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ths Taken
by
daw the minstrel
7. in the infirmar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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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在醫務室裡
瑟蘭迪爾將一匹烈馬直接催抵醫務室門前台階，縱下，將他愛子癱軟的身軀拉入懷中，然後一腳踢開醫務室大門，抱之而入。門廳內，一位醫師助理就站在那兒，聽到這聲爆響，嬌軀一扭、丹唇才啟就要開罵，但是在一見到來者是誰之後，破口大罵隨即轉成張口結舌、倒吸一口涼氣。
「給我找個醫師來！」瑟蘭迪爾厲語一聲，一邊推開他所遇到的第一扇房門，幸運地發現這間病房是空的。
「是！陛下！」 醫師助理銜命離去。
通常，瑟蘭迪爾一貫堅持他的愛兒們都要在宮中接受醫護治療，因為在宮裡，皇室的家人們也得以參與照護的工作，但是他不願再多花時間去等候一個醫師姍姍入宮掖，那委實急煞了人，因才直接奔赴此處。放眼望去不見半個醫師，這簡直教他急之欲狂，不過在他小心翼翼地將伊希爾登安置在病床的那當兒，走廊響起了匆匆奔跑的腳步聲，急急忙忙進入病房裡的是歌蘭妮亞，在她的身後緊跟著的是那位護理助手。
「怎麼回事？」她目光精明地注視著伊希爾登右臂腫脹的傷口，詰問道。
「巨蛛螫咬。」瑟蘭迪爾回答，「這兒，還有他的左小腿。」醫師開始著手脫掉伊希爾登身上的衣物，將傷口顯露出來，助理人員也在醫師的周遭俐落地忙碌打點著，將一盆熱水以及清潔的棉布準備就緒。瑟蘭迪爾依依不捨地從床側退開一步，免得擋了她們的路了，於是這兩位女士便開始忙著清洗並檢查這些傷口來。
大門通道突然一陣鬧聲喧嚷，緊接著一個小萊格拉斯便飛奔而入，衣衫凌亂不堪，其模樣看起來比瑟蘭迪爾與他分別之時更加狼狽可憐，一名衛士銜尾緊緊跟隨，滿臉無奈地看著瑟蘭迪爾，「屬下萬分抱歉啊！我的王上！我們使盡了渾身解數，要送他回宮裡，因為我們認為您不會希望他到這裡來，可是他…」他停頓下來尋思一個恰當的字眼，「他拒絕。」這名衛士後勁無力地完成了簡報。
瑟蘭迪爾端詳這個士兵脹得通紅的面容、以及那一身凌亂不端整的軍服，「顯然是錯不了！」苦澀地說道，同時朝向萊格拉斯伸出雙手，這孩子一個箭步竄到他身旁，並且與他相依、挨得好緊好緊。他可能應該把這孩子打發離開此地，萬一伊希爾登的傷勢過重，萊格拉斯不應該在醫務室裡直接從醫師口中得知，而是應該在家裡由父親來告訴他才對。不過這孩子顯然狂亂到超乎他所能忍受的程度了，他那纖細的小手指深深地掐進父親的短衫外衣裡去，而那些襤褸費力的喘息，聲聲都令瑟蘭迪爾好不悲憫。「他能陪我作伴，你們可以離開了。」
士兵點點頭，然後語帶遲疑，雙眼注視著床上那個面如死灰、一動也不動的人兒，「屬下但願伊希爾登殿下貴體得以康復，王上。他的士兵們全都會惦記著他的！」
「多謝你們！」瑟蘭迪爾開口，為這如許真摯的祝願，突如其來無比動容，心中感念不已！伊希爾登是一個嚴格的指揮官，但是瑟蘭迪爾非常清楚，他的軍士官兵們素來尊敬他、愛戴他，並且樂於在他旗下為他效命。這位士兵點頭退了出去。
「我很高興有你在這兒喲！萊格拉斯！」歌蘭妮亞一邊將一塊熱棉布敷在伊希爾登腿上的螫傷，一邊平靜地說，「你和哥哥一起去露營，對不對？那麼你應該可以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囉！」
瑟蘭迪爾溫柔摩挲他的小寶貝那一頭污穢的髮絲，心裡好擔心向醫師陳述事件經過，會不會超過了萊格拉斯所能承受的？然而得向醫師去報告實情的這個需求，似乎讓孩子平穩了下來。「有兩隻蜘蛛咬了他，先是咬在腿上，然後咬在手臂。他還嘔吐了喔！」孩子皺起了眉頭，說著。透過他的這項關心，甚至一股戲謔的小浪潮突然在瑟蘭迪爾的心海裡拍了一下。在家中，萊格拉斯總是把他在醫務室工作時，所目擊的每一個嘔吐事件加以報告，這些狀況把這小子嚇得心驚肉跳，而接下來，不用懷疑，該把這些狀況排除、清理乾淨的，仍是由此君獨挑大樑。
歌蘭妮亞將她的手輕輕置於伊希爾登的胸口上，瑟蘭迪爾沒辦法看見胸膛有絲毫起伏的跡象，這一幕落在眼裡，令他彷彿連自己的呼吸都困難了起來。「他有服用任何解藥嗎？」歌蘭妮亞語調輕鬆地問。瑟蘭迪爾發現，儘管自己是那樣的憂心如焚，卻也在醫師這樣的口吻之下得到了撫慰，而萊格拉斯顯然也平靜下來去回答她的提問。
「他喝了好多喔！」萊格拉斯強調，「幾乎整整兩包，然後我想，士兵們又多給他餵了一些。」
醫師向她的助手瞥了一眼，「燃起火盆，拿些緩和呼吸的藥草過來。」指示道。助理從格架裡取來一個火盆，把它放在靠近伊希爾登頭部的一座架子上，使用燧石和火種將它點燃。瑟蘭迪爾得更往後挪一點，好讓出空間來，連同一個像黏皮糖一樣的萊格拉斯一起。在一張靠牆的椅子上，索性坐了下來，將萊格拉斯拉入雙膝之間，並用兩隻手臂環擁著他。
歌蘭妮亞把需要的藥草從藥罐裡挑揀出來，把它們鬆散散灑進水裡，釋放出一種令人舒適的、森林中的清芬。接下來，她轉回萊格拉斯，「這些是在多久以前發生的呢？」
萊格拉斯停頓了下來，像是在從那些對此刻的他而言，一堆令人恐怖的事件的雜亂渾沌之中，理出頭緒來。「清晨的時候一隻巨蛛咬了他的腿，」他開口，語調帶著微微的顫抖，「接下來大概半小時之後，他喝了一些解藥，還有那第二次的咬傷也是在那時候發生的。」
瑟蘭迪爾這一驚非同小可，「為什麼他不立刻服藥呢？萊格拉斯？」在這恐怖的一刻裡，他心內驚顫暗自納悶，伊希爾登果真在萊格拉斯的注視之下，惡惡實實地與巨蛛殊死纏鬥了半個小時？環擁著這個幼子的雙臂不覺更加收緊了些。
萊格拉斯躊躇著，「因為我得去拿解藥。」如此開口，語帶悲音，眼淚似乎又要奪眶而出。瑟蘭迪爾蹙起眉峰。伊希爾登的急救包應該不會離身的！這道訊息的幕後別有花絮啊！那是一樁致令他的么兒心煩意亂的佚事隱情。歌蘭妮亞再度將手按在伊希爾登的胸口，就瑟蘭迪爾看來，他的寶貝兒子完全看不出有什麼生命跡象，不過這位醫師似乎對她所體悟到的訊息頗為滿意，「他的呼吸順暢多了，陛下。」她對瑟蘭迪爾說道，「而那是一個復原有望的徵象。」她將一條薄被拉到伊希爾登的頷下將他覆蓋，然後無限悲憫地凝視瑟蘭迪爾，「我認為，在一段時間裡，我們無法期待他會清醒。他體內的蛛毒會緩慢地自行排出，然而殿下如果會因它而死的話，就不會撐到現在了！」
這段毫不避諱的用語，叫瑟蘭迪爾好不畏縮，花了點時間才領悟過來，醫師說的是些積極光明的正面消息。緩下了心緒，他吐出一口長長的、顫抖不停的嘆息。
「他會沒事嗎？」萊格拉斯嚷道，明顯地想要確定他已經正確地瞭解了。
「他會病上好一陣子，」歌蘭妮亞嚴肅地對他說，「但是他非常堅強，所以我認為他會痊癒的！」她仔細地審視了萊格拉斯一會兒，然後轉回去看著瑟蘭迪爾，「萊格拉斯看起來疲憊不堪哦，陛下。或許您該帶他回宮好好地休息休息，晚一點再回來。」
「現在還是白天啊！而且我才不累呢！」萊格拉斯立刻抗議。這會兒，歌蘭妮亞都已經提到這一點了，然而其實，瑟蘭迪爾慈父的眼睛早就告訴了他，萊格拉斯都已經透支到了隨時要不支倒地的耗竭邊緣了！瑟蘭迪爾心底好猶豫，渴盼能夠不要與他重傷昏迷的長子分離，又但願可以照料他那耗盡體力並且可能還心靈受創的么兒，況且這個孩子的需要還遭到擱置久矣！手心手背都是肉，這教他如何去割捨？
「伊希爾登可以移回宮裡嗎？」開口一問，心裡想著或許至少他能夠在同一個地方照看他的兩個寶貝孩子。
「目前，他應該留在這個我們能夠監看他的呼吸狀況的地方。」她回答，「何況，當他甦醒過來後，我恐怕他就會陷入劇痛之中了！假如是在家裡，很可能他就會隱忍著不願承認，但是我們有能力辨識、然後提供他一些東西來緩和痛楚的。」
瑟蘭迪爾默默瞅著病床裡那個毫無生氣的人兒好半晌，然後站起身來，「來吧，萊格拉斯，我們要回家了！」
「不行啊！父親啊！」萊格拉斯嗚咽著，而這會兒滾滾淚珠澘然滑落，「我要留在這裡！都是我害他被咬的，所以我要幫忙照顧他！」瑟蘭迪爾目光銳利地注視著他。
他與萊格拉斯必須好好談談，而且還必須要快。
「你當然可以幫忙照顧哥哥喔！」歌蘭妮亞說，「現在你很瞭解該怎麼做了啊！不過首先你應該休息一下，這樣的話，你才會有力氣做得漂亮喲！」
萊格拉斯滿臉渴切神情，轉向瑟蘭迪爾，情急智生，「他們這裡有很多床啊！我可以在這裡休息的！」
瑟蘭迪爾把他的手輕柔地撫在孩子的腦後，「你得要洗個澡呀！萊格拉斯！漂漂亮亮乾乾淨淨，然後吃一點兒東西喲！」
「我可以在這裡洗澡！」萊格拉斯耍起彆扭來。如果萊格拉斯選擇要以『一言九*頂*』的方式拒絕離開醫務室，如此發展下去會有多麼討人厭啊！瑟蘭迪爾心中一股不祥的微光隱隱搖曳。他正暗自強化自己的性子千萬要穩住的時候，歌蘭妮亞岔了進來。
「我們可以把隔壁的房間給你們使用哦！」她說，一雙細心而周詳的眼睛審視著萊格拉斯，「萊格拉斯可以在那兒洗澡並且休息，而您能夠差人送來他的衣物。並且我認為幫他找一些吃的東西也還在我們的能力範圍之內。」慈藹的臉上現出溫柔的微笑，「那樣可以嗎？萊格拉斯？」
「拜託啦！父親啊！」萊格拉斯苦苦哀求。
瑟蘭迪爾端詳這孩子那張愁苦的面容，決定了兒子此時可不需要另一場戰爭了，「我們非常樂意接受您慷慨的惠予。」向歌蘭妮亞說道。
「那好，」她快語一句，「我的助理會打點妥當的。」
這位助理立刻向這對父子做了手勢隨她過去，將他們引進隔壁的病房，房內有一張床舖。「我回頭會帶一個浴盆以及熱水回來。」她向國王與王子說，「我是否也該派人去取萊格拉斯的服裝呢？」瑟蘭迪爾點頭，於是她離去，不消時便偕同幾名侍者轉回，侍者們攜來一個浴盆，將它安置在壁爐前方，並在裡面注入幾桶熱水。其中一位侍者燃起了爐火，並在一張小凳上面擺置了毛巾和髮梳，接下來他們全體都退下了，房內只剩下父子二人。
用上那些躊躊躇躇的小手指頭，萊格拉斯開始解開他的衣衫，這一幕於是也讓瑟蘭迪爾猶豫了起來。萊格拉斯也已經夠大，足以自己洗澡了，同時也開始變得要對個人隱私加以維護，然而瑟蘭迪爾也看得出來，他的小寶貝仍然處於情緒激動的頂峰，不想要與爸爸分離。他從萊格拉斯小臉上輕輕拂去一綹黏膩的金絲，「要不要讓爸爸留下來幫你洗洗頭？」
那張小臉蛋上的緊繃感徹底瓦解，萊格拉斯點頭同意，並且在瑟蘭迪爾動手幫他寬衣的時候，也並沒有反對。瑟蘭迪爾再度細瞧衣服上那些蜘蛛網，感受到自己的呼吸又侷促了起來，即使他都已經明白他的寶貝此刻並不在危險之中都一樣。萊格拉斯爬進浴盆，並且深深沉進水底，瑟蘭迪爾跪在他的身邊，在浴盆邊緣上拿起一塊柔軟的棉布，浸濕，然後拿它將兒子臉上、頸上那些駭人的黑色遺痕仔細揩抹乾淨，「自己把頭髮潑濕喔！」如此吩咐，於是萊格拉斯順從地潛進水底，復又冒出水面來。瑟蘭迪爾挪到孩子的身後，取了一捧的皂乳，著手把它揉進那些髒兮兮的金色髮絲裡。閉上眼眸，萊格拉斯偎進爸爸慈愛的雙手。瑟蘭迪爾捧著清水，沖掉了秀髮裡的皂乳，然後拿起髮梳，開始把那些糾結結亂紛紛的長髮輕柔地梳開。
「萊格拉斯，」瑟蘭迪爾大膽提問，「你說過，伊希爾登會受傷都是你害的，那是什麼意思？」那一對藍眸倏地睜開，但是那兩瓣櫻唇卻不願開啟，這份沉默延展著，時間長到致令瑟蘭迪爾萌生他不會得到答案了的念頭，於是費心於決定自己是否該把這論點加一把勁兒往前推。
「我應該要和伊希爾登在一起才對，」到了最後萊格拉斯才小小聲地說，「但是我自己跑開去追蹤一頭鹿，跑到蜘蛛窩裡去了，所以伊希爾登在救我的時候才會被咬了。」他瞪著一對巨大、盛滿驚恐的眼睛轉向瑟蘭迪爾，「我被一張蜘蛛網給逮住了！有一大群蜘蛛要吃我啊！爸爸！」他再度顫抖起來，同時一顆清淚滾落臉頰，叫瑟蘭迪爾一顆心都碎了！顧不得浴水浸濕衣衫，他將這個行將成長的兒子攬入懷中。
「好啦！好了啦！」他柔情低語，「你現在安全了喲！」他從床上拉來一條毛毯，把萊格拉斯裹好，在爐火近處安坐下來，把他的小寶貝擁在懷裡，而這孩子，雙手緊緊扯住他的前襟，大放悲音，哭得聲嘶力竭。
「我以為我就要像媽媽那樣的死掉了！」萊格拉斯抽抽噎噎地哭訴著。聞言一震，瑟蘭迪爾正摩娑著這一頭洗過而濕淋淋的柔髮的手僵住、無法動彈。緊接著，他在心愛寶貝的頭頂吻了吻。
「可是你並沒有喔！」他一語帶過，「而且伊希爾登也沒事了哦！你們兩個現在全都回家了喲，而且兩個人都會好好的哦！」不過伊希爾登要完全康復，可得花上好一段時間的了，這一點，瑟蘭迪爾也清楚得很。誠實說來，他心想，一邊將萊格拉斯輕輕搖晃，他的兩個兒子要全都復元，可得花上不算短的一段時間的了！
過了幾分鐘，萊格拉斯的哭聲漸歇，他抬起淚眼望著瑟蘭迪爾，「我並沒有告訴您關於我們沒有攜帶解藥的事兒，父親。」他深深吸了一口氣，開始說起這一段故事。在他娓娓訴說的時候，一名侍者悄悄地進房裡來，留下一堆衣物以及一個扥盤的食物，不過萊格拉斯似乎並沒有注意到他。瑟蘭迪爾又慌亂又沮喪而難以言語，默默聆聽著。難怪萊格拉斯會感到如此愧疚自責啊！他想起他的兒子們踏上這趟災厄之旅的出發前夕，他對伊希爾登叮嚀說，要對萊格拉斯好生照看的那席警語，於是心中也禁不住懷疑他的大兒子對於所發生的事件，很可能也同樣地深自痛悔。
「我真的很抱歉啊！」萊格拉斯悲兮慘兮地說完了故事，「我不應該自己跑開的！而且我也不應該去亂動伊希爾登的東西！我應該更加小心才對！」
瑟蘭迪爾再度將他沒入懷中，「那倒是真的！」他不加評論，「所以等伊希爾登醒過來之後，你可以那樣去對他說哦！然而你去拿解藥、接下來又去求救，那可不是普通的勇敢喲！你們兩個全都平安無事了啊，而你也不會再犯這些錯了呀！」萊格拉斯點點頭，此番傾訴已將他早先那些精神的壓力悉數排解了，這會兒顯出心力俱竭的模樣。
瑟蘭迪爾把他放在椅子裡，走去取他乾淨的衣服來，把一件長褲和上衣遞給萊格拉斯，站在一旁等候孩子穿戴整齊，然後他指了指床鋪，「上床吧！」說道，在萊格拉斯乖巧地遵命行事的當兒，他將那盛裝了麵包、乳酪、以及溫牛奶的扥盤放在床側小桌上，而萊格拉斯一雙睏眼則愈發迷濛了。「如果你現在喝掉這杯牛奶，倒頭就可以睡了，其他的東西等晚一點再吃吧！」瑟蘭迪爾說。萊格拉斯將玻璃杯裡的東西一飲而盡，旋而便癱倒在枕頭上。
「不要走。」困倦地命令道。
「爸爸會在這裡、或者在隔壁陪伴伊希爾登。」瑟蘭迪爾允諾，「不管我在哪一邊，只要你一喊，爸爸都會聽得到喔！」
萊格拉斯點點頭，在瑟蘭迪爾再度落坐之前，就已經睡著了。
***
伊希爾登在一條祕徑裡，獨行踽踽，步履蹣跚。他的每一記心跳，都把巨大的痛苦燎過全身，而且他的雙腿到底出了什麼毛病啊，迫使他得如此費盡力氣地趿拉著前進。瞬時，前方何處傳來，萊格拉斯淒厲的尖叫聲。意料之外何其悚佈，上方一個黑忽忽的鬼物遽然降落在他的身上，把他推倒在地、壓得他動彈不得。他操著一柄小刀，拼命與牠纏鬥廝殺，但是他的手臂也不聽使喚了。這隻魔獸朝他亮出了毒牙，然後傾下來咬噬他的脖頸。而在這整個的過程裡，萊格拉斯的尖叫聲，不曾斷過。
「伊希爾登！」他父親的聲音呼喊，「伊希爾登！你是在作夢啊！」
伴隨一記困躓破碎的喘息，伊希爾登猛地將他的視覺凝聚，進入眼底的是一個俯身關注著他的瑟蘭迪爾。猶自混亂而迷惑，他茫然望著他的父親，那張焦慮的容顏忽而模糊、忽而明晰，如此迷離影像在他的面前輾轉反覆。接下來瑟蘭迪爾便消失了，但伊希爾登可以聽到他的聲音就在近處某個地方大聲叫嚷，「他醒了！歌蘭妮亞！」
醫師進入視野，對他俯視，「你聽得到我嗎？殿下？」她問。
他將視線鎖住了她。怎會聽不到？她與他相距總不會超過一呎吧！問題出在於他似乎無法回答呀！那些原本在他的全身四處漫流的痛苦波潮，這會兒以一種令人難以忍受的強度，窩聚在他的左腿與右臂，而他的夢魘好像也尾隨他的意識而進入了現實世界裡來，因為他仍然拿他自己的雙腿毫無辦法。一股噁心的感覺要把他的五臟六腑一股腦兒給翻出體外，而歌蘭妮亞彷彿未卜先知一樣地能夠探悉他的感覺，神速出手把他翻至一側、扶起他的頭，讓他得以朝一個視覺之外的不知何人貼心為他捧著的小盆內一吐為快。完事後，醫師放下他綿軟無力的四肢，讓他維持一個側臥的姿勢，然後她用一塊涼爽的棉布幫他的臉揩拭清爽。
他使勁全力、鼓動自己那遲躓不靈活的唇舌吐出一言半字，「父親？」
「怎麼了？iôn-nín？」他的父親隨傳隨到，把他的手輕輕覆在伊希爾登的手上。
「萊格拉斯？」
單單這一個字便道盡了千言萬語，足夠讓瑟蘭迪爾了解他想要知道的是什麼，「他毫髮未傷。他就在隔壁的房間熟睡，等他醒來，會很高興見到你喲！」
這如釋重負的感覺，幾乎令他涕零淚下，不過目前，嘔吐狼藉已足夠令他尊嚴盡失、倍覺顏面無光了，因為儘管夢境多凶險、痛苦如深淵，他卻加快了腳步地，逕遁那無邊的黑暗裡。
一隻巨蛛將牠的毒牙刺入他的右臂，透過毒牙，傳送痛苦的螫刺。他拼命地想要抽回手臂，但是巨蛛緊緊拑壓著它、咬死不放。萊格拉斯叫聲淒厲。巨蛛再度咬他。猛抽一口氣之後，他凝聚了他的視覺，那位醫師再一次映入了眼簾。她固定住他的右臂，正在用一塊熱棉布輕按那記蜘蛛的螫傷。而接下來，叫他心驚膽跳的是，附近不知何方，竟傳來萊格拉斯的尖叫聲。「萊格拉斯？」他喘著氣掙扎著說。
她的眸子飛向王子面容瞄了一眼，「別擔心，殿下。您的父親正陪在他的身邊，安全無虞。他只不過是夢中驚魂而已！」而這一刻，他可以捕捉到父親的語音，然而其嗓音過於低沉，以至於他無法聽懂他在說些什麼。
他舔了舔乾燥的雙唇。可讓我們兄弟俩全都餘悸深存、夢魂纏擾難安啊！他悶悶作想，努力把手臂與腿上傷口一陣一陣的抽痛不要放在心上。他的小弟一定被這一番恐怖的經歷給嚇破膽了！伊希爾登心苦難當。他應該要把這孩子保護得更為妥善才對的！
「您很痛嗎？」醫師問道，「我可以給您一些東西紓緩一下，讓您得以成眠。」
要把任何東西喝下肚，光是這想法就讓他一陣作噁。深深吸了一口氣。整體而論，他暗忖道，他寧願醒著忍受痛苦，也不想進入那些擾人的夢境去反覆經歷。「不。」他說。
她以評價的眼光審視著他，然後離開了一陣子，回來的時候手上端著的那一杯顯然就是他所拒絕的某藥。「這個藥也有止吐的功效哦，如果你能夠把它喝下去的話。.」她說。她扶起男子的雙肩，把杯子置入他咬緊的牙關間。男子眉峰緊蹙。「得了吧！我的殿下，」她表示，「這個地方可不是由你在當家做主哦！」通權變者為英豪，他讓步，將這杯苦茶一飲而盡。
「歌蘭妮亞！」在他身後的門口，有人在叫喚，「來了一位戰士，他帶了一記很深的刀傷！」
醫師將伊希爾登再度放回床上，「來了。」她說。他能夠聽到醫師穿過這間小小的病房，走到廊裡，「雅薾斐苓，」入耳傳來她隱約模糊的聲音，「我在忙的時候，妳可願陪伊希爾登殿下稍微坐一下？我會儘快趕回來。如果他看起來很痛苦的話，妳可以過來找我們隨便哪一個。假如陛下回來陪他，妳就可以離開了。」
「沒有問題，母親。」輕巧細碎的腳步聲進房裡來，接下來醫師的女兒繞過他的床，站定在他的面前，玉立亭亭。他的一顆心劇烈地狂跳起來，而他很清楚這道心悸症狀非關噩夢、更無涉蛛毒。「您感覺怎樣？」見到男子是醒著的，她慇勤相問。
羞說衷情，難話心曲，但為君故，沉吟至今。他在心底作此應答，讓他自己都至感驚愕！「好多了。」他的嗓音低沉沙啞。
「沒那麼多哦！我覺得。」她嘴角含笑，「不過您會的！我的母親會好好照顧您的！」
他抱予佳人一個病弱的微笑。然而接下來，突然間，他那變節的胃卻選在此時起兵叛變、全面造反，他都可以感覺到自己臉上冷汗涔涔直冒。女孩必定對於觀察病人的反應有足夠的經驗，因為她輕巧往前一探，扶起他的頭到小盆的上方，那是原本置放在床邊的一個小盆。這下子尊嚴盡皆掃地，他再也無顏可對佳人了！因為他反覆在三地，嘔心吐膽地幾乎把五臟六腑全給掏了個空。
等他『傾吐』完畢之後，女孩把他的頭扶回枕上。但接下來，奇跡一般，那雙柔荑並未抽回，反倒是，柔情款款地輕撫著他的長髮。他努力地試圖開口說話，要告訴她不需要來陪伴他這樣厭氣可憎的一個病人，或者至少也稱謝一聲，但是伊人卻不要他開口。「不要煩惱了，我的殿下，」她輕聲細語，溫柔可人，「您不需要說的。」
他儘可能躺著不要動，不希望佳人生厭離他而去。然而在他自己都沒察覺的時候，卻又再度迷離到夢境中去了。這回的夢裡，當他躺在一張陌生的床內，不知何許人，傾身下來，在他的額前，溫柔獻上一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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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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