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ood Neighbors
by
daw the minstrel
7. Seeking a Hiding Plac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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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尋找藏身處 Seeking a Hiding Place
與萊格拉斯的預期恰恰相反,當他黃昏回到這座小屋時,羅達看起來確是好些兒了,正與忒爾貢和安納兒一起席地坐在小屋起居室的地板上,而令他分外驚奇的是,小阿曼德竟然就在這個小小的廳房裡四處蹦跳、自顧哼著歌兒玩得不亦樂乎呢!萊格拉斯把他從御廚取來的麵包和乳酪遞給羅達,拿腦袋指指阿曼德,開口問忒爾貢,「他不會告訴你的父母嗎?」
「他記不得的。」忒爾貢向他保證,「而且就算他真說了什麼,我母親也不會相信的,他一向總是信口瞎說的。」
萊格拉斯挨著羅達坐下,這男孩正在吃著東西,而這一次他小心多了,不那樣狼吞虎嚥。萊格拉斯曾經絞盡腦汁去回想當人們生病之後,醫師都給病人吃了什麼食物,但是他思來想去就只有養生清湯這一項,而他卻沒有辦法提供具有說服力的理由去請求廚子們弄這個,因此他也只得拿些麵包乳酪權充了事了。
下午他實在很難專心去聽家庭老師講課,因為他就是沒辦法不去想這個男孩。當他們在野營旅程裡發現羅達時,萊格拉斯唯一所能想到的,就只有這個男孩顯然遇上了麻煩,而他和忒爾貢與安納兒可以幫助他找一個棲身之所,並且維護著他免遭遣送回去伊斯加,那是羅達明顯極為害怕的一個命運。
羅達哀求他們不要向任何大人提他的事情,而仁愛為接物之本啊,他所做的,似乎也不過就是遵行青年守則罷了。萊格拉斯也想過,瑟蘭迪爾或是伊希爾登也合理地會賦予同情才對,因為羅達說到底,終究是個孩子而已。但是他也想到了,他們也極有可能會把這個男孩送回去給其他的人類去看護的。他們不會想要為他負責的,儘管瑟蘭迪爾很可能並不在乎伊斯加的人類會做何反應,然而依據昨天晚上伊希爾登的評論,暗示了他似乎考慮著把人類納為可能的盟友,那麼他就不會想要去得罪他們的。因此萊格拉斯看來,把羅達藏匿起來,就成了他與他的朋友們唯一可行的方案了。
然而,在這寒冽的白晝光線裡,萊格拉斯內心也開始擔憂起來了。他從前就聽說過人類極易感染嚴重的疾病,而羅達早上才剛剛大吐了一場呢。萬一他生病了、需要看醫師可怎麼辦才好?更重要的是,他們又能夠藏匿他多久呢?假如阿曼德把男孩的事告訴了他父母,而他們真的前來查看呢?羅達沒辦法在這座小木屋住一輩子,那是千真萬確的,是大概連忒爾貢都瞧得出來的事實,即使他或許永不承認也是一樣。但是萊格拉斯實在想不出其他辦法來處理這個男孩啊!要是埃里安還在家的話,萊格拉斯覺得,他也許可以請求這個哥哥來協助的;可是那又回到了老問題了,埃里安有時候也會出其不意地做出和別的大人一樣的反應哪!所以大概他也不能那樣辦了。他要和朋友們自行處理,萊格拉斯暗自忖道。他們必須把男孩的事情深入了解,然後也許自己和忒爾貢、以及安納兒就可以想出一些辦法來幫助他了。
「你是從伊斯加來的嗎?」萊格拉斯往羅達的軍服上稍稍打了個手勢,卻立刻注意到這樣似乎有點兒失禮。
「對。」羅達緩緩地把厚片麵包放到自己的腿上,如此地被盤問顯然令他極為不自在,不過,反正萊格拉斯已經橫了心了。
「你要去哪裡?」
羅達咬了咬下唇,「我還沒決定。」
「有人可以照顧你嗎?」安納兒打岔,「我是說,除了我們之外。」
羅達搖搖頭。
萊格拉斯沉吟良久,「或許在伊斯加,還有什麼人是你沒有想到的吧。」
羅達陡地一跳、立起身來,激烈地喘著氣,把麵包都灑了滿地。「不行!我跟你們說過了!我不能回那邊去!我...」頓時哽住,「我做了壞事兒,他們會把我吊死的!」
聞言萊格拉斯的心停了一下。伊斯加的人類會吊死這個男孩?他們怎麼可以那麼做?
「你做了什麼事兒?」忒爾貢詢問,他的一雙眼睛張得好大。
「我不能告訴你們,你們會討厭我的!」羅達滿眶熱淚已經行將潰堤而出了。
「不!不用!」安納兒立即出言安慰,同時伸手去拉住男孩的手,將他再扯下來坐著,「你並不需要對我們說!我們會另外想個地方讓你可以安身,而且我們也會幫助你前往那個地方哦!」
阿曼德跑了過來,從地板上撿起麵包,並放進嘴裡開始啃了起來,「我們可以去外面嗎?」他滿懷希望地開口問。
忒爾貢嘆著氣說,「不行,現在不可以。」
萊格拉斯努力地不要把滿腹的憂愁表現出來。他們該拿這個宛如驚弓之鳥的男孩怎麼辦才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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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炊煙的氣味牽引著,埃里安領著默塔諾珥以及雙胞胎進入了三個人類所聚集的這個林間小空地,這群人們正在烤幾隻兔子做為他們的晚餐。找到這些人類可花掉了比他們原所預期更長的時間,因為這個營地比埃里安本來所估計的離森林邊緣還要接近得多。他本來臆測這會兒半獸人早已經把這幫人類引進密林深處去了,很可能就是往密林山脈的方向進入,他猜想魔軍原本就是打那兒出來的。然而這些人卻還逗留在這個地方,實在令他大惑不解。
埃里安這一小隊人馬出現的時候,這三個人類全站了起來,手裡警戒地握著弓箭,但是看起來並沒有過度的驚恐反應,大概是因為森林裡絕大多數的危險住民都不會騎著馬兒現身的吧。然而,驟然見到精靈出現在他們的眼前,也夠把這群人類一時詫訝得瞪大了眼睛,看到目瞪口呆了。瑟蘭迪爾的子民經常前往伊斯加,頻繁到足夠讓大部分的伊斯加居民早就見過精靈了,但是大部分的人並不曾與精靈接近到得以和他們交談的程度。
埃里安從他的馬上輕巧地滑將下來。騎馬過來的這一路上,他早就把該如何去邀結人類的這個問題仔細地想過了。他需要這些人類接受他的領導地位。他同樣也需要這一對雙胞胎的認同,關於這一點,以這段旅程期間,雙胞胎只對自家兄弟熱絡卻對別人冷漠的差別待遇看起來,他只有愈來愈擔憂的份兒了。他原本慣於只略略瞧上一眼就足堪洞見他麾下戰士作何神思,但是他卻發現自己沒辦法瞭解這對雙胞胎究竟在打什麼主意。無法臆測其心思何往,本來就讓他有點兒心煩意亂了,而現在,他也頗擔心自己同樣也沒辦法解讀人類。平時老是離群鎮守在南方的他,本來就很少有機會去和他們打交道的啊!
「 Mae govannen!」他一邊禮貌地開口,一邊撫胸彎腰行起禮來,而這三個人類則全都帶點兒侷促地向他點頭致意。「精靈王派我們前來提供敝國所能獻上的支援,來協助你們搜尋陣亡戰士的遺體、以及掃蕩這群作惡的殺人兇手。」
人們聞言,驚訝地只顧著眨巴眼睛,接下來其中的一個往前踩步,欺進而來,他的一隻手向前伸著,「我叫作賴瑞,這兩個是綴肯和阿倫。」由於這姿勢停留等候得未免也太久了,埃里安困惑地瞪著賴瑞往前伸出的手不知所措,好在伊羅何過來解了危,他機伶地走向前去握住並且搖晃它。
「我叫伊羅何,這位是我的兄弟伊萊丹,這兩位是默塔諾珥、以及我們的隊長,埃里安。」一雙眼睛瞄向埃里安去,和藹地笑著。
對自己的遲鈍不勝懊惱的埃里安,也伸過去和賴瑞握手,「您是這個團隊的統帥嗎?」問道。
「我是這個團隊的中士,」賴瑞說,「我們的長官沒辦法留在這個地方。我們只受命去收回遺體便能交差了的。」他補充一句,彷彿是為著他的長官竟然不在此處...於是殷殷為其辯護似的,「而我們執行得並不順利。老實說,假如明天我們還一無所獲的話,就必須空手而回了。」
「你們有發現半獸人部隊的蹤影嗎?」埃里安問。
「有的,不過他們並沒像我們所預期的那樣退回山嶺裡去,反倒是,一直在這個區域裡四處遊蕩,偶爾朝我們的部隊射上幾箭,不過絕大多時都只是靜靜地觀察我們的動向。」
「是某類偵查部隊嗎?」埃里安皺著額頭問道。
賴瑞點頭,「我們是這麼想的。」
埃里安垂眼去注視地面,不讓自己的想法透露半點可供猜測的痕跡。如果這群半獸人是偵查部隊、或者諜報軍團,那麼他們大概就不會被授命去攻擊伊斯加的軍隊,來向偵查對象橫加挑釁才對。但是半獸人的軍紀總是隨興而起、差錯連連,如果他們都見到獵物已在囊中了,很可能就會不加思索探囊去取的。如果事實真是如此,則七條枉死的軍魂只不過就是純粹的交了霉運而已。而假如這群半獸人真是偵查部隊,卻允許他們把正在調查的事項,去如此大肆聲張,那可真是愚蠢到家了!他感受到自己的身體裡絲絲興奮隱隱地醒轉,並且察覺到戰鬥慾望所點燃的那股熟悉的灼熱感,在血管裡沸揚。這份只有當他從容不迫往險境裡步步逼近才會油然升起的興奮刺激,他早就渴念久矣!
「他們一直都是撤退到密林深處的一個隱密地點來度過白晝時光,」賴瑞接下去說道,「屍體很可能就是被帶到那個地方去的,但是我們只能跟蹤他們到那麼遠,然後他們就在一片岩石地裡消失不見了,可能在那邊有一個洞穴吧。有兩回我們還撞見了巨蛛群落,而不得不找路繞過去。理所當然我們不得不趁著晚上半獸人出洞之後才得以去探他們的巢穴,然而並不是因為我們沒有除魔的受命就膽小怕事,全因為只憑我們勢單力薄的三個人,實在難以對抗整個魔兵團啊。」
埃里安領悟到,他根本就不需要去擔心自己無法了解人類的這個問題。相較於精靈諱莫如深的面容,這些人類的表情是如此開誠佈公地任憑誰都可以昭然解讀。對於密林愈往西延伸就愈加深它的幽邃陰暗,這簡直把一個賴瑞給搞得惴慄難安。惶恐、為他們的失敗感到羞愧、並且憤怒,埃里安如此揣想。他把這群人類細密地觀察了半晌。他們想要的是讓半獸人血債血還,而不僅僅是索回屍體而已!他心裡有數,對此感到滿意無比,而且這幫人們還為了自己的力不從心而忿恨不已呢!
「我國的軍團指揮官已經發送文書給你們的上司了,書中言明你們必須遵從我方的號令,在此聯盟之下同心協力為你們殉難的戰友復仇。」他向賴瑞說道。
他原本有點兒擔心這些人類在同意與他結盟之前,會堅決主張必需得到他們的指揮官授意才成,不過,顯然賴瑞絲毫不懷疑他們的統帥會接受伊希爾登的要求,他的面容緩緩浮出一種深感滿意的表情。「我們也必須收回遺體──假如它們還有什麼剩下來的話。」他出言提醒,「其中一位的嬌妻還在等他回家呢。」
埃里安聽得如此,只覺心頭一緊,「由我們出手,這群半獸人定活不過今晚,」向賴瑞說道,「但如果你們想要收回遺骸,那麼我們就不得不放他們一馬,好跟蹤他們回其巢穴去。然後按兵不動,直到明天晚上魔兵再度出巢時才能向他們下手。」
「我們想要遺體,」賴瑞重申,「或者至少得些兒我們所能找到的任何遺物也行。」
「我們了解的。」伊萊丹忍不住插入,目光匆匆掃向埃里安,「我們明白對人類來說,見到他們失去之人的遺骸有何等重要,反正就算我們讓半獸人多苟活一天,最後他們也難逃一死的!」
埃里安深深吸氣,「理應如此。」維持著一個同情的口吻,儘管他並不確定自己真有什麼理解,也努力地把他對於人類的那種牽掛,淋漓盡致地表現出十足理解的樣子,而不要洩露了自己內心其實有多麼失望。當一個精靈的精魂離開一具毀壞了的軀體時,這具軀體會以很快的速度就化為飛灰了,那象徵著虛竹過風聲、寒潭渡雁影,緣起緣滅莫惹痕跡。「等你們一用完晚餐,我們就立即進行追捕行動。」埃里安說。他瞥見伊萊丹和伊羅何兩人交換了一個滿意的眼神,因此他假定,即使這個搜捕計劃要等到翌日的夜裡才能開花結果,然而這兩個雙胞胎對於他的閃電行動是贊成的。瞬時,他尋思起這對活寶萬一不贊成的話,他們可會採取什麼行動?不過他隨即把這個毫無意義的冥想又給拋到一旁去了。
賴瑞抬了抬眉毛,「天色很快就要暗了啊!」
埃里安卻不以為意地一笑置之,「我們對森林瞭若指掌,而且我們的眼力能夠透視黑暗。我們要去把這群惡徒揪出來,一旦被我們找到了,就尾隨到其巢穴去,接下來要做的就是確定這幫殺人狂永遠沒機會去向我們的人民再伸魔掌!」
賴瑞只略一沉吟,瞇起雙眼,以評價的目光審視著埃里安,如此半晌之後,臉上悠悠緩緩地,欣然盪開一朵附和的微笑,「吾等謹遵閣下差遣!隊長!」
當埃里安身子一轉,正打算去照料他的馬駒、並且從行囊裡取出麵包、乳酪、和蘋果來時,留意到同樣也正要去探向背包的伊萊丹,一雙眸子熠熠閃爍地正在打量著他哩。埃里安愣了愣,接著便若有所思地舉步往默塔諾珥與他們兩匹馬兒所站立之處走去。他真的非常讚賞雙胞胎高超的武藝,原也十分期待與他們相偕打擊惡魔。內心深處的某些層面,他呼應著雙胞胎報仇雪恨的心情,也恨不得來一場淋漓痛快的殺伐。他覺得,自己很了解他們。喪母的椎心之痛本就不曾消失,只不過是默默蟄伏了二十年罷了,而這一對孿生兄弟的出現,已經讓它重見天日了。
說也奇怪,造成他神經緊張的,並非擔心這對雙胞胎會在戰鬥之中失去了自制力,就像他自己在最初那個黑暗月份所幹的蠢事兒一樣,那個時候滿腔悲憤、無以名狀的痛苦,致令他沒把握自己還願意活下去。不是的,他對於這對兄弟的憂慮,在於他們那牢不可破的堅持、全心全意地貫注於他們的目的。如果他們決定了他的領導能力無法符合他們的效益,那他們可就會非常難搞了,而那樣所危及的是整個團隊的利害,並不單單只是雙胞胎自己而已!
他發現默塔諾珥也正在注視這對孿生子,「當心啊!埃里安!」默塔諾珥低聲說,「這兩個傢伙給我的印象,是你和伊希爾登兩個人的缺點大彙整哦!」
埃里安扭過頭去,看到伊萊丹和伊羅何早已經去與人類坐到一塊兒打混,但是人類卻倒是稍稍挪開了去,與他們保持一點兒距離。他看到默塔諾珥所說的了。有時候伊希爾登也會有那種堅毅如鐵石的神情,而默塔諾珥所見過埃里安滿心只想耍勇鬥狠的次數,也唯有梵拉才數得出來吧!「他們的劍技可是無比的精湛啊!」口中如此說著,然而他不確定這句話究竟是在給默塔諾珥打氣、還是在安慰他自己。
「我所質疑的,可不是他們的武藝哦!」默塔諾珥只丟下這一句,便轉身打理他的馬兒去了。
埃里安取了行囊,打發他的馬去吃草去了,今兒個夜裡他用不著馬匹了,因為論到追索敵蹤,徒步更為從容便捷。他走回燃著火堆的地方,拿出食物,給那位正在照料烤兔肉的人類。綴肯,埃里安心想,那就是他的名字。這名人類躊躇著,「我們有肉呢,隊長。我想我們可以一起分享這些兔肉哦!」
埃里安瞄了瞄這數量不多的丁點兒兔肉,很明白那些份量,用來餵飽三個人是綽綽有餘,卻斷不可能供應七個人食用。「不用。」他隨即開口,「我們不會取用你們的兔肉的。」
「那樣的話,我也不認為我們用得上您的麵包和水果了。」綴肯說道。這會兒,埃里安禁不住懷疑自己是不是傷害了綴肯的盛情了,不過現在也無可挽回了。他點點頭,走去靠著一棵山毛櫸坐了下來,眼睛望著這群人類夥伴,心裡尋思著當晚的行動計劃。有人無聲無息地輕步走到他的身邊,緊挨著坐了下來,於是他轉頭見到原來是伊萊丹。
「人類說他們在漆黑夜色裡看不見東西,說的可不是假話哦!」伊萊丹在他耳邊輕聲說道。
埃里安點點頭。他原本就認為賴瑞頗質疑人類在夜裡的搜索能力,這論點說得委實中肯實在,不過他很高興有伊萊丹來加以確認。從這一點看來,埃里安了解這一對雙胞胎與人類並肩作戰的確有著十足的經驗是毫無疑問的了。「他們可以帶我們去他們最近發現敵蹤的地方,然後由我們接手獨力偵查搜索,晚點兒再回來帶上他們。」他注視著伊萊丹,「你們兄弟倆能夠從樹上穿行嗎?」
伊萊丹微微一笑,「是沒辦法快到像你們那樣神乎其技啦!不過如果是地面追蹤,那我們確實是十項全能的哦!」
「那是當然!我剛剛在想的是該怎樣去召喚人類,然後就是安排明天晚上的戰鬥。」
伊萊丹轉過來正視著他,神情嚴肅凜然,緊咬牙根,「伊羅何和我可一定要在交戰最激烈的時刻派上用場、非挑上大樑不可!」斷然言道。
埃里安對他瞇起雙眼,「如果戰勢走向必須如此,我會做此安排的。」緩緩吐字,「你們的精湛劍技能夠讓我們的行動如虎添翼的。不過通常如果可以的話,我們會先從樹上以箭雨發動首波攻擊。我必須詳察地形才能決定如何展開部署,而人類也必須有他們的一席之地。」
伊萊丹深深吸進一口氣,轉過去直直盯著正前方,接著腦袋一仰,靠在山毛櫸樹幹上,短暫地閉上雙眼。等那雙眼眸再度睜開時,那張俊美的臉龐又幾乎恢復成慣常冷漠、不形於色的表情了。隔著營火,埃里安可以瞧見伊羅何正專注地凝視他們。「太好了。」伊萊丹起身離開,去坐到他的兄弟身邊。
埃里安垂眼凝望握在手裡的那顆蘋果,霎時一個鮮明的回憶擊上了心頭,那是他的母親甫撒手人寰的那當時,自己那種萬念俱灰情狀的一段回憶。那可足足花了好幾個月的時間,才教會了他原來自己可以再重拾笑顏,即使那歡樂短暫到僅僅稍縱即逝。而如果當時他的隊長沒把他打發回家,讓萊格拉斯那種...煩膩苛求的孩童式悲傷,來讓他無法只顧著沉溺在自慟自傷的話,他還真不知道自己要如何熬過來。除了萊格拉斯之外,還有凱露玟,他如此想著,但是立刻把心思從她身上轉開。他們兩個目前處於烏煙瘴氣的關係之中。
埃里安面容一獰,愁容頓起。他老早就期待著要把這群半獸人給一宰為快了的。這隊魔兵向人類沒來由地大開殺戒,與雙胞胎因為凱勒布里安的厄運一股無處宣洩的狂怒互相一結合,不知怎地讓這個獵殺行動──那些被苦苦壓抑的爆發需求,一下子似乎全中止了下來。就算是這一刻,明明知道自己還有得等,卻在心弦觸動之間,禁不住滿腔熱血都要激動地歡唱起來。然而也不知何故,他卻也早就轉了心境,變得不單單只為人類的復仇有一份責任,同時也要對愛隆雙子的平安賦歸擔一份計較。行思至此,雙唇一抿,露出一個諷刺的苦笑來。伊希爾登有時候呀,實在是聰明得過分了啦!
他們火速地用餐完畢,人類則將餘火踢散掩滅,「我們準備好了。」賴瑞一邊向埃里安報告著,一邊攫弓在手,而其他的兩個人類也與他行動一致。
「帶我們到你們最近發現的敵軍遺跡那裡去吧。」
這些人們或許對於進入密林心懷驚懼、舉步踟躕,不過對這一帶的林子他們也探到...稱得上熟門熟路的了,遂領著埃里安、默塔諾珥、與雙生兄弟來到了深入林子大約兩哩的一個區域。綴肯伸手往林地一指,那地方呈現出許多沉重的腳印子,踏往一個滿佈岩石的深壑,便消失不見了;這條溝壑很可能是由一條從密林山脈發源的急流所沖蝕而成的。「今天早晨我們跟蹤他們到這個地方。白天的時候,我們躲躲閃閃努力要跟蹤他們的腳步回他們的巢穴去,打算等晚上巢穴空了的時候再回來探。一如賴瑞告訴您的那樣,只憑我們三個無異是以卵擊石,不過我們也向他們發了一兩箭,殺死了一個魔兵。」
綴肯如許直言不諱聽在賴瑞的耳中,令他不由自主畏縮了一下。「即使是像那樣射上一兩箭,都逾越了我們所奉受的軍令了。」他帶著點兒歉意地說,「當然啦,那是因為半獸人向我們反追過來,我們不得不臨機應變好脫身的。儘管那時他們已經發現我們的形跡了,不過,那裡面似乎有一個魔頭把那些嘍囉兵管控得頗有紀律,他把魔兵喚了回去,去執行他們正在做的某種偵察任務。」
「你們沒辦法追蹤到更遠去嗎?」伊羅何開口問。埃里安瞄他一眼,雖然這句問話在語調上極為平穩自然,但是卻難掩他那種訝異的感覺。
賴瑞神情略略一凜,「沒辦法了。那兒的地面怪石滿佈,很崎嶇的。」伊羅何點點頭,然後輕盈往前移了幾步,彎下腰去審視那片岩石地面。
「我們自會去察看能夠發現什麼的。」埃里安對賴瑞說,「在營地安心等候。我們很可能天亮之前都不會回營,因為我們想要確定在我們離開之前,魔軍是穩穩當當一個也不少地全進入他們的巢穴裡去了的。」賴瑞點頭,有點兒不情願地,朝他的夥伴們打了暗號來隨他開步回營地去了。
埃里安走向伊羅何,他正在觀察一顆卵石,它的潮溼下半部被翻到上面,呈現在眾人的眼前。「我們必須趁天色暗下來之前,儘可能地接近他們的巢穴,這樣我們才得以有最佳的機會找到他們。」
伊羅何點頭,「天色尚有餘輝,我們要追蹤他們是易如反掌,等全黑之後就難得多了。」
伊萊丹和默塔諾珥走過來,「和伊姆拉崔附近巡邏的遊俠們比較起來,這些人類的追蹤能耐可遜得多啦!」伊萊丹評論道,「我原本沒想到差距有這麼大呢!」
埃里安聳聳肩,「那無關緊要,我們自己可以找到這支魔軍團,而人類可以和我們聯手來殲滅他們。」他與伊羅何一樣,彎下腰檢查著地表,不多時,四位精靈便起步深入密林,追蹤半獸人軍團遺跡去了。
然而,這一行人只不過才推進了大約一哩而已,暮色最後的一絲微光也隱去了,漆黑之中要去發現敵軍足跡變得更加困難了,就算是藉用精靈敏銳的視力也是一樣。埃里安嘆了一口氣,直起身來,「這個時候魔軍一定是出來活動了。」說著移目向四周打量了一下。他們置身之處是一個岩石峽谷,谷地邊緣圍滿了茂盛的刺藤荊棘,上端環谷生長的綠樹則傾斜著樹身,向外探出枝幹來俯瞰它。他根本無法得知半獸人是從這個嶙峋之境的哪一邊出入的。他覷眼瞄了瞄那對兄弟,琢磨著該拿他們怎麼辦。
假如他們是森林精靈戰士,他就會派他們去搜尋一邊,而他與默塔諾珥則打探另一邊,看哪一組先發現敵蹤就發信號通知另一組。可是偏偏這對雙胞胎對於森林卻是一竅不通啊!除此之外,儘管這兄弟倆對於人類渴望索回死者遺骸的這項認知了解得很透徹,他卻不怎麼相信自己就那麼信任他們一定會頭腦清楚地遵照辦理,而把所找到的半獸人秋毫不犯地留待到明兒夜裡,等大夥兒,包括人類士兵,全都聚在一塊兒之後再進行處置。自己竟然會對別人的貪好冒險犯難恆生疑慮!這個體悟直擊腦海,令他忍不住爆出一個冷笑。默塔諾珥一定會笑死的啦!如果叫他知道了此刻埃里安正在考慮什麼的話。
他們必得聚在一起、不能分散,他心裡如此下了決定,並且要從枝頭樹梢來掃蕩這片區域,讓他們的眼睛、耳朵、和鼻子來告訴他們半獸人是否就在附近。「上去那邊。」他伸手往右側谷岸一指,於是全體四人行動一致地往谷頂尋路而行,盡其所能地避開叢生的荊棘。他轉頭望著愛隆雙子,「我們從樹上通行會有比較好的視野,可以事半而功倍。你們也贊同吧?」
兄弟對視一眼,「贊同,」伊羅何唇邊掛著淺淺笑意,說道,「稍嫌刺激了點兒,不過快得多啦!」
聞言埃里安疑惑地眨眨眼。他實在不能確定伊羅何說的究竟是什麼意思,不過他認為只要雙胞胎勞動大駕去執行他所設定的任務,那麼要不了多久他就能搞清楚的。「好。閣下兩位往那條路搜索大約三百碼的距離;別離太遠,以便若有發現時,能向默塔諾珥和我發送信號。同時也要留意巨蛛,如果你們遇上了牠們,要通知我們,好讓我們可以預先避開。」說畢,他示範了要他們使用的鳥鳴信號,於是兩兄弟點點頭,快步跑開了。埃里安目不轉睛注視良久,一直到他們輕身一擺、盪上了枝條,搖曳著努力往前騰進,越過他們而去。他們點腳落步比不上森林精靈的輕巧穩健,不過在樹與樹之間的飛躍也堪稱無可挑剔的了。
「我們不得不採取比尋常要慢多了的節奏幹活兒了!」默塔諾珥一雙眼睛盯著他們,嘴裡低喃。
埃里安不以為意地聳聳肩,「我們可有一整個晚上呢!我們只要徐行緩步、慢慢而為,先分頭進行、再聚合會商,一次搜索一個廣泛的區域就行啦!」遂輕身縱上最近身的一棵樹去,師徒兩個便著手執行起這個駕輕就熟的尋魔行動,兩人在其分配範圍內進行搜索時,若無法透過茂密的枝杈葉叢來將雙胞胎保持在視野的話,就以能夠聽得見其動靜為限。時移,埃里安愈來愈確定他們搜索錯了邊,不只因為眼睛沒發現到魔兵影隻,更因為這裡的群木由於沒有半獸人做擾其間...而呈現的那份兒恬然安詳。他向默塔諾珥做了個手勢,並且發送信號召回兩兄弟。顯然是以為他已經發現敵蹤了,這被召喚的兩位不顧一切地穿林扶葉狂飛而回,一停下腳步立即卸下雕弓、握在手中。
「魔兵不在這個地方。」埃里安說,「我們必須回谷地的另一邊去。」
伊萊丹高高揚起一道眉毛,向他的兄弟睇了一眼,「你說得可真有把握哦!」
「這兒的樹木安詳寧靜著哪!」埃里安說。
聽聞此言,兩張驚疑的臉孔同時愕然轉過來瞪眼瞧著他,「樹木?」伊羅何問聲。
這對孿生兄弟竟然沒辦法聽見這個林子裡的樹木所吟哦的歌曲,這著實大出埃里安意料之外!也許他們只聽得見自己家園山谷樹木的歌曲吧!他暗想。可能他們沒辦法聽懂這裡的樹木吟唱吧。然而他旋即棄絕這個想法。自己是一個森林精靈啊!不管自己身在何方,永遠都能深深解讀樹木語意的!「沒錯,」他堅定說道,「樹木。我們得回頭。」讓一個默塔諾珥伴在身旁,他身子一扭,踅回來時路;而猶豫半晌之後,雙子也跟了過來。
一夥兒精靈從枝幹縱下地面,徒步越過谷地,然後從另外一端再行搜索起來,並且就在這個地點,埃里安幾乎就像觸電一樣地立即明白他們可來對了地方啦!他的每根骨骼、每滴血液,全都感受到森林夜曲裡那些驚擾憂慮的音符,因此他的脈搏迅速狂跳起來。就快啦!就快發現他們的敵人啦!只能悄悄兒地跟著喲!他提醒著他自己。即便是度日如年,明天的夜晚終究也會來的呀!
並且緊接著,就像毒藥滴入一汪清池,半獸人的惡臭隨著清冽夜氣向他隱約吹襲,他轉過去迎向這股腥腐氣息,然後靜止半晌來把雙生子召喚過來。再一次地,這兩個拼命三郎以魯莽勝過明智地,急如星火的神速操著他們不純熟的樹頂功夫,瘋狂趕將過來,因此埃里安也再度地,為可憐的默塔諾珥突然心生惻隱──這位令人同情的精靈必定已經親眼目睹埃里安做類似的演出,達到難以數算的次數啦!
「那邊兒!」埃里安低聲說,不過這一對雙胞胎早就已經聞到他所聞到的,並且扭身轉向那個肯定會把他們帶往魔軍的方向。埃里安逮住伊萊丹的臂膀,他可以感受到這位仁兄衣袖之下的肌肉的緊繃感,「我們必須在暗處等待,然後跟蹤他們回其巢穴!」埃里安提醒他。神情肅然地,伊萊丹將頭一點,於是一行四人動身趨往魔軍而去,以稍微的迂迴來將自己保持在下風之處,如此半獸人的氣息會更加顯著、而精靈的味道則會隨風拂走。
沒幾分鐘,他們就能夠看到笨拙腳步蹧蹋過下方林地的痕跡了。矮灌叢被胡亂地踐踏,低處的樹枝從樹上被強行掃斷,顯然就是專門以此惡意摧殘作為娛樂的。此間的樹木全都激烈地騷動著,埃里安在經過的時候,偶爾就伸手去拍拍它們的樹幹,喃喃唸誦安慰的話語,緊接著,他的視線在前方樹下陰影中捕捉到一個更為黑黯的幽影,霎時,他送出一個停止的暗號。
就那麼人影一閃,伊萊丹與伊羅何立刻來到他的身邊,猛地駐足。他以手勢指示他們維持在他的左側稍許距離的地方,然後就,與這個惡魔軍團齊步共進,對這宿敵秘密地尾隨盯睄,展開一個謹小慎微的奇異任務。以多年來的戰士生涯而論,這是一個埃里安難得必須這樣去執行的任務,即使他都已經很清楚其不得不為的必要性,此時卻禁不住為它焦躁不已。與生俱來的本性在在牽動他去立刻痛下殺手,把這些蹂躪森林的惡徒從森林裡給掃蕩乾淨。他唯一能夠想到的,就是愛隆雙子們此刻作何感受,因此拋過去一眼以確定他們都在遵照他的號令行事。以目前來說,兩兄弟似乎把他們的狂怒壓制在他們貫常的冷靜控制之下,然而即使相隔如許距離,埃里安依然看得出來他們是費了多少的代價來苦苦壓抑,而感覺到自己渴望付諸行動的那股慾望在血派裡鼓鼓跳動來加以回應。
瞄向他的右方,發現到默塔諾珥正在默默地打量著他呢!他認為這道打量的目光不正就是在回應自己對雙子所作的觀察冥思相同嗎!思想至此不覺淡然一笑,扭頭將注意力再轉回魔軍團上面。現在貿然出手可就愚蠢到家啦!他在心裡拼命地這樣想,藉以平息腦袋裡那些渴望的無聲絮語──那些訴說著四個精靈聯手來對付這群...耍狠鬥勇有餘但機巧謀略不足的對手是綽綽有餘──的碎碎絮語。
他使上加倍的力氣來對這支軍團武力加以評估,數算兵員數目、並且尋找揹在背上的那些弓有多少,因為敵軍弓箭手的存在,會讓他與戰友們委為藏身處的樹端葉叢變得不再安全。當然啦,反正要利用樹上做為掩蔽,對於人類來說無論如何都會是個問題啦!他提醒著他自己。共有十七個半獸人,其中有八個佩帶弓箭。
在魔軍團穿越黑森林那當兒,埃里安也開始看見人類先前所描述的那些奇怪的行為模式。半獸人沿著森林的邊緣快步跑著,顯而易見是在偵查隨便一個伊斯加兵團的位置。埃里安發覺有兩次,人類在森林邊界以外長滿了茂盛綠草的土地上騎著馬兒前進,而半獸人也記下了他們的存在,這在埃里安的眼中是昭彰可見的。每次,如果這些窺探的半獸人稍有妄動的跡象,他就會不由自主摸向自己的弓去,打算出力相救。然而不只一次的,只要人類進入了聽力範圍,魔軍就會止步稍作等候,然後再繼續前進。埃里安可以看到,正如賴瑞之前的陳述那樣,這群半獸人的頭目對這支兵團實施著鐵腕管控,甚至偶爾有一個嘍囉把手伸去取弓,就會被施以咆哮和惡罵。
雖然這場盯睄漫長得像是永無止盡,不過原先在他們找到並且鎖定魔軍的那時候,夜早都已過了大半了,而當魔軍頭目厲聲發令、軍團向後一轉腳步一抬,朝向森林返回時,卻也大出埃里安意料之外。他沉聲發出低喚,匆忙撤退。如果他們要保持在半獸人的下風之處,現在他們就必須搶在魔軍之前動身,並且嚴密留意任何方向的改變。叫他鬆下一口氣的是,見到伊萊丹和伊羅何也立即從命付諸行動了,這事兒倒提醒了他,即便是目前處於失衡脫序狀態,畢竟他們也是老鳥戰士啦!
回程因為這群半獸人停下來去跟蹤、宰殺一頭鹿,再把這鹿兒綑縛在一根樹枝上抬回巢穴而拖慢了速度。等到埃里安高踞谷口,俯瞰這支魔軍進入一個被數顆岩石掩蔽得嚴嚴實實的一個藏身洞穴時,天也行將破曉了。他悠然吐出一口長氣。那麼就是這兒啦!等白晝再度消隱,他們就要來此大開殺戒啦!他會有整整一天來養精蓄銳,好整以暇地擘劃戰略。
他向伊萊丹發出召喚,這個被召喚的對象正瞪大了雙眼,如飢似渴地對著洞穴入口眈眈而視,身旁形影不離一個伊羅何。「帶上你的兄弟,回營去領人類過來。」埃里安低聲吩咐。
伊萊丹猛地扭頭過來瞥他,致令埃里安立刻就明白了,眼前這位仁兄早已經達到了所能忍耐的極限了!要他從他的獵物身邊離開,那還不如叫埃里安飛去伊姆拉崔比較來得容易呢!咦!可巧了,那愛隆雙子會對他唯命是從...原本就是小說才會有的情節嘛!
「您和默塔諾珥在樹木間行動快得多啦!」伊萊丹語調平靜,「而且萬一您們和人類遇上巨蛛的話,您們也知道該如何去對付呢,我兄弟倆可沒具備料理這些怪物的經驗哦!」
埃里安瞪著他發了一陣呆,看到站在伊萊丹後頭的默塔諾珥滿臉氾濫著不贊成的表情。「夜幕降臨之前,半獸人絕不會出來的。」埃里安說。
伊萊丹點點頭,「知道啊。」
埃里安長嘆一口氣。不幸的是,對於巨蛛的見解,伊萊丹所言倒是一針見血啊!「好吧。默塔諾珥和我走這一趟。我們會儘快趕回來。」
伊萊丹匆匆點頭,旋而把注意力急急轉向魔窟穴口,牢牢盯住,眈眈虎瞪,那種如飢似渴的模樣,活脫脫像是一條餓瘋了的狗兒,偏偏一塊令牠垂涎的好肉卻去懸在牠搆不到的地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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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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