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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y
daw the minstrel
7. Mending Fenc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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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注:我初初創造了畢烈革,這個脾氣火爆的軍械士,來為這個故事效勞。以此君那種特立獨行的脾性,他拒絕在此處屈就,因此他在我的另外一個故事「看哪!」,擔綱演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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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拾遺補闕 Mending Fences
一星期轉眼而過,這日葛藍娜朵安身棲坐於幽暗密林御花園內,融融春暖哄得第一群黃水仙盡皆吐蕊,從身旁花床陣陣襲來馥郁馨芬,她滿鼻吸入這芳雅氣息,細細品味。過不多時,她就非走不可了,因為如果搬遷工程要趕在日落之前完竣,而她又是鐵了心執意要如此貫徹,那麼她可就沒辦法這麼悠哉閒哉的了。因喪偶緊隨而來的慘淡歲月,她無計可消愁沉溺在其中,儘由著各色人等,來為自己拿主意,這樣的日子也已經過得夠久了。之前,自己竟把一個敵方間諜收容進家園;而後,又無所覺察地將此人引入皇宮,這項發現,深深震撼了葛藍娜朵。重新振作起來的時辰已來到了,但是首先,有些事兒,是她再也不能冷眼以觀緘默以對的了。
白日裡早些時,她已經和瑟蘭迪爾談過了,干犯龍顏不悅,勇敢地對他說了一個傳奇故事,這故事是她的母親說給一個養了像萊格拉斯現在一般年齡女兒的鄰居時,她所聽來的:「當一個孩子長到了一個特定的年齡…而這個年齡因種族而有所不同,不過對精靈族來說,大約落在三十到三十五歲之間…一個惡魔就會前來帶走這孩子,並且把牠自己的魔鬼小孩放在原先孩子的位置。」瑟蘭迪爾聽了警覺一凜,渾身僵硬起來,他通常對於自己的育子運作方式,絕不容旁人干涉,而且這位女士先前也都不曾涉及這處禁地。趕在國王開口阻止之前,女士速戰速決,早已把剩餘的故事口若懸河一傾而盡,「為人父母者不可或忘的是,唯有在他們學會了去愛這個惡魔的孩子之後,他們自己的孩子才會再度回來他們的身邊。」
看得出來瑟蘭迪爾對於女士這番諍言極度不悅,然而咬牙忍氣大半晌之後,這位大君的口吻早已調整得不慍不火,「而正巧,敝人已經學會了去愛兩個惡魔孩子。我的一個孩子已經回到我身邊來了而另一個,我想,是正在路上。所以,在下並不相信自己對於您的言下之意,就那麼毫無所悉。儘管如此,」心不甘情不願地追加一句,「被提醒一下也是不錯的。」
回想起這段對話,葛藍娜朵禁不住對自己解嘲地一笑。這會兒,她等著去把自己對其餘一干人等所積欠的心語一吐為快,而這條長椅,正是盤踞於她所等待之人所必經的路上。
不多時,耳內才傳來有人輕快吹著口哨聲兒,緊接著一個伊希爾登便從通往馬廄的那個轉角繞了出來。一見到她,這位吹著口哨的人兒隨即停下口中的旋律,換之以其平素慣用的愉悅口吻向她致意,「午安,夫人。移居至小屋的搬遷事宜,進行得如何了呢?」
她望著眼前的男子,綻顏一笑。這位王子果然是魅力四射風采迷人啊!「非常順利呢。到我身邊來坐一會兒吧!」伊希爾登挨著她身旁,帥氣舒雅地在長椅上閒坐下來,朝向這春日的斜陽仰起了臉龐。「我心中有兩個問題,一直想要向您請教呢,我的殿下,然而卻一直到此時,都尋不著機會。」
聽這話真大感詫異,遂垂目向貴婦盯視,「是什麼問題呢?」帶著幾分好奇,出口相詢。
「首先,閣下計畫何時才向醫師的女兒請求締結連理呢?」葛藍娜朵甜美一問,伊希爾登卻是張口結舌,只能瞠目以對。不管王子這份驚愕是源於問題的本身、或是為了自己對其隱私的侵擾,她可沒辦法去分辨,也並不特別關心。她早就已經傷害了瑟蘭迪爾的家庭,非但將他們暴露給艾勒蜜,而且還因為自己有欠思量的存在所導致的親子緊張。她費煞心思要傾力彌補,而假如這家子覺得她所採行的手段有侵擾之嫌,那就侵擾吧。
「我問,」葛藍娜朵滔滔不絕說下去,「是因為根據這位姑娘痴心望著您的眼神研判起來,她希望您別再蹉跎光陰了。」伊希爾登繼續瞪著她愣愣地出神,完全說不出話兒來,不過卻有一片紅潮悄悄漲起,淹上了他的耳根。葛藍娜朵再接再厲,「此外,不用說,瑟蘭迪爾會很樂的。他會很高興見到您成親的,在這些事兒上頭,他可是個恪守傳統的人呢!」
節節敗退到了最後,伊希爾登終於尋聲而發絕地反攻,語意帶著些許粗暴,「或許在別的事兒上頭,他也是個恪守傳統的人哦!」顯然王子對於她與他父王的友愛,於心深處的憤慨暗潮,可超乎了先時那些平靜無波的表象呢,葛藍娜朵心想。而對於自己竟然揮軍直搗他的心房深處,把他的心事恣意凌犯,此君趁此時擇言加以回敬,實也不足為怪。
於是和顏悅色一笑置之,「並且對於他自己本身,也是個恪守傳統的人哦,雖則表面上並不是很看得出來啦!」儘管瑟蘭迪爾對她要遷出皇宮這件事兒,禮貌地表示過遺憾,然而葛藍娜朵心知,此大君暗地裡卻是對她的離去大大鬆了一口氣呢。對於他倆的關係,這男子的態度若以罪惡感來形容或許言之太過了,然而悔不當初則肯定是有的。
伊希爾登細細審量女子的表情,半晌之後,還以一個酸楚的淺笑,「恐怕我得請教第二個是什麼問題了,夫人。」
「啊,對,第二個問題。您可有打算透露給人知道,那首歌曲是閣下的大作呢?在埃里安返鄉之夜、晚宴中詩人所唱的那首歌?」
這下子,伊希爾登可著著實實震驚得說不出話來了。「您如何得知?」口吻氣惱難以平暢。
婦人輕聲笑了,「早先的時候,您曾經把關於傾月華如洩,溢灑流光,林地正徘徊的句子曼聲而吟。而當時,我覺得吟風誦月賦詩填詞之於您未免也過於風雅了,但當我在歌曲中再度聽到這些詩句,心中便明白自己當初是徹底誤解了您的文采了。毫無疑問,我所誤解的是一件大家都在誤解的事兒,而且說真的,這個誤會還是閣下所助長的。我想知道為什麼?」
伊希爾登張口欲要反駁,隨而卻又作罷地閉上了雙唇。這究竟有完沒完?於是端身站起,禮貌地一躬,口中說道,「祝您日安了,夫人。」
婦人急忙出手扯住男子的衣衫,口中忙不迭,「別懼怕你自己啊,我的殿下。」言畢才鬆手放他離去。她要離開的是皇宮,不是離開幽暗密林,來日方長呢!
安神定魄,再度坐定,耐心等待著,而沒多久就有了報償,入眼見到萊格拉斯從他討厭的白日苦役收工回家的身影。窺見艾勒蜜通敵的那個夜晚,因他偷溜出宮作為懲罰,瑟蘭迪爾命令他去給畢烈革幫工兩個星期,那是幽暗密林的一位軍械士。即使是初到幽暗密林的新住民如葛藍娜朵,對於畢烈革那遠近馳名的壞脾氣,也如雷貫耳。在這位軍械士的打鐵場幹活兒可是一件極為辛苦、又搞得渾身髒的工作,而萊格拉斯本來就遺傳夠了他父親那種極修邊幅的個性,因此這小子不管怎麼說,都不可能會喜歡這差事的。對這個難搞的年輕人來說,畢烈革的火爆性子又把這討厭的活兒愈發推展至無法忍受的境界。
今兒下午,萊格拉斯看起來是一副累之透骨、恨之通髓的樣子。葛藍娜朵心裡想著,也許瑟蘭迪爾最後終於發現了一個能夠遏制他兒子出去夜遊的法子了,尤其是他也諭令宮門警衛的登記常規要做個改變。然而,國王能夠如心所願地把這小子捏在手心裡嗎?她存疑。老實說,她或許可以說動說動,假如她有辦法讓萊格拉斯安心下來聽聽她的苦口箴言的話。
萊格拉斯看到她的時候,便緩下了腳步,並以相對於他大哥所展示的要冰冷一點的態度向她打招呼。葛藍娜朵自失地笑了笑。這孩子可要把她給怨到世界末日去了!心中如此揣想,發生在她寢室內的那一幕,只有讓情況更為惡化,毫無加分效果。而在他嘔吐的不堪情狀之下被安撫,可能早就把他倆之間的休戰契機給毀之殆盡了。不管了,「來陪我坐會兒吧,萊格拉斯。」
小子一雙腳定在原地不動如山,「真抱歉我不能耽擱,」撒謊騙她,「晚餐之前我必須洗好澡,而我不想要遲到。」
「來呀,時間還早嘛!」她堅持,「我有一些話兒希望能告訴你,而過了今日,我就很難有機會對你說了。」於是男孩坐了下來,小心翼翼端著一張冷臉,讓他對於所聽到的那段實情,無疑是大鬆一口氣的舒爽,不要在臉上洩漏出來。
「我想要謝謝你救了我的命。」
年輕人默默地點點頭。瑟蘭迪爾跟她說過,萊格拉斯對於手刃艾勒蜜的這件事,絕口不向他提起、也沒找他的哥哥們傾訴。正如這群男士們一樣,她對於年輕戰士們血刃活人的創傷平復,有時後反應得很惡劣,這一點她非常清楚。取一隻座狼、或一個半獸人的性命,那沒什麼差,就像從遠處放一支箭而已。但是以雙手去血刃一個敵人,那可是另碼子事兒!而且萊格拉斯原先必定也不曾料到他第一個痛下的殺手,會是一個自己同族的美麗少女!這種事兒怎會是一個戰士始料能及?從那個夜晚之後,萊格拉斯就一次也沒參加兵器訓練了,一開始以他的傷作為託辭,接下來則拿他在軍械庫的勞役為藉口。葛藍娜朵心裡很明白,瑟蘭迪爾為了此事是一片焦心如焚。
小心翼翼地擇取著字眼,「從前我在訓練場見識過你的本領,所以我很瞭解你的身手不凡。這一點可真幸運啊!這邪惡的年代方興未艾,幽暗密林需要有能夠保衛無辜生靈的戰士,保衛萬物別受那威壓著我們的魔影去侵凌。而你有著天賦的異稟呢!」
少年木然端坐,彷彿泥塑一般,不過她倒是明白這尊泥胎正在傾耳聆聽著。「天賦的異稟,是一項令人驚駭的東西,因為有時它們沒有半字徵詢,便強加在我們的身上,然後雕琢著我們的命運、並塑造那些依靠我們的人們的命運。」她暫停不語,再度靜默半晌。「你斬除艾勒蜜,」她開口道,見到少年因此言畏縮了一下,「並非你渴望她死,而是這女人企求那些你所擔負之人盡絕其性命啊,幽暗密林的王子。翦奸除惡,乃替天行道不做二想之事。」
男孩依然緘口不言,她也只得深自嘆息。即使這孩子目前聽不進去,也許晚一點他就會將這些話語去細加思量的。「我很抱歉把艾勒蜜帶進你的家庭,害你走到這地步,萊格拉斯。如果辦得到,我願做解鈴人啊!」還能再多說什麼?「耽擱得你夠久了。」
孩子慢慢站起身,舉步便向園門走去,然後卻又駐足,盯眼向她注目,「我只願這些時代是別種面貌,夫人,可是既然時代就是這副樣子,我就不後悔自己的所作所為。我明白父親的擔憂,請轉告他無須憂心,我正在打理我自己。等我把軍械師傅的苦差事做完,我就會準備好再到訓練場去大展身手的。」說完轉身欲走,卻又回過頭來,小臉上掛著一個放肆的微笑,「您也可以轉告他,如果他決定了與畢烈革幹一星期的活兒就夠了的話,我就會早一點準備好哦!」言畢金髮一揚,旋身一轉便飄然去了。
一席話聽得葛藍娜朵把頭搖個不停,卻又無法不笑出聲。有這個匠心獨運的惡魔孩子在手上,可夠瑟蘭迪爾好長一陣子去焦頭爛額了!對她的頭兩場戰役差強人意的結果頗為歡喜,她再度舒舒泰泰地坐好,安安神神地等待埃里安,這一等,卻是超乎她預料中的久,等這位快樂王子出現的時候,夕暉的午後正淡淡蒙上黑紗,暮色中一曲輕歌獨自吟哦,妝點著王子信步漫漫的悠情。
「埃里安殿下,」她開口向歌手招呼,「我就盼著您會走這條路呢!如果樂意的話,來陪我小坐一會吧,我有東西想要送您呢。」
埃里安臉上的笑意難掩困惑,但卻是行不遲滯就落了座,「有東西要送我啊?」
「是啊,我了解您明天就要回南方去了。」
「沒錯,我也已經離開崗位夠久的了。」
「我也知道您的第一百個育得日就在下星期。」
埃里安簡單點一下頭。精靈的第一百個育得日其意義非凡,因為它被當作是完全成熟了的一個人生里程。
「那麼,我有一個禮物想要送給您。」從口袋裡,女子掏出一個小巧而扁平、以一張碧色硬紙裹著的小包,這張綠紙靈巧地摺疊成一個閉闔的小機關。埃里安遲疑地接下小包裹,纖長的手指在上面探了探,找到一個可以將這綠紙拉開的地方,讓它彈開來像綻開一朵花。等這紙的小機關鬆開後,他凝神注視著手裡的小東西,默默不發一語,寂靜中坐了好半晌。那是他母親的一張畫像,畫中的母親比他從前所曾見過的模樣都更為年輕。這圖畫是以彩色鉛筆繪成的素描,以細木裝框,畫框精美地雕刻著籐蔓與花卉浮飾。他移目望向葛藍娜朵,滿眼都是疑問的符號。
「從前,我與你母親是閨中的密友,」葛藍娜朵話語充滿柔情,娓娓訴說,「在她差不多像你這年紀的時候,她到我的娘家來共度了一個夏季的時光,從那之後,我們一年裡總要聚首好幾次,自此蘭堂交契繡閣之約歷年不衰,一直到生死將我們闊別。這張圖畫是我父親的一個部屬所繪的。我想這位大兵對你母親是一片用心夢魂顛倒,然而那時你母親早已見過瑟蘭迪爾了,而我不相信見過了瑟蘭迪爾的她,眸子裡還能夠瞧得上別人。」
「這是一份十足厚重的大禮啊!」埃里安費盡千辛萬苦,終於得以說出話兒,「 我銘感於心難以言謝。」
「知道你有多麼像她嗎,埃里安?」葛藍娜朵問。
聞言這位帥哥滿臉俱是驚愕的表情,顯然這個想法,從前都不曾在他的心裡出現過。
「不用說,你有著她的髮色,而且我在你的臉上看到她的笑容,不過你們神似之處則更為深層。她就跟你一樣的靈感率性,她也與你同樣的渴望冒險。我相信就是這份熱望導致了她的死亡,這或許是一件你該多想想的事兒,省卻你去把你父親和兄弟們的心一起碎裂了。」這席唐突的勸告讓埃里安凜然一僵,不過卻沒出言答辯,於是葛藍娜朵繼續發論。
「甚至你母親較之大部分的精靈,還更需要去與大自然為伍。對她來說,你父親的堡壘並不總是個那麼安穩舒適的家,我只怕,你也是一樣的吧!有時候,這一點也促使她冒險去涉入了險地了。」
「您如此大費唇舌,是否是要告訴我說,我不該回南方偵防隊呢,夫人閣下?」埃里安強按著不要發作,以儘可能和善的語調問聲。
「不,我並不是。」葛藍娜朵答曰,「我並不相信類似這樣的抉擇,會去存在你的心房。如果沒有其他原因,瑟蘭迪爾也不會同意的。對於他的兒子們要對幽暗密林擔負的那份義務,他的感情其韌能歷冰雪、其堅勝過鐵石呢。」
「我也是。」埃里安語意冷若冰霜。
「可不是!我就知道你這樣想。」她心思凝重地深邃注視著他,「絕大多數事情,你都與你的父親看法一致,而你們兩位卻老是干戈相向戰火不息。我猜想,這種現象存在於普羅父子之間實屬司空慣見,就算乃父何其以子為榮如同瑟蘭迪爾之於你,也難免釁隙;就算為父的要尋求兒子的商議如同瑟蘭迪爾尋求於你,也必生齟齬,是同樣的道理。」
她看著面前這雙,如此酷似其母親的明亮眼眸,大睜著眸子瞪瞪她,雙唇開啟彷若欲言,卻沒有半個字兒流洩出來,只低眉又去凝視捧在雙手中的那幅畫像。
「我已經逗留得夠久的了,」半晌之後葛藍娜朵終於開口,並站了起來,致令埃里安也起身為禮。「我非走不可了,得去確認行李是否打點就緒沒有呢。今兒夜裡,我就會在新家過夜了,假如我明天見不到你,那我現在就祝你旅程平安。願星光照亮你的路徑。」
言畢即轉身離開了。當婦女走到園門、行將出園離去時,埃里安出聲對她呼喚,於是她駐足回眸而望。
「謝謝您。」語短情長。
「不用客氣,我的殿下。」
埃里安在蒼茫的暮色中佇立,手指輕輕把弄著小巧的畫幅,而葛藍娜朵的一番苦口婆心,則滿滿縈繞在他的心田。接下來他抬起頭,望向漸暮的天際,於是望見蒼穹裡第一批湧現的,繁星耀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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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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