣的歌詞萊格拉斯幾乎無法承受,但是哀兮痛兮他還不至於糊塗,還明白他手中幫忙抬著的沉甸甸的事實可比他內心裡的感受更重要得多。他們在忒爾貢家屬佇立之處停下來,忒爾貢的父親法達朗,扶著手牽忒爾貢弟弟的妻子,靜靜地佇候。深切的哀痛早已將他們盤踞,就像戴上愁雲慘霧織成的厚重面紗,讓他們戚容黯淡宛如槁木、也讓他們倚步踟躕搖搖欲倒。
待詩人的輓歌漸歇,瑟蘭迪爾趨步向前。他先將雙手置放在遺體之上,然後分別按在忒爾貢低眉俯首的雙親頭上。「法達朗與梅丹霓爾,你們的悲痛就是我們全族的悲痛。我們藉此宣告一份哀傷的悼辭,此禱持續直到幽暗密林的孩子忒爾貢其遺體鍾愛地交付祝融,並且他的魂靈已渡到曼督斯殿堂被賜予祝福。」法達朗和他的三位鄰居從四名原先抬此重負的人手中接過擔架,便以一個沉緩的步調逶迤行出草坪,走向忒爾貢家人居住的木屋,遺體將會停留在此處,一直安措到葬禮舉行的那一天。在這個沉痛的隊伍離開之際,傷心的群眾也開始散去了。
手中所擔負的責任一旦卸下,萊格拉斯只茫然佇立在原地,渾不知所措。他今日貫注的目標本來就是將忒爾貢的遺體交還給他的家人,因而此刻,他倍感失落。將他從失魂落魄裡喚回神思的,是被他父親一雙強健手臂緊緊環擁入懷的那份感覺,同時他父親把一隻纖長而優美的手兒扶在他的腦後、略一施力便將他的臉給壓貼進瑟蘭迪爾胸口上。這份熟悉的溫暖、以及他父親所散發的森林的氣息,立即創造了一個安逸舒適的天堂,於是他脆弱地癱靠下來,倚伏在這股他素來熟諳的力量之上。「永遠別再做這種事兒了!」瑟蘭迪爾以嘶啞的嗓音,如此發令。說完放開他,稍微退開,臉上戴著一副嚴峻的神情,「去梳洗梳洗,等我準備好了就會去傳你的。伊希爾登,我現在要與你談談。」瑟蘭迪爾說完,遂將身子一轉,逕入宮殿去了。伊希爾登行經他身邊的時候,伸手在他的肩頭一按。
萊格拉斯拖著沉重的身體,僈吞吞回到臥房,以他的體會,彷彿打從他離開之後,至少也有十載歲月了,而不是僅僅不到一個星期。他再也沒有比癱進床裡、將自己摔入遺忘之中更渴望的事了,心中假想著自己可以縱情任性為所欲為,實際上卻反倒謹遵父命、依令行事。他洗過了澡,遲疑半天之後,穿上類似於他與他的夥伴們在今日一大清早幫忒爾貢穿戴的那種正式禮服。不管在等著他的是什麼樣的命運,他打算要以神聖隆重的尊嚴來領受。他等了差不多都有一輩子了,伊希爾登才來敲他的門。
「父親在御書房等你。」他的語意充滿了同情。這兩天裡,他早就看過萊格拉斯千古的悔恨、那萬般的傷懷。對於弟弟為自己的行為擔負責任的態度、以及那副下定決心要以冷靜沉著來面對自己命運的堅毅,他看在眼裡早就暗自讚許了這一切。他陪著萊格拉斯走到瑟蘭迪爾書房門口。
在門前止步,萊格拉斯佇立片刻來重整心志,然後打直腰桿、挺起胸膛。記住什麼是事實,他提醒著自己。記住什麼是後果。而我的感受,在這裡無足輕重。擺在眼前的事實是,忒爾貢死了。其後果是,找到一個方法調和我的行為,讓它與父親的判決和我的自責達成一致。心中篤定之後,他向伊希爾登點點頭,伊希爾登在門上敲了一下,打開讓萊格拉斯得以進入,隨後便關上了門,留給這對父子去獨處。
在過去這兩天之中,有關於父子相見的這一刻,萊格拉斯早就有過思量,早已把他應該採取怎樣的姿態來拜見父親都在心中與自己討論過了。最後他終於做下如此的決定。那些觸怒國王的老百姓、以及依父母看來犯下滔天過錯的孩子,犯這兩種過錯的人傳統上是怎麼賠罪的,他只要如法炮製依例照辦就是了。他趨步走近父親佇立的地方,在他面前跪下了雙膝。「王上,兒臣為臣所犯下的過失,乞求您的慈悲、以及您的寬恕。」他垂首低眉,凝視著地面,態度敬謹恭順。
瑟蘭迪爾凝目注視跪在他面前的兒子這種恰如其分的姿態。理應如此,假如萊格拉斯原先不是自動自發下跪請求寬恕的話,那麼瑟蘭迪爾絕對會毫不客氣命令他當場跪下。近四天以來,這位萬乘之君在治理他的宮廷事務時,只能把他一小部分的心神集中在上面而已,而其餘的絕大心思全都因為擔心著萊格拉斯的安危,而弄得心煩意亂惴慄難安。昨夜,當施藍柏爾為伊希爾登傳訊回來時,瑟蘭迪爾對於忒爾貢的死訊所感受到的悲哀裡,先是摻雜了他自己孩子則是毫髮無傷的這種令他愧疚的寬慰;接下來卻逕把好端端一個美好的夜晚自溺在憤怒的暴雨狂濤中,最後這場憤怒的風暴早也已經自行逐漸消散了,餘留給他的,是咬牙堅心要看看這個年輕人,從生命如此煞費苦心想要敎給他的這堂課裡,究竟學到了什麼教訓。
伊希爾登已經把萊格拉斯在與半獸人的戰鬥裡表現得可圈可點這一項,向他稟明了;也述說了萊格拉斯對於他和忒爾貢早先所行的那些詐騙行為、以及他們缺乏判斷力的那些行動表現,看來似乎真心感到極度懊悔。伊希爾登也把有關於萊格拉斯對人類伸出的援手,以及伊希爾登已經命令埃里安把這隻援手繼續支持下去的這件事對父親明說了。對於發生在他衆愛子與登丹人之間的這場因緣際會,瑟蘭迪爾先不予置評,他要等到心平氣和的時候再找個機會仔細思考一番;但萊格拉斯對一個加入為戰友、而與精靈並肩對抗半獸人的負傷戰士承擔起一份義務的這個表現,他則是非常讚許的。而萊格拉斯對忒爾貢的那種逾恆的哀痛,伊希爾登本來就無須去對瑟蘭迪爾多做贅敘,因為他在接獲忒爾貢死訊的那一瞬,早就對於萊格拉斯絕對悲痛欲絕的這一點,早就心知肚明的了。
瑟蘭迪爾凝睇端詳他這個最年幼的兒子,看這兒子此時正雙膝落地、跪在他的面前。眼前所見的是,於孩童與成年期中間過渡的一個精靈。縱使入眼只見得到萊格拉斯的頭頂,但是他心中非常清楚,那孩童專有的豐潤柔圓的臉型早已從他的么兒臉上逐日消逝了,但是屬於成人的英挺剛毅線條則尚未出現。萊格拉斯具備許多戰鬥技能,但若論及經驗尚付之闕如;他良圖美意用心良苦,然而這一片用心尚未成熟到臻為智慧。瑟蘭迪爾必須以深刻的洞察力來見機行事,才能幫助他的兒子轉變為一個兼具自重與人重雙重肯定的成人。
「看著我。」他終於開口。一雙蔚藍的眼眸抬起來迎視他的眼神。那兩隻眼瞳看來疲憊不堪,佈滿了血絲,但卻是鎮定從容地注望著他。
「你請求寬恕的態度,表現得非常好。」他嚴肅說道,「你以一種莽撞的方式胡作非為,一種我都不知道你有這麼能幹的莽撞。」數落得萊格拉斯畏怯地縮了縮,但是他並沒有反駁,也沒有試著去為他的行為找藉口。
「這可不是一個孩童規格的犯錯,只消以一個孩童規格的懲戒就足以抵償。」瑟蘭迪爾繼續下去,「當一名戰士拿起了武器,其所行的就是莊重嚴肅、近乎等於是神聖之事。諸如他的戰友,他的族人,他的敵人,有無數生命全操握在他的雙掌之間。戰鬥絕非遊戲一場,偶爾戰士們在戰鬥期間戲謔玩笑、競賽賭博,實因為面對著死亡和痛苦,令他們不得不如此。然而只有無知孩童才輕視戰鬥為區區一場遊戲,於是他們本身就成為一種危險,危害他們自己,並且危害他人。你過去所做的,是一件嚴重的事,而且它已經造成嚴重的後果了。實際上,它嚴重的效用可能不止於此,因為伊希爾登告訴我說,你將必須證明你自己是值得信任的,然後他才會考慮允准你扮演一個戰士的角色。」
在他訓誨的同時,瑟蘭迪爾留意觀察各種情緒飛快地掠過他么兒的臉龐。他看到了堅決,也看到懊悔。遂緩下語意,改以溫和多了的口吻,他說,「為父的,了解你為忒爾貢悲傷不已,在他的死亡之中,你自己的愚行已經懲罰你了,懲罰得遠超過我所能施行的還更多,爸爸與你同悲。」
萊格拉斯將雙眼闔上了好一會兒,然後再度睜開,意志決絕地迎視他的父親。
「但是我不得不處罰你。」瑟蘭迪爾重新開講,「考量到伊希爾登對於你成為一個戰士的這項未來存有疑慮,因此我已經下達指令,諭令你自己的戰士訓練課程暫停六個月。伊希爾登表示,所令他憂心的,並不是你操作武器的技巧,而是你承擔責任的能力。你允許你自己被帶著去加入一個你原就知道是錯誤的行動。假如你在幽暗密林軍隊裡擁有一席之地的話,我絕對會期望你去領導別人,而不是被別人牽著走。因此,在你不接受軍訓的這六個月期間,你將要協助兵器師傅去教導最年幼的小精靈們。現在,他們的每一天都是你的責任,而在你教導他們自衛以及保衛別人時,他們未來的安危也成為你的責任了。」
長篇大論之後,他停頓了一下,然後發問,「你有什麼想要說的嗎,nín ion?」
聞此問,萊格拉斯也頓了一頓,然後舔舔雙唇。除了在回鄉旅途中他曾經對伊希爾登說的那些話語之外,他還想得到其他什麼更能夠表達衷腸的來說呢?「我很抱歉,父親。」語音低微得近乎耳語一般,「我知道說了也沒用,但是我覺得好抱歉。」
「你如今悔恨或許不能對已經發生的事情有任何改變,萊格拉斯,但是你的悔意對於我來說至關重大。它代表了與我們握手言和,並且再度迎入我們鍾愛的臂膀之中。」瑟蘭迪爾移步向前,一把拉起萊格拉斯,並緊緊擁入他的懷抱之中。
***
伊希爾登佇立訓練場的邊緣,細心察看各型各色的操練活動一溜兒逶迤著,橫列在這忙碌秋日晨光的尾聲。他麾下首屈一指的一位弓箭手,剛剛給少年組高階班授完一個高級課程,這個高階班裡包含了萊格拉斯的好友,安納兒。伊希爾登正好及時到達,視察了最後十五分鐘課程。他認為這課程編排進行得非常優秀,並且對這個班級寄予高度的期望,這班的學員們將會有不少人很快就會轉入一種分級的訓練,在幽暗密林的軍隊裡,成為一支生力軍。
在訓練場右側盡處,則另有一個班級,先時早就在進行著一堂不同類型的箭術課了。剛剛在射擊四個不同標靶的四個小精靈,分別獲得了各種不同等級的成功。萊格拉斯過去一直親自在教導這個班級,因為箭術師傅潘塔力安那時一直在忙著那個高級課程。伊希爾登很清楚,對萊格拉斯來說,錯過這個高級課程是一個倍覺苦澀的失望,然而為了他的信譽而言,他本就沒得抱怨。過去這幾個月裡,伊希爾登早就隆重注意到萊格拉斯信譽的表現了,因而他私下才開始認為他的小弟當初是有學到一些重要教訓的。雖則此刻下這定論還嫌太早,但他可是有萬種理由來認定,萊格拉斯在他六個月的磨鍊結束時,絕對會回到戰士訓練課程的。
早先伊希爾登偶爾會朝操場邊偷瞄一眼,看萊格拉斯忙著在調整小精靈的射擊姿勢、忙著嚴密觀察他們。他們距離得太遙遠了,以致伊希爾登聽不到任何談話,不過裡面的三個小傢伙顯然仔細在聆聽著講解,這同時那第四個卻倔強地把頭轉開,令萊格拉斯顯然是惱怒極了。這堂初級課程這會兒也到了尾聲了,於是萊格拉斯打發那三個認真聽課的乖學生下課走人,卻趁這時間去和另一個談話。這一幕看得伊希爾登忍不住莞爾笑了。萊格拉斯站穩步伐,把一隻手按在小精靈的肩頭,另一隻手則抬著他的下巴,因此這個小精靈就無法轉開頭望向別處了,他這姿態不正就是潘塔力安在斥責小不點時所慣常使用的那個招式嘛。
並不意外地,伊希爾登認出了那個不專心的小精靈是阿曼德,忒爾貢的小弟。瑟蘭迪爾原先並沒如此明說,但是伊希爾登強烈懷疑,這個小精靈之存在於這個班級,就是促使瑟蘭迪爾為萊格拉斯擇取這項獨樹一格的處罰的其中一個因素。有時候呀,他們的父親那機關萬端的老謀深算,絕非一雙漫不經心的眼睛而能窺得堂奧的。終於,萊格拉斯放開了阿曼德,於是這個小精靈拔腿便奔出訓練場,因為他剛剛挨了罵、所以決然不願鞠躬答謝。萊格拉斯收拾了他的物品,然後拖著牛步慢吞吞地離開訓練場,伊希爾登則快步移身到操場的邊兒上去攔截他。
「小精靈們進行得如何?」他若無其事地發問。
萊格拉斯把臉兒皺了一下,「你看到啦,」說道,「我想,其餘那三個做得好極了,但是阿曼德只自顧神遊在他自己的世界裡。我或許也該學著去和石頭們談談才好呢。」
伊希爾登聞之哈哈大笑,「有些小精靈要比別人花更長時間的調適期才能適應進入訓練學程的。」他如此評論。
萊格拉斯思索沉吟著,「秋祭慶典的準備活動也就表示明後兩天不用上課,」說道,「我想,可能,我要帶他去露營。」
伊希爾登將弟弟這句話兒在腦海裡盤桓,尋思隱藏在言語之外的真正誘因。由於受到忒爾貢之死所驚嚇,阿曼德的父母在過去三個月中,把這個小精靈緊緊拴在身邊寸步不離;把從前他們放任忒爾貢去做的各色活動,別如天壤地對他加以限制。但是伊希爾登擔心他們的如此殷殷呵護,不過是一時的反應而已,所以他不希望萊格拉斯企圖去承擔一個,差不多可以確定是越俎代庖的苦差事了。「你知道你不能做他的父親吧,」最後,他溫和發語,「法達朗要扮演他所扮演的角色。」
萊格拉斯咬咬下唇,「我知道。」他說,「不過,也許,我可以做他的哥哥。」
細想萊格拉斯口裡正在說的那個,他要擔負起來的重擔,伊希爾登忍不住漫天叫苦。啊,對呀,一個念頭在他心房閃現。我們希望他學習負責任嘛!就懷著一種報復的心態,放萊格拉斯去當當這角色也不錯。「不要在你身為他的師傅的同時,又去扮演這樣一個角色。」最後他以一種剛健不苟的語氣叮囑,「這樣做會在訓練場裡製造混亂與糾紛,那是我希望要避免的。也許過一陣子,我們就會知道了。」說完禁不住失聲笑出來,用力一拍他弟弟的肩膀,說道,「此外我聽人說過,哥哥這玩意兒,可不是件絕對無往不利的好東西、而要去擁有一個呢。」
萊格拉斯回以一個嘻皮笑臉,「那是真理。」開口,「它們挺霸道的。」
「我料想,你就要發現,弟弟也是挺麻煩的玩意兒這條真理了。」伊希爾登發論,「不過,它們偶爾,真的可以用來証明一分耕耘一分收穫的這條真理。」語畢,他抬手攬住萊格拉斯的肩頭,兄弟倆離開訓練場,同步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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