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y Brother’s Keeper
By
Daw the minstrel
6. Taking Acti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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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採取行動 Taking Action
「你準備好要去用晚餐了嗎？」侍衛站在房門口，語調愉悅地問他。萊格拉斯放下手裡的書，同時皺起眉來瞪他一眼。萊格拉斯明明知道這侍衛對他的監禁並沒有任何的責怪之意，但是他發現自己實在很難不去對他生氣啊！一句話兒也懶得說，他越過該名侍衛，悶悶不樂地走進了長廊。
自身後傳來那聲兒熟悉的語音卻令他止住了腳步，回頭一望，只見默塔諾珥就站在埃里安的房門口，他背對著萊格拉斯，探身向房裡傾聽著埃里安低沉的嗓音，「那麼，我們日落時在他的小屋見囉！趁他離開去收割藥草之前，本人非要逮到他不可。」
這席話聽得萊格拉斯當場僵立，而默塔諾珥轉過身來，與他四目對個正著。這一大一小不發一語，互相注視良久，然後默塔諾珥才含笑招呼，「Mae govannen，萊格拉斯。」
但萊格拉斯卻臉蒙寒霜，擠不出一絲笑意。眼前這個精靈，他應該保護埃里安才對啊！可是他卻幫著埃里安去弄非法的蕩魂草，萊格拉斯發現，這種事兒簡直不可饒恕！聽見默塔諾珥這一聲喊，埃里安匆匆來到廊上，眼波飛快地掠一眼萊格拉斯，卻去凝視默塔諾珥作無言的交流，然後惱怒地長嘆一聲。
默塔諾珥卻噗哧一笑，「那麼，在下失陪囉！」他向侍衛點頭致意，經過萊格拉斯的時候輕輕按了按他的小肩頭，但是萊格拉斯卻將肩膀一扭、用力甩開他的碰觸，用一雙憤恨的怒眼，兇巴巴地瞪著那個離去的背影，直到他離開了皇室廂房。
「來吧，小鬼，我們不該讓父親等我們哦！」埃里安往餐廳走去。萊格拉斯心裡很清楚侍衛就緊跟在他的身後，他真渴望能夠與哥哥私下裡談一談，但是一直到此刻，他只有在昨兒晚餐上和他見過一面而已呀！
一行人走到餐廳門前了。「埃里安，」他喊道，決定了他只管把那個侍衛當作不存在便行了，一把扯住哥哥的衣袖，「求求你今天晚上別和默塔諾珥出去啦！」
埃里安哀愁滿面，伸手去愛撫萊格拉斯的小腦袋，「萊格拉斯，哥哥明白你在為我擔心，可是你真的不需要擔心嘛！我向你承諾，哥哥不會去做任何蠢事的哦！」
「可是...」
「來吧，」埃里安硬是將他打斷，「我們遲到啦！」說著便打開餐廳的門，有效地結束了這場討論。滿不情願地，萊格拉斯也跟著進入，隨手將門關上，把侍衛留在走廊裡。埃里安說他不會去做任何蠢事的這道聲明，他拿它在心裡掂量再三，卻沒辦法從這裡面得到更多安心。他怎麼知道埃里安是否把服用蕩魂草當成蠢事來看待呢？
兄弟二人來到瑟蘭迪爾與伊希爾登俱已入座的餐桌旁，各自尋位就座，瑟蘭迪爾眼波流轉，瞧瞧萊格拉斯，再看看埃里安，只輕輕挑起兩道眉峰，嘴裡倒是什麼也沒說，打了個手勢，令僕役開始上菜了。
「你今晚要去拜訪雅薾斐苓嗎？伊希爾登？」僕役退出後，瑟蘭迪爾發問。
伊希爾登目光銳利地橫眼向他們的父親大人盯了一下，那眼風之中頗具含意，然後才開口回答，「今晚不了。」萊格拉斯聽到埃里安發出一種，像是要噗哧笑出、卻又死硬憋住、而變成的一聲怪響，疑惑地轉頭去看他，接著探眼瞧見伊希爾登，一雙眼眸灼然生光，閃著憤怒的火焰，正在虎瞪埃里安呢。
「怎麼回事兒？」他問。
「伊希爾登可有一個妙呆了的故事，可以對你說喲！」埃里安嘻皮笑臉說道。
「什麼事兒也沒有！」伊希爾登卻以一種代表著，誰再敢多問一句則後果自行負責，這種意思的語調，惡狠狠回答。
瑟蘭迪爾揚起眉梢，但接下來似乎也不得不認了伊希爾登有守護隱私的權利，而任由這位案主，借著詢問國王神駒肌肉拉傷的那條馬腿復原情形，硬是改變了話題。萊格拉斯端坐不語，在他的盤子裡把食物推來推去，心緒則千兜萬轉忙著考慮自己有何選項，很快地就把那場對話的話頭給忘了。
他可以請求埃里安餐後到他的臥房裡來，在那邊兒兄弟倆說說體己話，盡力地規勸他，但是埃里安很可能會拒絕啊，尤其是既然他都已經和默塔諾珥約好了，一定匆匆趕著要去赴約的，因為就算夏令時節，長晝也是須臾而過，轉眼斜陽又向晚、好赴黃昏之約了啊！而有一個警衛在廊裡眈眈守候，萊格拉斯要想將哥哥攔阻是完全無計可施的。萬難之下，他自問是否應該乾脆就把埃里安的約會去向瑟蘭迪爾或伊希爾登明說算了。想來倒像是個可行之計，但這感覺起來卻像是個背叛的行為啊！而且無論如何，他總不能當著埃里安就坐在他身旁，不顧一切後果地硬幹吧！一番思前想後、一樣心事百般躊躇，到頭來卻像是半籌莫展。
「你用完餐了嗎？萊格拉斯？」瑟蘭迪爾開口一問，萊格拉斯抬起頭來，竟發現全家人六隻眼睛全都在盯著他瞧呢。垂眼注視盤裡分毫未動的食物，體悟到若他動念想吞下任何一口的話，他的胃就會全面叛變的。
他放下叉子，「是的。」
「那麼你現在可以回房去了哦！」
他呆呆地望著瑟蘭迪爾，突然明白了自己是正被下著驅逐令呢，而且在埃里安出門之前是萬難再與他見面的了！他霍地轉向哥哥，豁出去什麼也不管了，張嘴正要說些，只要能讓埃里安回心轉意的話兒，隨便什麼都好。然而半個字尚未出口，埃里安逕對他綻顏一笑，「一切都會沒事兒的哦！小鬼啊！」如此說著。束手無策之下，萊格拉斯緩身站起，款款移步要離開餐廳，瑟蘭迪爾卻拉住了他的手臂，輕輕一帶，將萊格拉斯拉到他面前，扶下那顆小腦袋來，在額前吻了一下。
「晚安了，小乖。」瑟蘭迪爾溫聲說道，萊格拉斯卻僵了僵，退了開去。目光淒惻、眼神悲慘地，回眸望了他的家人最後一眼，在侍衛的護航之下，轉回他獨自幽居的深閨去了。徒心有餘，他就是想不出什麼錦囊妙計來施予援手啊！
將自己用力摔回床上，愣愣地瞪著天花板發呆時，門上突來的扣門聲把他給嚇得差點兒跳起來，「進來！」高聲喊道，而叫他喜出望外的是，一個忒爾貢瞬間闖進房裡來，一邊咧著嘴兒笑個不停，一邊將他肩上、兜帽上的雨滴抖落下來，滿身俱是原野的清香。
「你死到哪兒去啦？」他興高采烈地質問，「安納兒的父母對他翹課的事兒氣得快炸啦，因此他晚上的出遊就被禁足了，而你也失蹤啦，獨角戲我一個人可唱得好寂寞啊！」
萊格拉斯忙著坐起來，同時開心地笑了，忒爾貢那渾身用也用不完的活力之中，蘊含著某種令人欣慰鼓舞的力量。「你怎麼進來的？」
「就說我來找你呀！」忒爾貢聳聳肩，「說我要來找你的話，警衛們一向都會讓我進來的啊！」
萊格拉斯把這席話在心裡詳加琢磨。一般說來，他被監禁的期間，是被禁止接見訪客的，然而顯見他的臥房哨兵並不知道這個規定，而宮門警衛又沒有被告知他正在被處以監禁的懲戒。思路走到這一點，並不出他的意料，瑟蘭迪爾經常都是將這類的皇室軼聞，儘量封鎖在皇家寓所之內，不願對外曝光的。「你訓練課翹課的事兒，你的父母都不生氣嗎？還有蕩魂草的事兒呢？我父親說，他已經告知你的父母說，他認為你原本也有份兒的呢！」
忒爾貢作個鬼臉，「我父親可氣得要死哪！他要我發誓說，我絕不會再去碰這個藥草啦！」
「而你就絕不再碰了？」萊格拉斯好奇一問。
「或許吧。」忒爾貢根本沒經過大腦就脫口回答了，「可是為什麼你都沒來上訓練課了？還有埃里安發生什麼事兒了？他在服用蕩魂草嗎？」
「我的老師發現了我從你那裡拿來的蕩魂草，因此我父親把我監禁在臥室裡了。」萊格拉斯心底早就決定了，除非不得已，否則他絕口不對別人說及埃里安的事兒。
關於瑟蘭迪爾這份兒，似乎對忒爾貢看來絕對是超乎想像的過度反應，這小子一副簡直驚訝到不行的模樣。他脫下斗篷，往床上一丟，「我來陪你坐監，我們要做什麼？」
然而萊格拉斯卻沒回答。他出神地凝視著忒爾貢的斗篷，腦袋裡飛快地轉著念頭，半晌抬眼，注視著他的死黨，「我可以借用你的斗篷一會兒嗎？忒爾貢？而我使用你的斗篷這段時間裡，你願意待乖乖在這個地方嗎？」
聞言忒爾貢一雙眼睛睜得好大呀，「我想要和你一起去啦！」
萊格拉斯搖搖頭，「我們兩人裡邊，只有一個人能夠離開。」
忒爾貢凝視著他，怔怔地發了好一陣呆，然後，陰險狡猾地笑了，「你要告訴我發生什麼事兒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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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歐李斯應著默塔諾珥的叩門聲，將門打開，神色緊張地看著默塔諾珥，移眼瞄瞄埃里安，再滴溜回來，「就跟你們說過了，要藥草自己儘管動手，不必再找上門來。」
「我們需要和你談談。」默塔諾珥如此說著，便將門推開，逕自登堂入室。西歐李斯滿臉怒容地轉身朝向他，而埃里安也趁機隨之而入，擠進這小小的斗室，並隨手帶上了門。
見此狀，西歐李斯瞇起了雙眼，伸手按住腰際的刀柄，「你們想要什麼？」
「我們想要的，就是幫你。」默塔諾珥回答。
西歐李斯不屑地蔑笑一聲兒，「閣下突然在此地冒出來，為你所照看的小子，」他朝向埃里安偏偏腦袋，「索要蕩魂草之前，我們不相見都已經數不清有多少年頭了，專挑在這節骨眼兒裡想要『幫』我，不免令人滋生疑竇。老實說，在下還真想不出你要幫我什麼哪！」
埃里安仔細審視著眼前的人兒，將心比心，設身處地為西歐李斯著想起來。遺世獨立在一個由蕩魂草所構成的世界裡，舉目無親無人探問，環堵蕭然別無長物，生命之中一無所有，這樣活著究竟是怎樣的感受？「你問我們想要什麼，西歐李斯，」他好奇地問，「然而，你想要的是什麼呢？」
這問題倒是問得西歐李斯大感詫異，然而接下來他卻輕蔑地撇撇嘴角，「假如你現在還不清楚的話，那麼等魔影以它的毒牙將你慢啃碎咬、凌犯到足夠的深度時，很快你就會明白了，問題並無關乎你想要什麼，而是關乎你需要什麼。」
埃里安深深吸了一口氣。他原本是想要救西歐李斯的，只要他能力上辦得到；可是如果他們今夜要見到那群人類，則現在就必須付諸行動提槍上陣了。「我們知道人類在逼迫你供應藥草給他們，我們希望他們別再那樣逼你了。」
西歐里斯聞言一凜，「你們怎麼知道的？呃，算我沒問，別告訴我。別對我說你們一直在暗中偵察我。」他逼視埃里安，雙眼怒燒著恨火，「讓我想想。你並非真正需要蕩魂草。二位是國王手下的幹員，而我在劫難逃，就要被逮捕歸案，索綁到國王面前去接受審判了。」他激動異常，氣喘咻咻，狂亂地扭頭回顧默塔諾珥，「而這就是你所謂的『幫』我，默塔諾珥啊！我的昔時老友？」
埃里安將手按在劍柄上，屏住呼吸靜觀其變，看看西歐里斯是否會抽刀出擊，這同時，默塔諾珥卻安撫地抬起雙手，「我們並沒要逮捕你啊，西歐李斯。」就目前發展態勢看來，這句話倒是不假，埃里安心裡很清楚，然而瑟蘭迪爾是不太可能讓西歐里斯繼續躬耕他的蕩魂草田的，就算只是為了他個人所需，也不容許的啊！他早就明令立過法，除了醫師之外，無論任何人都禁止栽種此草的了。埃里安對於他們要對這位精靈明欺暗詐地騙他入彀，心中頗為忐忑。
「我絕不會進國王的天牢裡去受監禁的，默塔諾珥，」西歐李斯語氣極為激烈，「你無法了解那樣的生活，會把我折磨成什麼樣子！」
「我們根本不想送你去坐監啊！」默塔諾珥安慰道，「而且本人會親自去向國王陳情，說明那不是你歸屬的地方。」埃里安聞言驚訝極了，匆匆瞥了他一眼，不過外表仍然不動聲色。「我們想要阻止那些，把蕩魂草來者不拒地販售給伊斯加人類的那幫惡徒，你難道真的不認為這是替天行道的善行嗎？」
西歐李斯似乎把這席話在心中掂量著，沉吟好半晌，然後像是展示尊嚴似地將胸膛一挺，「有不少戰士是需要這些藥草的。魔影撩撥耍弄你的靈魂的那種感覺，我完全理解、能感同身受，而假如我能夠免於戰士身陷其苦的話，能救得一個、便是一個。」說著以憎恨的眼神睨向埃里安，「那就是我為何送一點草藥給你的緣故。原本我聽說，你是患了魔影症才從南方返鄉療養的。」
「我是啊！」埃里安並不多做解釋，「但是醫師們治好我了，而且他們同樣也會醫治你的哦！」他會親自盯著醫師們醫治他的！他暗自發下誓言。如果有需要的話，他將會懇求父親赦免這個精靈戰士的刑罰，這位歷盡折磨的昔時戰士。要給西歐李斯帶來更多的痛苦，這個想法對埃里安來說，除了驚慌沮喪之外別無其他，它只讓埃里安不安地覺察到屬於自己的那份悲哀與軟弱而已。這個精靈之所行所為，究竟是因何而起？瑟蘭迪爾真的應該要睿智地洞察到這些暗藏的動機才對的！
「醫師絕對會叫我禁絕服用蕩魂草的，」西歐李斯語氣無比消沉，「而我是辦不到的。」
「西歐李斯，」埃里安說，「在下深深了解蕩魂草對一個魔影症病患其療效有如神助，相信我，我很明白。但是那些歹徒卻是以超高的價金、來將蕩魂草販售給那些在醫師的照護之下反而會更有餘裕的病人。今夜，帶我們去會會那些人類吧，我們需要查明誰是元惡禍首，才能稟明伊斯加城主，好讓他擒賊擒王，除惡才得以務盡，而此等小人才不會再對你糾纏不休啊！」
西歐李斯一雙眼眸靜靜地注視著他，沒再言聲，顯然這一番言語打動了他的心念，讓他很想助以一己之力，於是埃里安試著讓自己置身於西歐李斯的位階，激盪著腦力，苦苦思索著。假如他是西歐李斯，現在會是怎樣的感受？他會想要做什麼？「你是戰士啊！西歐李斯，」他開口，「一個在對抗魔影的戰役之中曾經負傷的戰士，但是你可以在此地復入戰場，反戈再戰，再度與它奮抗到底！請你幫助我們吧！」
西歐李斯深深凝視他，看了半晌，然後移開視線，而當埃里安讀出自己眼中所見的是什麼的時候，一顆心忍不住洋洋得意地狂跳起來。「好極了，」西歐李斯說，「敝人就帶你們一道去。」回視埃里安，「想當然耳，閣下擘劃精詳，想必妙計已在錦囊中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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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我們已經等得夠久了。」萊格拉斯發言，並將忒爾貢那件依然潮濕的斗篷裹上肩頭。這兩個臭皮匠已好生推斷過，一個訪客若不想引發警衛疑心的話，所應停留的妥當時間，但是萊格拉斯也不想要等得太久，而去錯失了埃里安。他覆上兜帽，而忒爾貢則俐落地將一縷洩露秘密的金髮塞嚴實了，並把兜帽再往前拉了拉。
忒爾貢以極度挑剔的眼光將他上下打量一番，「萬無一失。」認可道。
萊格拉斯深吸一口氣，努力把他瘋狂不安的五臟六腑平靜下來。如果他父親知道了他開這個小差的話，鐵定會暴跳如雷的，然而萊格拉斯就是沒辦法冷眼坐視埃里安去做這麼愚蠢又傷身的事兒，卻不想盡辦法去阻止他。他將門拉開一條縫兒，「再見了，忒爾貢。」開口嚷道，音量大得足夠確定警衛可以聽到的程度。
「再見。」忒爾貢應以一個天衣無縫的回答。那一雙眼瞳裡舞動著興奮的閃光，即使萊格拉斯都清楚得很，被委置在後方留守，叫這小子有多麼掃興。他只希望忒爾貢別把他那份協議給拋諸腦後、禁不住誘惑地揚袖離去，然後就自顧去一探究竟了才好。
最後再深深地，吸一口長氣，萊格拉斯頭一低、迅速地出了房門，並將它在身後掩上。「晚安！」守衛和藹地招呼道，萊格拉斯因揚手向他一揮，悶聲不吭便往通向皇室廂房大門的那道長廊疾步走去。每踏出一步，他都豎耳靜聽著身後隨時要傳來、命令他止步的那一聲斷喝，但是這一聲喝令並沒有如期地發生，相反地，他竟然發現自己置身於大殿外的前廳裡了，緊接著越過了宮殿大門，輕快步下迎賓台階，一腳踩上那座，橫跨在密林河上的殿前小橋。
來到了橋上，他歛足止步，顫抖的手兒緊緊抓住欄杆，萬難相信自己已經脫逃成功了。他領悟到自己急促的喘息，於是從容地調整、緩和了呼吸，然後放開欄杆，移步走向森林，努力地讓他的步履盡可能走得吊兒郎當得像忒爾貢那樣。
一旦進入了樹林的庇護之後，他覺得安適多了。群木正在吟詠著森林夜歌，當他旋身在枝間飛盪，往那座他所知道的、埃里安與默塔諾珥會去的小木屋疾飛而去時，這支歌曲安頓著他的心靈。行不多遠，雨便停了，雲翳稍稍散開，正好讓星群得以探出來窺視。潤澤的泥土以及濡濕的綠葉，讓森林裡浮盪著一片芬馥馨香，凡此種種鼓舞著他萌生光明希望，希望在相救埃里安這件事兒上終會成功。
然而，等他到達木屋時，這小屋卻呈現著一片死寂，所有的窗戶都是暗的，並且極盡聽力所及之處，他周遭的林子裡也闃無人聲。他靜候好半晌來確定這兒沒有旁人了，這才，按著一顆不斷重擊胸廓的亂跳的心，靜悄悄地跳落地面，躡足向前，從屋門旁的那扇窗子往裡一探，於是確認了這座沒有隔間的小屋確是空的。他明明知道，埃里安和默塔諾珥原本是約定了黃昏後在這裡見面的，他們與這小屋的主人會上哪兒去呢？他暗自推測，然而事實就算不出他的所料，心中那份兒駭然也令他不得不咬住下唇來遏住一聲悲嘆：他們早已取蕩魂草去了！
他轉身奔回林裡，匆匆攀上樹去，在枝枒間急速擺盪著軀體，朝向他認為藥草田所在的方向飛騰，只有在他接近目的地、並且希望能確定自己的移動是寂然無聲時，才緩下了速度。在一根高高的枝頭，他棲下身來，向下俯瞰，發現埃里安、默塔諾珥、以及另一個精靈在這片藥草田遙遠的那一端，這個精靈以一條繫帶圍繞著頸項懸掛著一只皮袋，而萊格拉斯則眼睜睜看著默塔諾珥，在他親眼目擊之下，揮刀收割一小方的藥草，然後將他的收穫填進這個顯然已裝滿了的袋子頂端。
「行啦，」默塔諾珥開口，「那樣應該夠了。」
「我們現在該動身了，」埃里安說，「我想要趕在人類之前到達那兒。」三人便從這片空地另一頭穿林去了，這一幕看得萊格拉斯滿心疑惑，茫然注視著他們的背影，愕然不解。他們在做什麼呀？無論要做什麼用，那袋蕩魂草的數量都未免太龐大了吧！思慮至此，警告信號在他的心田急急敲響。埃里安涉入了什麼樣的災禍了？他在枝條茂葉裡移動嬌軀，開始追蹤而去。
這群精靈將他引向距離河流並不很遠的一個谷地，然後停下來商談。他儘量靠近些兒，然而卻無法聽見他們在談什麼。默塔諾珥伸手往谷口處那叢楓樹林指了指，而埃里安則點點頭。埃里安轉身向是要走的樣子，可是緊接著他卻立定腳步，並且與默塔諾珥湊到一處交頭接耳了半天，接下來默塔諾珥便往他原先所指的方向轉身離去，在樹影婆娑之中，萊格拉斯一下子就失去他的去向了。
他再度別過臉去盯住埃里安，瞧見哥哥正在向另一個精靈說著話，而那位精靈卻是以，將他的一側斗篷猛然甩向身後、閃電出手按住腰間的刀柄，來作為回答。見狀萊格拉斯頓時緊張起來，渾身肌肉繃得好緊。那個精靈是在脅迫埃里安嗎？只見埃里安也將他的手輕輕放在他的劍柄上，然而他的動作卻是一派自在瀟灑的樣子。
他所棲身的綠樹吟詠突然變了調，轉為稍帶微微顫抖的細吟，因此他警惕地迅速扭頭四面觀望，說時遲，一雙強有力的手臂從後面將他一攫成擒，快得連一聲完整的驚喊都來不及發出，有人就把他剩餘的尖叫以一隻手掌掩而蓋之。他拼死命地，奮力推著這臂膀，試著將它們從自己身上扳開，但是這個刺客只將他輕輕提起，縱身一躍、落在一根低枝上一頓一點，便四平八穩地降落在地面上了。機不可失，萊格拉斯趁此時竭盡力氣抬腳往後一踢，踢中一個堅硬的東西，聽到這個刺客發出一聲痛苦的悶哼，忍不住一股勝利的狂潮激盪過他的心頭。
攫住他的那雙臂膀，此時轉而用力地搖晃他，「別踢了！你這小白癡！本人煞費苦心地不要去傷害你，但如果逼不得已，我會毫不留情地把你狠揍一頓的哦！」
聽到這聲音，腦中轟然一聲當場傻住，萊格拉斯簡直沒辦法相信自己親耳所聽到的。默塔諾珥啊！那個先是將他活逮、而此刻狠拽著他、向埃里安佇立之處死拖過去的刺客，竟然是默塔諾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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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里安手仗三尺之劍，迅速盤身一轉，入眼卻只見到默塔諾珥拽著一個拼死拼活拳打腳踢的萊格拉斯從矮樹叢裡掙扎出來，他當場傻眼無法相信自己所看到的這一幕，愣怔了好半天，這才低低地發出一記呻吟。
「是個小孩兒啊！」西歐李斯詫異萬分。
「我弟弟。」埃里安坦然承認，長劍復又收入鞘中。
萊格拉斯將默塔諾珥掩住他口唇的手扳開，「你怎麼可以做出這種事？」他咬牙切齒向默塔諾珥嘶嘶吐音，而那因為狂怒而顫抖的聲調，字字都敲擊著埃里安的耳鼓。「這都是你的過失！這個持有蕩魂草的傢伙是你的朋友，而你卻把埃里安往他這兒帶！你有什麼毛病啊？你的職責是保護埃里安啊！」這孩子哽咽的聲音、已經泫然欲泣了，埃里安聞聲駭然以驚，而驚駭之中同時又擔憂著人類會聽到他們這些噪響，因為那幫人類隨時就要來此赴約的了。
默塔諾珥再度伸手掩上萊格拉斯的小嘴，並且費力地調整一個能夠避免萊格拉斯朝他的脛骨狠踢的角度將他拑住。「安靜！」他壓低嗓音咆哮道。最後，他乾脆將萊格拉斯面朝下地壓制在地，以膝蓋頂住他的背脊。
「小心啦！」埃里安怒聲警告他，「萊格拉斯，你別再出聲、也不要反抗了！」
萊格拉斯謹遵所言，但是仍然盛怒得渾身發抖，將一張污跡斑斑的小臉轉向埃里安，而這個哥哥落下雙膝，跪在他的身旁，愛憐地撫摸著那一頭金黃髮絲，「你沒事兒吧？小鬼？」滿心依然沒辦法相信他的寶貝小弟就在這裡。
一隻膝蓋仍然頂住萊格拉斯的背脊、一隻手掌還摀著他的小嘴兒的默塔諾珥，帶著某種激憤的表情虎瞪埃里安，「你打算怎麼辦？」
埃里安先望了望萊格拉斯，然後移眼瞥向西歐李斯，此君正不安地忸怩著身子，緊張得不得了。如果他們在這個時候鳴金收兵，則很可能再也沒機會得以查出幕後的罪魁究竟是誰了，而他對這位身心交瘁的昔時戰士也絕對無法交代，這位舊日戰士是那麼當仁不讓地同意幫他們的忙。可是一想到萊格拉斯就置身在距離未可知的凶險如此近的地方，要叫他不亂方寸，這是簡直強人所難啊！「您帶萊格拉斯回家吧！」他對默塔諾珥如此吩咐，卻立即激起他小弟一聲模糊的反對。
「不行。」默塔諾珥毫無商量餘地的口吻，「你可不能獨自去執行這項任務。如果我讓你這樣做的話，開宗明義第一章，國王必先剝了吾人的精靈皮再做其他計較！」
「那些人類來了！」西歐李斯低聲說，「我聽到他們的聲音了，而且要不了多久，他們也會聽到我們的。」
埃里安注視著萊格拉斯，而那張小臉朝向他，滿泛哀哀懇求的神情。然後他閉上雙眼不去看他，深深吸氣，「萊格拉斯，」顫聲說道，「一切並不是你所想的那樣，但是現在我沒時間跟你解釋清楚。你必須去和默塔諾珥待在一起，而且你一定要保持安靜，否則可能有人會陷入危險的。」他迴避著萊格拉斯的眼神，看向默塔諾珥，「別把他弄傷啦！」
「還用說。」默塔諾珥說畢，將萊格拉斯拉起來站好，然後把他拖往楓樹林裡去了。埃里安呆立原地望著他們離去，略頓了頓，緊接著便提起腳步匆匆走進谷裡，一個西歐李斯在其身後，緊步相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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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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