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 Matter of Heart
by
daw the minstrel
5. Is Everything Wel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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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一切可無恙? Is Everything Well?
餐廳門開啟聲中,萊格拉斯轉頭盯眼看伊希爾登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走進門來。萊格拉斯稍許進入戒備狀態,放低手裡的湯匙置入自己麥片粥的碗中,硬起頭皮等待著。打從昨日被伊希爾登強押回家之後,他就沒再見過這位老大了,因為伊希爾登在他的辦公室裡忙了一個天翻地覆,以至於晚餐也沒見到他的人,一直到萊格拉斯都已回房去了他才踏入宮門,接下來一大早他又被公務給喚了出去。萊格拉斯發現,有關於伊希爾登對他的不信任,自己是滿腹憤恨依然難消,但若是考慮到兩權相害,則他還更不想做的就是在他們的父親面前繼續表演兄弟鬩牆的劇碼。
伊希爾登顯然滿腦子依舊貫注在別的事情上頭,因為他只向瑟蘭迪爾和萊格拉斯簡單打過招呼,入座,便悶頭忙著將麥片粥舀進他的碗內。
「一切都無恙吧?」瑟蘭迪爾問。
「很好。」伊希爾登只願透露這麼點軍情,便閉口不言了,而萊格拉斯本來也根本不對這位仁兄抱更多指望,因瑟蘭迪爾與伊希爾登極少在萊格拉斯面前談論國防軍務的細節。伊希爾登抬手往牛奶壺伸去,這同時,端眼凝注那個、驟然察覺自己疑神暗鬼眼巴巴還在盯著大哥不放的萊格拉斯。這一注目,萊格拉斯都能見到昨日的記憶在伊希爾登的臉上展現出豐碩的成效來了。一時間,伊希爾登暫歇不語,略頓了頓,這才開口,「今天早晨,我瞧見馬夫領你的馬兒到牧場去了,萊格拉斯。莎德朗果然出落得標緻駿逸啊,不啻良馬一匹哦!」
萊格拉斯聽見如此說,才將心弦鬆懈下來。萊格拉斯的行為表現斷不該被如此輕饒,然而顯見伊希爾登早已無心對他窮加責罵。「假如安納兒和忒爾貢有空,我希望今天下午放學後,我們可以一道去騎馬。」
聞言伊希爾登眼神迅速向瑟蘭迪爾睇了睇,不過嘴裡卻沒說什麼。這半晌,萊格拉斯都敢起誓說,他的父親與哥哥之間是有著戰爭氣息的,不過因為伊希爾登似乎偃旗撤軍求和為貴,省卻去為此事操心,這真是令他太舒爽了。
「騎騎馬散散心,可真令人心曠神怡啊,」瑟蘭迪爾開口。想想昨日一席庭訓,萊格拉斯做好準備等著父親開口向他盤問,好查明他和朋友們將行蹤何往,不料瑟蘭迪爾卻不是盤問來的,「我希望我也有時間能去騎馬呢!」
聞言滿心愉悅,萊格拉斯再度拿起他的湯匙。天下本無事,你這是在庸人自擾,他責備著自己。他早就被允許在一個特定範圍內可以隨性而往任情悠遊,這會兒行之都不知有多少年了,他本來就沒什麼理由好去懷疑父親會沒事改弦更張的。他刮起最後一口的麥片粥,「告退了,父親,我要上訓練課去了。」
「祝你順心如意。」瑟蘭迪爾一面點頭應允萊格拉斯離去,一面說道。
他到臥房去拿取那些不准在皇宮裡佩帶的武器,然後經過一個短暫的躊躇,才將短刀繫上腰帶。他原本就始終配著刀,沒必要在這一刻停下來,他意志卓絕地如此想著。此外,他斷然決定,他要請求父親與他格鬥,即使光只是動此心念就令他翻腸絞腹,也不惜咬牙以赴。擎弓在手,品味著它帶來的那種熟悉的感覺,並且高興著今天他能夠開開心心地前往訓練課。
滿意於他自己的狀態、也欣喜於眼前光明的一天,他抬起腳跟輕快踏向訓練場。晨光無比燦爛,春季林野綴滿了鮮花,而他臉上熱情的陽光則對他透露夏日已近的消息。他沿著林徑伶俐地走著,接近訓練場時發現,絕大部分的同學都已經快樂地四散在草地上了,伸開四肢慵懶地徜徉,於是他入境隨俗,一屁股摔坐在安納兒身邊。
「我正在跟安納兒說我們昨天捕到的那堆魚哩!」坐在安納兒另一側的忒爾貢說,「早知道就該帶他一塊兒去的。」安納兒面無表情望望萊格拉斯,萊格拉斯只能無奈地聳聳肩。他沒辦法把自己一想到耍刀弄劍就噁心欲吐這種概念,好好地跟安納兒說明白。
「捕魚?」他身後傳來一個聲音,「你們去捕魚?假如你們兩個翹課是為了去捕魚,那未免也太不公平了吧!」
萊格拉斯猛然扭過頭去,見到一步開外站著一個嘉列拉斯,其臉上一副恨得咬牙切齒激憤難平的表情。
「何謂『不公平』?」忒爾貢發問,「假如閣下想要去捕魚,大可請便。在下確信這兒不會有人遺憾見到你離去的。」
嘉列拉斯對說話的人來個相應不理,繼續把視線凝聚在萊格拉斯身上,「換作是別人那樣做,其下場會是跑一個星期的操場、或是清洗一星期的盔甲,但是你可不會,萊格拉斯。你來上課,只管挑簡單方便的、做你高興喜歡的,而且你都知道師傅們吭也不會吭一聲。要這樣子搞我只能說,萬一我們要一起當兵服役的話,我只希望永遠不必去仰賴閣下的半調子功夫來防護於我。」
片刻裡,萊格拉斯坐在那兒強自按捺,只氣得手顫心搖,每條肌肉都為了抵禦嘉列拉斯嚴厲的攻擊而繃緊。卻緊接著猝然間,他再也忍耐不下去了,幾乎無意識的狀態之下,他丟下手裡的弓,雙腿使勁一蹬飛離草地,便朝嘉列拉斯撲將過去,肩頭頂到他的兩隻膝蓋把他撞倒在地,兩人箭筒裡的羽箭因零落四散撒了一地。發狂了似地毫不遲疑,他倉促爬上嘉列拉斯蠕動的軀體,身子都尚未就定,飛拳早已雨點般紛紛落下。
不遠之處傳來安納兒的叫喊,將他的名字急急呼喚,但是萊格拉斯哪裡理會得,這會兒那年紀較大、也較為壯碩的嘉列拉斯使勁兒把他推下來,並且翻壓在他的身上,趁勢一拳便痛擊在萊格拉斯的腹部。萊格拉斯悶哼一聲,卻毫不鬆懈繼續扭擺著身體,把他的雙腳和嘉列拉斯的交剪在一起,一直到萊格拉斯再度佔了上風、壓在對手身上。
他將臂膀往後一拉,正打算狠狠地把拳頭擊入嘉列拉斯那張討人厭的臉上,誰知天外伸來一隻手抓住他的肘部,接著有人扯住他箭筒的繫帶將他提將起來輕輕立在地上。「住手!」潘塔力安喝斥,「你們兩個,立刻住手!」
萊格拉斯站在那兒,劇烈地喘息著,潘塔力安的手依然壓制著他的箭筒,這同時嘉列拉斯也爬起來站好了。而叫萊格拉斯兇殘地感到滿意的是,他見到嘉列拉斯抬起手指正在揩抹其嘴角的一處傷損。「解釋你們的行為!」潘塔力安喝令。
隨著這句命令而來的,是一片死寂。萊格拉斯目光墜地,一邊從掉落滿地的箭矢之中把他的和嘉列拉斯的箭分辨出來,一邊試著把情緒控制住。
「不錯嘛。」潘塔力安不再逼問,「收拾好你們的東西,回家去。一個星期內,我不要在箭術課裡見到你倆任何一個,在那之後你們最好是能夠嚴守紀律。我會將你們被停學的理由確實告知你們的家長的。」
措置已定才來驚慌卻嫌遲了,萊格拉斯抬頭望,只見這位箭術大師一張鐵青的臉繃得嚇人,說明了他不容任何爭辯。失魂落魄地,萊格拉斯拾起他的弓,然後彎腰去收拾他零落的箭枝。而在一張臉上同時具備同情和畏懼兩種表情的安納兒,則很快地過來協助他,同時忒爾貢也加入了援助行列。
「剩下的同學們去拿那些小型箭靶,將它們立在訓練場的中間位置。」潘塔力安下達指令,於是其餘那些原本在默默觀看的學員們,略愣了愣,便忙著遵命辦事,匆匆走人。
安納兒將最後兩支羽箭輕輕置入他的箭筒、並以友誼的手一按他的肩頭之後,兩名摯友便跑步離開去遵辦他們被交待的事了,這時萊格拉斯只回避著、不敢迎視潘塔力安的目光。嘉列拉斯已經跨著大步,垂著頭,誰也不瞧逕自走了。萊格拉斯同樣也,將頭一埋,腳跟一提便行向通往皇宮的小徑。潘塔力安拉住他的手臂,「你需要任何協助嗎?萊格拉斯?」
他猛力將手臂掙脫,「不必!」於是舉步開跑,愈跑愈快,一直奔進林木的掩蔽中去。
***
「總結就這樣了。」瑟蘭迪爾說,「等城主答覆有關於他們的商賈要如何加稅的問題之後,我會讓你們知曉的。」
位於瑟蘭迪爾左側的伊希爾登,收拾著他的記錄,「我倆立刻就要會見城主嗎?」
「他與他的隨員們正在休息紓解旅途勞頓。我會派信給他們,叫他們立刻來伺候我們。」瑟蘭迪爾朝一個僕役打了個手勢,該僕役顯見是當政務會議散會時,隨即出現在門口候傳的。「通知城主,半小時之後,我會在大殿等候接見他。」
「遵命,陛下。」僕役回道,並將一張羊皮紙摺頁呈給瑟蘭迪爾,「這是您在會議中時送來的。」
瑟蘭迪爾接過信息,於是僕役銜命退下了。瑟蘭迪爾打開摺頁,閱讀,然後再讀一遍。萊格拉斯打架了?瑟蘭迪爾簡直沒辦法遏制他的驚心慌亂。他抬眼望著伊希爾登,此人正以探詢的目光注視著他,「今天萊格拉斯的課程是操練劍器嗎?」
伊希爾登一臉驚訝的表情,「不是啊,就我所知並不是。課程表排定的是箭術課,而且我已明確要求師傅們,如果他們要使劍動刀,必要知會您一聲的。萊格拉斯出了什麼事兒嗎?」
「他顯然和別的學生打架,被遣送回家了。」瑟蘭迪爾緊蹙著眉心。他原本是如此堅信萊格拉斯至少在箭術課會是開開心心的。
伊希爾登止不住那一聲深沉的嘆息,「師傅們視鬥毆為非等閒之事,而他們也理當如此。假如萊格拉斯只單單今天被遣送回家而已,那他們是對他特別施恩的了。」
「他一個星期不准回去上箭術課。」
聞言伊希爾登也攢起眉苦著臉,無言以對。他非常清楚被箭術課屛棄於門外,那對萊格拉斯究竟意義為何。
瑟蘭迪爾把這張羊皮紙片用力拍在他的另一隻掌心裡。他知道萊格拉斯受創的心正在熬受著苦刑,不過他原本也認為這小傢伙正在慢慢地好轉當中。假如萊格拉斯確實和別的學生毆鬥,那麼他就根本就沒有康復得像瑟蘭迪爾原本所希望的那樣好。他嘆息著,站起來,「我要去和他談談。萬一城主到達了,而我還沒返回的話,請你應付他一下。」
伊希爾登點頭,於是瑟蘭迪爾離開了會議室,往萊格拉斯的臥房走去。他在房門上敲了敲,不等回答,便逕自開了門。房內空無一人。「萊格拉斯?」他眼神望進浴室敞開的門裡,出聲喊著。卻無人應聲。萊格拉斯也沒在那兒。
瑟蘭迪爾惱怒至極,咬緊牙根。迫不得已,他得去把他的小兒子緝捕歸案,那就表示,在伊斯加城主抵達之前,他就沒有時間去和這小子談話了。他離開這間臥房,大步走下走廊,去向警蹕皇室廂房入口的兩名衛兵詢問,「你們可知萊格拉斯到哪兒去了?」
「他去上訓練課還沒回來,陛下。」警衛說道。
彷如晴天霹靂轟得瑟蘭迪爾心迷神亂直直眨眼。萊格拉斯還沒回來?他在晨課剛剛開始的時候就被打發回家的啊!他會到哪兒去呢?瞬時,心中所有的震怒全都遞變為不折不扣的焦慮。萊格拉斯有可能只不過待在附近森林的某處,尋求綠樹的安慰而已。但他也有可能盲目地亂跑,全心全意只想遠遠離開這個令他痛苦的環境,去躲藏起來。這個想法讓瑟蘭迪爾一顆心只剩下悲痛,他唯一想要做的就是追隨他的孩子而去,然而他所應採行的做法卻是去和伊斯加城主周旋、而指派別人去找萊格拉斯。畢竟,以他所知道的來論,這個年輕人會是正倚身棲坐在某處某棵樹杪枝頭,獨自哼著歌好讓自己心情高興起來罷了。瑟蘭迪爾這麼的焦心如焚極有可能是太過誇張了點。
他轉身返回會議室,在那兒見到伊希爾登正在埋首重讀他手上的那些紀錄。瑟蘭迪爾進來時,伊希爾登站起來恭敬相迎。「萊格拉斯並沒有在今晨箭術師傅遣返他的那個時候回宮裡來,」瑟蘭迪爾對他說,「看看你能不能找到他。」
伊希爾登只略頓一下來消化這道訊息,「絕無問題。我首先會向忒爾貢和安納兒查探,他們通常都會知道他在何處的。我相信沒有什麼好擔憂的。」
瑟蘭迪爾點頭同意。伊希爾登絕對是錯不了的,他一定是對的。
***
周旋於嶙峋岩石之間,雅薾斐苓小心翼翼擇取她的踏腳之處,在這些漥地裡尋找一種生長稀少的黃色花朵,這種草花她一向只能在瑟蘭迪爾要塞以西、靠近河濱的這片區域才找得到。這種植物的花兒盛開時極為豔麗,不過她真正要的是它那些蒼綠色的葉片,將葉片熬煮之後,便能提供給她一種銀色染劑。她找到了一叢長得繁茂的該種植物了,遂蹲伏下身子,便把那些堅韌的葉莖用利刃收割了,把新的收穫加進籃內,與原有的放在一起。
直起身子,她伸伸腰桿、挺挺背,抬起手兒掠掠前額。以春日氣候來說,白晝熱成這樣也未免太不像話了,夏季真的已經要降臨大地了,她心中如此想著,便移動步伐走到岩石區的緣兒上,那邊有綠樹提供給她遮蔭,好讓她得以清爽地享用自己帶來的餐點。
從籃子裡取出她的水囊、以及用油布包裹著的麵包和乳酪。經過這整個早上的折騰,原本清涼的飲水早已變得微微溫熱了,回想起來似乎往前不遠之處有一條小溪呢,等她用完餐點,她要到小溪去再將它裝滿。切下一塊乳酪,鋪在麵包上面,並且清脆地咬了一口,她一邊忙著這些,一邊心緒也沒閒著,把親吻伊希爾登的畫面滿腦子迴繞。
打從昨日,她和伊希爾登鬧翻了分手以來,親吻伊希爾登這件事兒就反反覆覆斷斷續續地縈繞在她的腦海。她揮之不去想個不休,甚至連夜裡都想得難以成眠。儘管天氣如許炎熱,她卻微微打了個激凌,並拿手指尖兒去輕柔撫觸自己的雙唇。她心中描繪著伊希爾登強壯的雙肩,想像那一對黯灰色眼眸莊重誠摯的凝視,以及由自己身體裡燒出、燎向全身的那股熱情。
至此不由得嘆了一口氣,低頭呆望著手裡的麵包愣想著。昨夜,當她從親吻伊希爾登的這份沉迷裡掙脫出來後,便是耽溺於她是如何地對此君狂發怒火的情狀中。她不得不承認,當時伊希爾登費盡苦心為萊格拉斯擔心計較時,她確實對於萊格拉斯究竟為何所困是一無所知。她也很清楚,使君為萊格拉斯滿腔憂思煎慮,確實是出於一片赤誠。但是,根據她自己以及她的雙親對待唐杜義的方式、而唐杜義因之而生的反應狀況作為判斷,她深信萊格拉斯需要的,是從他最親近的人之處得到鍾愛誠摯的贊同,即便是在他最艱難的時刻也是一樣。她並不否認萊格拉斯也必須管訓,但是伊希爾登真的不該瞧不出來,他對待弟弟的方式實則是一種傷害才對。
而接下來,在少得可憐不超過一、兩個小時的睡眠之後,當她清晨醒來,側身躺在床上,靜靜觀看晨曦透過她的窗槅暖洋洋欺進屋內時,竟發現原來不只是原先自己的滿腹怒氣早已煙消雲散而已,她還好期待去把皇家宮務一手操持、大展身手,為了伊希爾登、以及他的家人,好將皇家宮室營造得更加溫馨、更加舒適。當然囉,得假定,伊希爾登會再回到她的身邊來。
事到如今,也只有空自嗟嘆了。食之無味,她將剩餘的餐點打包妥當。她的母親都已經鐵口直斷了,說有把握伊希爾登會回心轉意,而她的母親通常都不會錯的。她思忖著要起身再去多蒐集些花草,但是時值正午烈日當空,氣溫依然無比炙人,而且熬過那樣一個無眠的夜,她開始覺得昏昏欲睡了。她要在這涼蔭裡伸展伸展歇個小憩。於是橫身躺下,把一隻手臂橫過臉龐遮擋刺眼的光線,而幾乎是立刻,她的心靈開始浮搖,然後便沿著一條夢的小徑輕步而走,身邊則伴著一個伊希爾登,他的手臂緊緊摟住她的纖腰。
***
萊格拉斯從莎德朗的背上輕巧一溜而下,穩身立定溫柔拍著馬頸子,「出來透透氣、到森林裡散散心,你覺得開心嗎,我的朋友?」莎德朗聞言蹭蹭萊格拉斯的長髮,於是萊格拉斯將臉頰貼住這動物天鵝絨般柔軟光滑的鼻頭。他的馬兒對於萊格拉斯的武藝訓練表現得好與壞一點兒也不感興趣,好也行、不好也罷,莎德朗都全心全意地愛著他,而老實說來,假如萊格拉斯都別再回訓練場去練武,只一味騎著馬漫遊過日子,可能這馬兒還頂高興呢。他們一起共度的這個晨間時光,只純粹由著馬兒的興致隨意消磨的。
「去吧,找些鮮草去吧!」萊格拉斯對他說完,便舉臂旋身往上一盪,棲進一株毛櫸強壯的枝幹裡去了。往樹下一望,見莎徳朗還不勝依戀地對他注視著,不過這會兒馬兒顯然心中已有了決定,認為萊格拉斯不會丟下他獨自上哪兒去的,於是低下了頭開始尋起他所能找到的最鮮甜的草葉子來。
萊格拉斯把愛馬注視了幾分鐘,然後將腦袋往後靠著這棵樹,這山毛櫸因為他的光臨正在快樂地婆娑低唱。為什麼取悅這座森林、讓他的馬兒歡喜,就這麼易如反掌,而要討得別人的滿意卻就那麼難如登天呢?當然啦,那包含自己在內,他公正地加註這一項。他都已經覺得,就算伊希爾登再怎麼不高興,也都不會比這時候的他更不高興了。
他怎麼能夠讓嘉列拉斯像那樣輕易一挑就搞到自己落入圈套?他不應該與這個神經過敏的小半獸人崽仔一般見識才對。畢竟,嘉列拉斯對於有關萊格拉斯為何缺了這許多課的緣由,是一無所知的,所以對他來說,這情形看起來就彷彿像是萊格拉斯被賦予了許多特權。萊格拉斯隨手摘下了一片樹葉,感受著葉面上那些複雜的脈絡系統抵觸他的指尖時,那種粗糙銼磨的感覺。毫無疑問,如果他誠心以對,那真正叫他椎心刺痛的,並不是嘉列拉斯所謂偏袒不公平的指控,而是他對於萊格拉斯是否有能力做為一個可倚賴的戰士夥伴的這種不信任。那種疑慮不會是真的,他忿恨地如此想著。他目前的狀態,是因為陷入了困境,但是他的父親以及醫師、還有兵器師傅們一致似乎都認為他會恢復的。除了會逞弄一張嘴皮子之外沒半點見識的嘉列拉斯,是完全搞錯了的。
他放開葉片,讓它從指尖飄飄墜地。他想,自己也必需快快回家去了。莎徳朗顯見是找到夠他大快朵頤的美味了,但是萊格拉斯的肚子卻真是越來越餓。他將身子往前傾,好查看馬兒上哪兒去了,卻發現莎徳朗直釘釘站著動也不動,一對馬眼凝向遠方,豎著兩耳定神看得好專注。萊格拉斯驚疑地眨眨眼,然後轉頭傾耳仔細聆聽。一記深沉的悶雷隆隆作響,從西方傳來,同時萊格拉斯也聽見莎徳朗噴著響鼻,並不安地跳曳著蹄步。這下子,萊格拉斯可警覺起來了,他很清楚,他原先就一直聽到的這記遠方雷鳴已響了有好一陣子了,並且,這雷響正在逼近而來。
他稍微爬高一點,好透過濃密的冠頂取得一個暢通無阻的視覺角度以觀測天象,遂發現烏黑沉鬱的暴風雲在西方的天際堆積得黑壓壓一片,就在萊格拉斯凝眼觀注之下,只聽得耳鼓雷聲又響,並見到靄靄濃雲之中電光走蛇光耀天庭。含著涼氣的微風習習拂過面龐,吹得他臉上也起陰霾。勢不可免,他可沒有絲毫機會得以趕在這場大雨追上他之前返抵家門了,對於淋雨,他一點兒也不在乎,不過當電走金蛇、遊走天際閃閃而舞的時候,他不應該坐在這樹枝頂端的。
他輕巧盪下樹來,跳落地面,走向莎徳朗,意圖安撫他,卻聽到有別的馬匹飛奔而來的蹄聲,於是靜靜地等候了片刻,不料等到的卻是惱怒如同箭矢,襲心直指而來的一記刺痛,因為落入眼簾的竟是伊希爾登雄糾糾那匹座下紫騮,威風地從茂林之間輕蹄飛出。他的哥哥制止了馬兒的前進,於是這一瞬,兄弟倆四目凝睇注目,無人開口。
***
「我可沒有逾越我的活動範圍哦!」兩軍對峙到了最後,萊格拉斯開口,「而且我正要趕回家去了。」
話語裡所透露的那股憤懑之氣,伊希爾登可不是聽不出來,因之些許愁雲籠上了臉龐。在輾轉反側一夜思量之後,他早已作下了結論,斷定昨日當雅薾斐苓說萊格拉斯由於伊希爾登的不信任而深深受創那時,她的見解本來就沒錯,所以他才在早餐時致力於做出和平表態。不過萊格拉斯顯然是還沒完全原諒他。他讓自己的語調儘可能維持在一個平淡、不帶任何感情的口吻說道,「父親好擔心你。他從兵器師傅那兒得到一個訊息說,你早就被驅遣回家了,可是他卻遍尋不著你的蹤影。」
伊希爾登可以瞧見萊格拉斯與他的憤懣情緒所做的對抗,其所遺留的一個戰跡,那就是左側臉頰帶了一記瘀青的一張面容,伊希爾登以此作為註解。「我很抱歉。」儘管帶著一點不情願,萊格拉斯最後還是出聲致歉,「但是他真的不該擔心的啊,我又不是個小精靈。」
伊希爾登苦笑道,「埃里安也不是個小精靈,我也不是,然而我想,你會發現父親同樣對哥哥們好擔心。」
一句話讓萊格拉斯的臉色鬆弛下來,「那倒是不假。」開口承認,然後頓了頓,「我打架了。」他相當攻擊性地做此表述。
伊希爾登點點頭,「我聽說了。」他早就有過決定了,有關萊格拉斯的言行舉止,那是瑟蘭迪爾和兵器師傅們該管的,他不予置評。雷聲再度隆隆作響,而這一次更加接近了。「我們該上路了,不過我懷疑,不管怎樣我們都難逃被淋成落湯雞的命運了。」
原來伊希爾登並不打算要罵他的嘛,心中達成這個結論顯然滿意無比的萊格拉斯,輕鬆地點頭,並召喚沙德朗,這馬兒躁動不安地在地面刨啊刨。他翻上馬背,安撫地和這隻動物柔聲細語一番,這才驅馬走到伊希爾登身旁。伊希爾登忍不住對弟弟送出和婉的笑容,對於萊格拉斯今天有多麼容易就接受了他的陪伴,心中無比歡喜。他依然不喜歡萊格拉斯獨自一人在森林裡遊蕩的這個主意,不過他暗自決定了,也許他得另外想個別具心裁的迂迴戰術來趨近這個議題,一個雅薾斐苓大概比較會贊成的方式。兄弟倆朝向皇宮歸返,遷就著曲繞於萬樹林間百轉千迴的林徑所容許的最快速度,盡快地往前趕路。
驚雷炸響,伊希爾登的坐騎在他的胯下微微驚跳了一下,他可以聽見頭頂高處的冠葉層迎受雨水轟擊的劈啪聲響。一滴冰冷的、肥敦敦的雨滴先鋒,先猛烈擊向他的臉龐,緊接著雨滴部隊便殺聲震天壓境而下,幾分鐘之內就浸透了他的衣裝、濕透了長髮,還在他的頸後匯了一股小水流,逕往他的衣內長注直入。他回眼一瞄,只見萊格拉斯弓背縮成一團來抵抗這強勁雨勢,同時努力在安撫著越來越驚恐的莎德朗。
當他再轉頭迎向前方時,驚鴻瞥見在他們的左方有人在陡坡上移動的身影。他揚手對萊格拉斯做了一個止步的手勢,同時令自己的坐騎停下奔騰的馬蹄。還有別人也受困在這場傾盆大雨中嗎?在他目不轉睛的注視之下,該名受難者從一個稠密的灌叢裡鑽了出來,於是他認出艱難跋涉在那個長滿青草、因為下雨而變得又濕又滑的陡坡上頻頻滑倒的纖細人兒,竟然是雅薾斐苓啊,這一驚真是非同小可,說時遲立刻飛身落地,腳跟一拔便朝伊人狂奔而去。在見到來者是他之後,女子驚訝得微微張著小嘴,並且完全停下了她跋涉的腳步。
「瞧妳都濕透了!」他如此說著,語調中滿是驚慌,同時朝她伸出手臂,想要幫她下到平地上來。
這令人驚駭至極的一刻,他以為伊人原本打算要拒絕牽他的援手的,然而接下來,那瞬間猶如電光一閃,玉顏何等嫣然突然盛開了一朵迷人芳菲,而他的掌內則置入了一只柔荑。「瞧你的鼻尖也滴著水哦,所以我覺得半斤可不要議論八兩才好呢!」
而同樣迅若閃電的是,他們自然而然就言歸於好、又再度兩情相悅了。
他讓他的目光隨著伊人溼透的羅衣迤邐而下,那被水浸透了的衣裳,以一種儘管他明明知道她會不自在、但他卻忍不住覺得有趣的方式,緊緊貼裹著她曲線玲瓏的軀體。美人因為受冷而發硬的乳峰,窘困地抵著身上潮濕衣衫形成兩個激突,他朝那個甜美所在飛快地瞄一眼,然後臉一紅便移目往萊格拉斯那兒望去,只見這年輕小子一臉瞭然地嘻嘻作笑,打趣地正在看他們的好戲呢!萊格拉斯已經下了馬,緊挨著馬兒貼身站著。他轉臉去看雅薾斐苓,「讓我們送妳回家吧,當然啦,除非妳想要先找個地方躲雨、等雨勢減弱再說。」
她清脆悅耳地笑了,而這串巧笑在他聽來,則訴說著伊人芳心與他同等愉悅,這是個讓他心頭突突亂跳的美妙想法。「只不過區區下場雨而已嘛!」伊人開口道。語聲未落猛不及,一聲驚心動魄的雷聲炸響,轟擊在他們周遭地表。「還加上區區雷鳴與閃電啦!」她毫無懼色伴以嫣然一笑,以及與他先時那種心滿意足的情致,如此補充一句,而他則轉身引導著美人往駐馬之處返回,滿心已在期待著擁她倚在自己胸前,相伴佳人共騎的旅程。
就在這時候,一聲驚天動地的爆裂劈開了他們周遭的空氣,而伊希爾登頸後寒毛根根森豎,儘管它們都濕透了也是如此。在他們眼前的世界似乎整個瘋狂地傾斜翻轉起來,然後他突然覺悟到真正傾斜翻轉的是那棵樹,是相距萊格拉斯和他的馬兒駐足之處不遠的那棵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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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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