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ee the Stars
by
daw the minstrel
4. Parents and Son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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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注:我在這個篇章裡,為可憐的萊格拉斯傾注了彌天蓋海的哀愁。赧顏自愧,在下承認小精靈泣訴的那些悲音,是植基於我兒子四歲大時,當他的愛犬死去時所說的一些童言童語。這些話兒,說得過份傷懷了嗎?而實際上我還略去了一部份呢!我兒子說,等他的狗兒「回來」後,他打算要讓自己死去,好讓那隻狗兒也來難過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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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天倫夢碎 Parents and Sons
三十年前
南方偵防隊全體動員,把紛亂急驟的馬蹄達達催進瑟蘭迪爾要塞前庭,如許長途跋涉、馬不停蹄的趕路,把這些精靈馬駒全都累成一副力竭緊繃的樣子。埃里安從坐騎上輕身滑下,三部併作兩步奔過殿前小橋,急步縱上迎賓台階,默塔諾珥則緊緊跟隨在其身後。陰鬱與黑暗,盤旋在埃里安的瞳仁裡,那至深的悲痛,讓那對眼神凶暴而狂野。默塔諾珥滿心懸念的,與其說是關注王后慘遭魔軍毒手的這件國殤,似乎還不如說是擔心埃里安更多一些。先時,在埃里安甫加入南方偵防隊之初,瑟蘭迪爾欽命的諭旨就已經明明白白地指示了,這位王子的訓練以及安危,由默塔諾珥全權負責、只拿他一人是問。而四天前所發生的這件國喪,非但不是他的能力所能挽回,而且還是,其復仇雪恨也超乎他的權力之外,然而埃里安,他嚴竣向自己宣誓著,則依然是他轄下的重責大任。
宮門之前,瑟蘭迪爾的一位顧問大臣垂手恭佇迎候,為了接待洛瑞琳這位次子的歸抵,已做好了萬全準備。在埃里安開口之前,他早先一步,忙忙宣示了諭旨,「瑟蘭迪爾王上、與伊希爾登殿下,聯手率領了所能調派的全部軍力大興復仇之師,於昨日已經開拔了。上諭有旨,命殿下率領南偵隊全員,以全速跟上。」
「昨日...」埃里安口中複唸,心裡已經勾畫出瑟蘭迪爾將一切打點就緒、出師之前,此地必然會是何番如火如荼景象。
「正是,殿下。」顧問臣子作答,他眼神堅毅地注視埃里安,「葬禮之後,他們一刻也沒稍停,集齊整軍誓師就開拔了。」
埃里安聽聞,渾身機凌一震。怎麼自己就如此坎坷遭際!早先母親遇襲之時,他不能馳援相救;而當母親的fëa歸向曼督斯照拂、軀殼化為灰燼的那一刻,他竟然也無緣參加!唏噓一聲,且收悲色,他把這頹喪念頭奮力撂向一旁,將它從心頭拂去。此時,可不是沉緬於哀慟的時刻啊!這一刻,是叫那些殺害他母親的兇手為他們的惡行付出代價、以血來償還血債的時刻!
他凜凜轉向黙塔諾珥,「我們準備好得以出發,需要多久的時間?」
「那取決於我們可以召集到怎樣的馬匹。我立刻著手催辦,隨後便來向您報告。」旋身即向偵防隊的其他隊員走回去,一路走、一路高聲便發派起指令。
埃里安行向皇室廂房,打算趁部隊重新開拔之前,把握時間盡可能勉強吃點兒東西。自從在軍中接獲瑟蘭迪爾羽書傳來喪報之後,他就不曾感覺到餓了,然而行軍駐防百戰之餘歷練至今,實戰經驗也豐富到足令他深深了解,讓自己去忍飢挨餓,不只對他自身沒有半點好處,同時也會殃及倚賴他的戰士同袍。
然而,驀地來到他眼前擋住去路的,款款佇立著一個妮牡洛絲,她現在是萊格拉斯的褓母,而從前這位褓母也照料過埃里安和伊希爾登的幼年。「我需要你過來和萊格拉斯說說話,埃里安!」她抬高了聲音說道。
「部隊十萬火急趕著要重新上路,我得去準備好!」口中拒絕著,腳上便忙著從她身旁繞過,「這會兒我哪來時間理會萊格拉斯!」
「你非來不可!我已經無計可施了!」
這段驚恐的告白,讓埃里安停下了腳步。妮牡洛絲是他所知道最神通廣大的人物其一,而且他先前則從來不曾見過此人如此的徬徨無助。無計奈何,他也只好跟著婦人進入了萊格拉斯的臥房。儘管妮牡洛絲何其明快幹練,這間房間通常都還是被零散四處的玩具、以及樹枝、小石子、其他五花八門由萊格拉斯打外面撈進來的破爛給弄得亂七八糟的。而今天,房裡卻是打理得十分整肅井然,看起來簡直像是它的小主人並不在此處似的。然而實際上,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他的確是不在此處。萊格拉斯一動也不動地,躺在他的小床上,蜷縮成一團,小手則緊緊拽著一條,埃里安以為這孩子在一年多以前早就丟開了的一條破爛舊毛毯。
「小寶貝,瞧瞧是誰來啦!」妮牡洛絲語調低柔,「是埃里安哦!」有好半天,萊格拉斯就那樣靜靜躺著紋絲不動,接著緩緩抬起頭來,失神的眼眸盯住哥哥愣愣地發呆。一旦辨認出來者是誰後,那張小臉瞬時亮了起來,忙忙爬起來蹲著、縱身一跳,伴隨一聲大喊、飛進埃里安的臂彎裡。
小精靈是如此纖小輕盈、輕若鴻毛,但是這樣猛地撲將過來,也讓埃里安毫無防備地往後一個趔趄。然後他在壁爐旁一張搖椅內安坐下來,將他的幼弟摟抱在膝上。小臉兒埋在埃里安懷裡的萊格拉斯,便開始嚎啕大哭起來,透過這悽慘的哭聲,哀哀切切地泣訴著埃里安幾乎無法聽懂的激動悲音。
「她死了啊!埃里安!媽媽死掉了!爸爸還把她燒掉了!爸爸不要讓我看她,然後就把她燒掉了!如果媽媽都已經被燒光了,那她要怎麼回來?」
埃里安刮腹苦思,兀自沉吟。死亡這個概念對人類來說是天經地義在情在理,然而它卻不合乎精靈法則。這連他自己都不了解的概念,他哪有能力去對懷中這個悲悽欲絕的小精靈解釋呢?「爸爸所燒掉的,只不過是她的軀殼喔!小寶貝呀!媽媽的fëa永遠不會再去住在那個軀殼裡了喔,她要到曼督斯殿堂住了呢。」
萊格拉斯並沒顯出已把他的話好好聽進去的樣子,只是迫不及待要傾盡胸中積鬱似的哀訴著一場令人驚懼的告白,「我太不乖了,她不帶我一起去,所以我就生氣,我就說,希望她被一頭半獸人吃掉算了。然後她就真的被半獸人吃掉了!」
這席告白聽得埃里安一頓心驚肉跳,「不!不是啊!小寶貝!你不乖和這件事一點關係也沒有啊!你沒辦法去期許半獸人不要過來,而且你也並沒有希望他們把她吃掉的喔!」萊格拉斯仰起小臉淚眼模糊望著他,那小小的臉龐戚容愁慘涕淚交零,埃里安見了好不哀憐,拉起毛毯來揩拭那些淚花。
「爸爸和伊希爾登離開了,他們要去追那群把媽媽殺死的半獸人。可是如果半獸人也把他們殺了呢?你不會去,對不對?留下來陪我,埃里安!你不要去!」在萊格拉斯的頭頂上,妮牡洛絲與埃里安的眼神交會,沉重地對望一眼,兩人心中都很清楚,留與不留,那可不是自由的選擇。
將自己的悲傷暫且拋下,埃里安把膝上小精靈緊緊摟進懷中,搖著哄著,溫存地說盡了自己所能蒐刮到的安慰言語。等萊格拉斯模糊不清的那些呢喃碎語行將聲斷氣咽,變成疊聲顫抖的抽噎時,妮牡洛絲把一厚片的麵包置入埃里安的手中,「看看你能不能讓他吃點兒東西。」她催促道。埃里安從麵包上掰下一小口,哄著萊格拉斯張開了小嘴,像是在餵一隻小雛鳥一樣地,一小口一小口餵他。以一隻小手兒緊捏住自己的毛毯、另一隻則纏住埃里安的一條髮辮,萊格拉斯因此慢慢安靜了下來,然後進入了一個淺淺的睡鄉,低垂眼瞼半蓋住那雙藍眸。埃里安將弟弟的小手從髮辮上解開,將他放進小床,然後端立床側不語,俯望這個睡著的孩子。
「他睡不了太久,」妮牡洛絲開口,「惡夢會將他擾醒。而剛剛是他第一次進食。」移眼注視埃里安,「我好擔心!」她語聲憂慮,而埃里安心中清楚她眼前所見是何種險境。
埃里安靜靜端詳眼下睡著的萊格拉斯,在心中默默唸誦一段禱文,為萊格拉斯必然要遭遇的形同另一場的遺棄,祈求著原諒。不到兩個小時,他與他的夥伴們就上馬啟程,急急追趕王師去了。
十天之後,瑟蘭迪爾與他的兩個成年王子,率領著一支體力耗盡、但其陰寒惻惻、依然騰騰帶煞的勝利之師,鐵騎跨戰馬,得勝回朝,這些剽悍將士們無論是身上戎裝或是腰間寶劍,皆污跡斑斑,無處不沾滿半獸人濁黑的膏血。眾軍士翻身下了馬,紛紛散去時,妮牡洛絲手中抱著萊格拉斯,出現在迎賓台階的頂端。對於萊格拉斯的哀慟,埃里安都不曾對瑟蘭迪爾提及,因為瑟蘭迪爾也深陷於自己的悲傷之中,兇殘猛烈地極需報仇雪恨,而且,無論如何,他們離家迢迢千里,也無法對萊格拉斯有任何的幫助。但是瑟蘭迪爾似乎根本無須言語,便能夠感知這個小精靈的哀愁,顧不得滿身乏透、也來不及清潔一身的污穢,他三部併作兩步地奔上台階,伸手一撈便把他最年幼的孩子兜入懷中,帶著他隱入自己的臥房內。
那日的夜晚、以及接下來無數的夜晚,在寂靜的大殿裡,萊格拉斯就那樣拽著他的破爛毛毯,自顧窩坐在爸爸的腿上不肯下來。幾個月過去了,這孩子首度遲迻而下,坐在瑟蘭迪爾的身旁,仍將小身體緊緊偎靠著不願分離,接下來,才在他旁邊的地板上安靜地玩著,偶爾就趴在瑟蘭迪爾穿著雅致靴子的腳上騎著玩。一直到了這孩子的玩伴,忒爾貢和安納兒,引誘他出去看一窩小狗那時候,皇室家庭這才第一次,把一塊巨石落了地,緩和地鬆下一口氣來。生活再也不會與從前相同了,但是日子會繼續過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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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長一段時間裡,埃里安與萊格拉斯雙雙不言不語,寂靜地往前邁步,兩人皆沉溺在各自的思潮裡。這會兒,兄弟俩已經即將到達宮殿的大門了。「你是如何不受到注意地進進出出宮殿的啊?」埃里安好奇不已。
萊格拉斯滿不在乎地給哥哥射去一個嘻皮笑臉的奸笑,「那還用問,當然是從大門、用雙腳走啊!」
「但那樣的話,父親一定就會知道你四處去亂晃了啊!」埃里安反駁,「警衛會把每一個進入宮殿的人的行蹤全記錄下來的。」
「警衛會把進入宮殿的外客紀錄下來,」萊格拉斯更正道,「而我不是外客。除此之外,我還只不過是個青少年,他們幾乎不把我當成一回事兒。我敢打賭,他們也不會去記錄你的出出入入的哦!」
「假如你腦袋還靈光的話,小鬼呀,你就該有好一陣子不敢再去賭任何東西的哦!」
這話說得萊格拉斯臊紅了臉,一逕不語領先穿過了宮殿大門。正如小子原先所料,宮門警衛們向埃里安敬禮,卻把萊格拉斯完全當做不存在似的。
埃里安見狀驚訝得不得了,之後,一個不安的想法油然在心中升起。假如宮裡的住民可以毫無阻攔地在皇宮這樣穿進穿出的話,則一個間諜只要成了宮中的一員,那豈不就任意其來去自如、隨便上下其手了嗎!心意已決,他非盡快向瑟蘭迪爾稟明有關於宮門警衛的這種警戒的習性不可!唯一只希望,他可以在不出賣萊格拉斯的情況下做好這件事兒,他這小弟這會兒麻煩早就已經夠多了。
兄弟俩走進一條長廊,沿著這道長廊,一溜兒陳列著皇室家族的私人臥房。「我覺得,或許哥哥得送你回房去哦,小鬼!我可沒辦法完全信任讓你自個兒回去房間呢!」
他以一個誇張花稍的姿態,將萊格拉斯的房門打開,然後跟在孩子的屁股後頭進了門,卻在這小子一進門便緊急煞車的狀況下,驟然與他撞了個眼冒金星。「你就非要在門口停下來不可嗎?」心頭火起,質言相問,然後卻在瞬間凍結。在壁爐邊端然坐著,把兩隻手肘擱在椅子扶把上、手指尖則輕輕叩在一絲笑容也沒有的臉上的,正是瑟蘭迪爾。
此君雙眼刀子似地盯視兩人移時,卻就是陰沉沉悶不作聲一直到,被罰站的這兩人不安地侷促起來為止。「你們一直,都在哪兒?」最後終於開口問道。
「在空地。」萊格拉斯作答,他的聲音聽起來真像是行將窒息一般。去對他們的父親漫天扯謊,那是一點都不必存的念頭,除非是他們想要把狀況搞到比現有的更壞。
瑟蘭迪爾一聽,立刻把一雙噴射著火焰的怒眼轉向埃里安,「你帶他去空地?」激動憤怒,惡聲相詢。
在埃里安對這道指控反唇相駁以前,萊格拉斯隨即介入這場爭吵,「埃里安和這件事一點關係也沒有,我是自己去的。他是在那邊找到我,把我帶回家來的。」瑟蘭迪爾直盯盯注視著他,目不轉睛瞪上好半天,然後才轉向埃里安。
「我會覺得,你這會兒早也已經大到不適合再去空地廝混了,埃里安。你的朋友或許多的是時間可以去虛擲在那些幼稚的把戲裡,然而你卻沒有。你對幽暗密林有一份責任,這份責任要求你此時此刻要全力以赴,從這一刻起年年歲歲為它付出。此外,如果沒有你的壞榜樣,萊格拉斯大概也不會要去那個地方吧!」萊格拉斯動了一下,像是要出聲反駁,但是瑟蘭迪爾厲眼一掃,制止了他。一席話說得埃里安是滿面羞慚,卻無言可對,恐怕呀,他父親這一番痛批說得還真是鞭辟入裡啊!「你可以走了。」瑟蘭迪爾終於放過他去。於是,拋給萊格拉斯滿懷同情的最後一瞥,埃里安離開了這間臥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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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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