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rowing Under Shadow
by
daw the minstrel
6. Negotiat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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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機鋒論戰
萊格拉斯背脊霍然一挺、放箭射出。這支羽箭筆直疾飛，遠遠地穿過整個練習場，狠狠紮進一支箭靶，不偏不倚，正中靶心。
「漂亮！」潘塔力安高讚一聲，「安納兒，你是下一個。」
今天潘塔力安拿來訓練他們的地方，是這個小小的場地，當安納兒換手去接替他在這個小型練習場的射擊位置時，萊格拉斯就走去站到忒爾貢的身邊。「那一箭果然射得漂亮啊！」忒爾貢頗為激動地讚賞著萊格拉斯。
萊格拉斯點點頭表示了謝意。大約兩個星期前，他突然發現這把大型的弓在掌中的操馭顯得更為得心應手了，因此他也就能夠把他的射擊掌控得更加平順而穩定。他原本就遙遙領先其餘兩名友伴，而現在，操弄起成人的弓來，則更加明顯地超越了群倫、獨領著風騷。舉例來說，正如他眼下所上演的這一幕，他瞧著安納兒朝那個今天被潘塔力安移得更遠了的箭靶送出一箭，偏偏落點卻差了個十萬八千里，而正在那裡懊喪惱怒地嗟嘆不已呢！「再試一次吧！」潘塔力安出言鼓勵他，於是安納兒在弓弦之上扣下另一支箭矢。
「你今天下午可以出來玩嗎？」忒爾貢悄聲問。就算潘塔力安並沒在對全體學員講授，可也不代表學生們就可以互相交談，而是該要認真地見習每一場操練、並聆聽潘塔力安的每一句指導。因此，忒爾貢特意壓低了嗓音說話。
萊格拉斯搖搖頭，「我還得在房裡再禁足一天呢。」他無限追悔地低聲回答。他發現永無休止地被關在房裡實在是無聊到了極點以致於，有鑒於他父親最近在與矮人交涉的一番起心動念，他竟真的要求了他的家庭教師是否自己可以開始學習讀寫矮人文的那些神秘符記了！接下來他在房裡，就是以塗塗寫寫這些稜角鮮明的幾何圖形、並且拼寫一些簡單的字彙作為打發自己的消遣了！
忒爾貢不耐煩地皺起了眉頭。那次夜間行獵之後，他安全地溜回自己的房間，波瀾不驚、平靜無事，是涉案三人裡頭唯一逍遙法外的一員。現在安納兒除非是在訓練場，否則他的弓一律得交由父母親保管，而且狩獵事件的翌晨，曦揚岱爾對安納兒執行的那一頓絕倫的精采好罵，萊格拉斯也早有風聞了。萊格拉斯心裡非常清楚，安納兒為了失去了父母的恩寵而愁苦連天，心裡實在是為摯友感到萬分難過。
「你能不能要求你父親提前一天解禁呀？」忒爾貢詰問。
「你有問題要問我嗎？忒爾貢？」潘塔力安突然凌厲出言，把他們兩個給嚇了一大跳。
「沒有。」忒爾貢沉著臉應道。
「那就不要再去和萊格拉斯講話，認真聽課！」這位箭術師傅警告。
萊格拉斯一直等到潘塔力安將注意力轉回安納兒身上之後，這才搖了搖頭。不，他不能去要求父親提早一天結束他的懲戒。父親的怒火已經平息下來了，而萊格拉斯可不想要去讓餘燼復燃，所以這一向，一直都好生伺候著但求明哲保身呢。去要求提早一天從房間牢籠釋放出來，毫無疑問只會賺得一頓劈頭痛罵，而賺不了假釋出獄的。忒爾貢似乎完全無法理解這一點。對了，忒爾貢的父親好像對這小子的任何胡搞瞎鬧任意妄為，似乎完全都不會表示反對啊！萊格拉斯思慮至此，不由得些許嫉妒了起來。
潘塔力安到底給安納兒指示了什麼？萊格拉斯這一時的胡思亂想全都沒聽到了，但它鐵定是個好教導，因為安納兒這會兒連著射中兩箭了啦！萊格拉斯與忒爾貢倆一起為好朋友大聲地喝采，而這位老實的朋友則紅著臉轉過來對他們赧然地笑著。「今天就到此為止。」教官丟出一句話、停頓一下，然後進一步說明，「我想，我們要進行一個多星期的這種個別指導，然後接下來，你們全體就能夠晉入較大年齡學員班了。」
「好耶！」這三個異口同聲地高叫著歡呼。萊格拉斯整個心情飄飄欲飛，而安納兒也一臉的興高采烈，這個消息來得妙來得巧、來得夠激勵人心，足令這兩個可憐的罪犯忘卻近日來的諸事不順了！
潘塔力安也深受感染地笑著，「下星期，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須努力喲！」提醒著他們。
「我們會的！」萊格拉斯開心地向他保證。潘塔力安收拾起他的教具，舉步走向他的下一個班級，而這三個死黨也蹦蹦跳跳地離開了訓練場，順著小路往家的方向而去。
「我聽到泰恩德和芮歐里西的談話了。」忒爾貢冷不防開啟一個話題，「他們晚上的那場狩獵，甚至連個鹿影兒也沒瞧見呢！」
「他們搞錯了地方打獵啦！」萊格拉斯提醒一句，心中為著忒爾貢老是不肯放棄獵殺大雄鹿這個主意而沮喪萬分。
忒爾貢只略略停了一秒鐘，「我們應該再去追索牠！」語氣堅決。
「不要！」安納兒開口，聽得出其話語蘊含著怒意，「老是獵那頭鹿叫我簡直噁心透了！而且反正我現在只要離開訓練場就被禁止使用弓箭了！」
忒爾貢不再多說什麼，不過看得出他一副正在冥思苦想的樣子。見此形狀萊格拉思咬了咬下唇。一個正在大費神思的忒爾貢幾乎可以說就是麻煩前奏曲，而萊格拉斯此時可不需要再多丁點的麻煩來增添生活刺激了！
安納兒的家距離訓練場最近的了，「放學之後再相見囉！忒爾貢。」當他轉入旁邊那條通往他家的小路走去時，如此高聲喊著，「再見啦，萊格拉斯。」朋友們也向他揮手道別。
欲知忒爾貢幽思何往，不必等到下回便能分解：「你什麼時候可以再出來？我們應該去獵那頭雄鹿！」
「你的意思是說，不考慮安納兒？」萊格拉斯極不高興地發問。
「對呀，你都聽見他說啦！他不想去嘛。反正他現在又不能使他的弓，還有哦，他都已經獵到鹿了，而你我可都還掛零喲！我們犯不著跟他分功。」
萊格拉斯心裡琢磨了起來，而他內心裡一個小小的、卑鄙的怨念在附議著忒爾貢。「我明天下午大概可以去，」他幽幽說道，「但是我不想傷害安納兒的感情。」
忒爾貢不耐地猛搖頭，「不，我們必須夜裡再走一遭！那是我們能夠成功追蹤到牠的唯一時間啊！」
萊格拉斯震驚得嘴都闔不攏，猛地轉頭瞪著他，「我不能那樣做！」簡直到了氣急敗壞的地步，「我父親會...我不知道他會怎樣，但鐵定會很慘的！而且我也不想再去愚弄安納兒的父母親了。」萊格拉斯體悟到夜間的森林是媚惑迷人而不是驚怖駭人，但是這長時間裡的閉門思過中，也讓他領會到矇騙安納兒的父母親是一件可恥的行為，那一對慈愛的長者，一直都如許親切和藹地對待他啊！
「這一次我們要更加謹慎小心，」忒爾貢慫恿，「你不會被逮的啦！何況，你已經許下承諾，我們要再去的了！」
「不！」萊格拉斯狂烈大喊。他必須在這個時候就把暗夜出獵這個鬼主意給一擊摧毀，不然忒爾貢會殘忍地對他糾纏不休的！
忒爾貢沮喪萬千、悲情無限的長嘆一口氣，「萊格拉斯，我不認為，沒有了你，我自己可以辦得到！」他幽幽訴說，「你瞭解有關狩獵的知識，而我是一無所知；而你射箭的技巧又遠在我之上啊！」
不意聽得如許感性的告白，萊格拉斯驚訝得眼內泛起淚光。他覺得朋友的評價頗為中肯，但他也不希望忒爾貢這樣的妄自菲薄啊！他可以感受到自己抵抗不了這樣卑微的求援而軟下了心腸，但是如果他一時心軟聽從了忒爾貢並被他父親逮個正著，他父親將怎樣地大發雷霆？這個意象也同樣令他顫慄難安啊！他與朋友們或許得以洞悉森林並沒什麼好危險的，可惜瑟蘭迪爾偏就一味執迷不悟啊！「明天下午，我會和你去一趟的。」最後他終於說道，「我們可以騎馬，而安納兒如果願意的話，他也可以跟，幫我們搜尋並用不著弓箭的。」
「好吧。」忒爾貢勉強應聲，「不過如果我們找不著的話，那就得考慮夜裡再走一趟的了！」
萊格拉斯心中已下了決定，絕對不要屈從忒爾貢的慫恿了，但他沒有時間再窮攪和下去。就算現在立刻動身，他也不得不用跑的，才能及時趕上操練課之後直接返家不得任意別處逗留的進門時間了。等真有需要的時候，他再來和忒爾貢周旋那項夜間狩獵的更進一步的辯論吧！
***
伊希爾登在大門洞開的醫務室房間門口暫時停下了腳步，如果醫師正在檢查她的病人的話，他並不想貿然去打擾，然而醫師與那位躺在床上的年輕戰士卻全都一起轉過頭來望著他，「進來呀，」醫師開口邀請，「我剛剛檢查完畢了，而這位小夥子需要與人聊聊心事呢。」她伸手在她的病患手臂上拍了拍，作勢正要離去。
「他傷勢如何？」伊希爾登問道。
「他會沒事的。」醫師出言向他保證，「他剛剛服用了抗蛛毒解毒劑了，而那記螫咬的傷口也癒合得盡如人意呢。再過個一、兩天，你就可以叫他回部隊去啦！」
她離開了病房，於是伊希爾登趨近亞南荻邇的床邊。一如伊希爾登對絕大多數的新兵所堅持的安排，亞南荻邇正在皇家禁衛軍服役，要一直磨練到弓馬熟嫻、武藝高強到足堪確保平安的程度，這才會將他調派到某個邊關防衛隊，甚或到高度危險的南方偵防隊，那是離多厄格督敵軍陣營最接近的前哨部隊。這次的事件算是亞南荻邇交了霉運，好巧不巧就去與近日以來偷偷潛進瑟蘭迪耳要塞的一隻巨蛛狹路相逢。伊希爾登強烈地希望他那些最拔尖兒的精銳戰士們現在已經把這些怪物們給轟離家園更遠的地方去了。
亞南荻邇勉力掙扎著至少在他威儀凜然的最高統帥面前能夠坐起身來，不過伊希爾登把一隻制止的手穩穩地按著他的肩膀，並且坐進他床側的椅內。
「我覺得非常抱歉啊！大人。」亞南荻邇滿面羞慚地向長官致歉，「我明白我應該要留意到蜘蛛藏身在那個地方的，但是我就是一直到被攻擊了，才發現牠的存在啊！」
理論上，毫無疑問，亞南荻邇說的並沒有錯。他理應先察覺到蜘蛛蹤影的才對，但是伊希爾登數百歲月實戰經驗也足以體悟到，戰士們也常常對於不期然的遭遇失之所查，這是經驗之談。「然而下一次，你就不會再被突襲了啊！」他意味深長地如此說道，一則以安慰，一則也是告誡。
「不會了！大人，屬下不會的！」亞南荻邇滿腔熱血，信誓旦旦。
伊希爾登直接切進這次探訪的真正原因，「戴勒告訴我，你的矮人寶劍有疑問？」
亞南荻邇憤氣填膺，「它斷了！」直言不諱地說，「當我倒下、拿劍來撐在樹枝的時候，它竟然碎了！打剛開始，我就覺得這東西怎麼一副很不堪一擊的感覺，但是我又堅稱是自己太多疑了，因為它是矮人打造的武器啊！然而那武器卻是塊廢鐵！我沒拿它來與半獸人廝殺真是算我走運了！」演講的人嘎然而止，而伊希爾登可以注意到此人突然想起來他所正在演說的對象，很可能就是把那塊「廢鐵」提供給他的那位精靈！「我乞求您的原諒！大人。」他訕訕地說。
伊希爾登靜坐了片刻，對這名戰士正在訴說著的這個故事的憂慮已經悄悄轉移。當事人現身說法，與戴勒一個小時之前對他所做的簡報，基本上沒什麼不同，而早在那個時候就已經令伊希爾登深感不悅、並且又憂心又恐懼，而現在再聽一次也不會有什麼更好的感受。或許有一柄劣質的劍給混進了第二批裝載了！他如此推測。軍械士把第一批裝運裡的每一件軍器，全都逐一仔細檢驗過，所以這件劣質品決對不可能存在於第一批，但是他們並沒那樣大費周章地細細察驗第二批貨，因為第一批的品質展現得是那樣完美得令人無可挑剔啊！他將注意力轉回亞南荻邇，這位大兵正睜著大眼睛在對他察言觀色，為著可能冒犯了軍團大頭目而在那裡擔驚害怕吧！
「我們會給你一柄更好的兵器的。」他出言允諾，起身欲走，「並且我敢向你擔保，你儘可以大膽拿它去豪華款待下一個不幸碰上你的巨蛛或者半獸人，給他來個心膽俱裂的下馬之威、好叫他們從此對你聞風喪膽哦！」他對床裡的這名驚慌失措的年輕小夥子送出一朵帥氣迷人的微笑，便轉身離去了。
玄關處，醫師正在與一名少女交談，這名女孩背對著伊希爾登亭亭而立。那滿頭微光閃耀的秀髮，光潔地梳整在腦後編纏成一束腕般粗的髮辮，長長的幾乎垂到了腰際，透露著溫婉伶俐的訊息擄獲了他的目光。當他經過玄關時，她們全轉過身來，「殿下，容我引見小女，雅薾斐苓。」醫師禮貌地介紹他們認識，於是這名少女略施了一個屈膝禮，便羞赧地轉身離開。
「我們回家見囉！母親。」她留下這一串話語，便離開醫務室了，而伊希爾登的目光仍然追隨倩影而去，突然一種強烈的渴念如浪潮席捲而來，他好希望這永無休止的擔驚憂懼有時而盡，而只要去過一個單純的家庭生活啊！長嘆一聲，他轉而面對著醫師。
「您這兒有足夠的抗蛛毒解藥可供我們多分配給巡邏士兵嗎？」他問道，「我只怕這不會是眼下最後一個被螫咬的哦，並且絕大多數被螫咬的士兵都不像亞南荻邇距離家園如此的接近。感謝梵拉保佑巨蛛很少在這麼近的地方出現啊！」他補充一句。
「這一時半刻供應有限，」醫師回答，「不過我們正在趕製當中。」她微微一笑，「這一、兩個星期之內，叫您的阿兵哥們離蜘蛛遠一點兒吧！」
而他以一個慘笑作為回報，「我真希望能有所選擇啊！」他向醫師道過日安，便離開此房舍，朝向他自己的辦公室行去，一邊走一邊思量他要拿這些劣質軍刀如何處理。不消說，他得送個信兒給每一位曾經得到矮人劍器的士兵，因為必須警告他們，叫他們把自己手中兵器的那一項瑕疵好生測試一下。伊希爾登並不相信那些已經分發出去了的劍裡會有很多劣質品混在其中，因為如果有的話，軍械士早就會注意到了。然而儘管亞南荻邇的劍是這批軍備裡唯一的一把劣貨，它的製造者一定也早就明白裡面存在著差錯的了，卻仍不計後果地將它運送給精靈們！思慮至此，不禁怒火中燒。區區金錢何足掛齒，只為了利慾薰心便能喪盡天良，將他的一名、或更多的戰士這樣隨興地就推入險境裡去斷送性命！
然而，儘管自己心中有多少難平的憤恨，要如何向他的父王稟告有關這個斷劍事件，他可必須要好生伺候著。只不過就一個矮人鐵匠的奸猾狡詐，萬一瑟蘭迪爾一時盛怒而反應過度，他父親很可能就會斷然停止與整個矮人族的交涉。然而他的士兵軍備不足久矣，早就軍需孔急，伊希爾登真的相信那一件劣貨只不過就是魚目混珠的一件意外而已。而且，他也不希望自己得去向父親說他強力支持與矮人貿易的激辯是他錯了。何況，他也不認為自己有錯啊！
當他跨進他助理的辦公室，打算穿越而進入自己的裡間時，助理抬眼望著他，「大人，」神情凝重，語音憂慮，「有一份發自一個邊關防衛隊的快遞，您必須立刻過目。屬下擔心有一支矮人寶劍，被證明是有瑕疵的了！」伊希爾登慌亂地瞪著他，灰心而懊喪。他與他父王的這一番勢在必行的對話，這下子，立刻就變得更加的詭譎複雜、而且苦如倒懸了！
***
「瑕疵品有多少數量？」瑟蘭迪爾質問道，他滿臉怒容，異常地激動。
「兒臣並不清楚。」伊希爾登痛苦地回答，「我們現在正在清查。」
瑟蘭迪爾再也按捺不住，一躍而起，在他這間位於皇室廂房內的辦公室裡，來來回回地跺起步來，「我就知道我們不該如此輕信別人！」怒氣沖天開口大罵。他轉向伊希爾登，這位王子在國王站起來的時候，也早就已經端身肅立了，而此刻他畢恭畢敬地站在那裡，卻忐忑不安地將那紙討厭的邊關防衛隊公文在雙手裡擰扭著。「這些有瑕疵的軍備怎能通過我們的軍械士那一關？」他開口詰問，「他瀆職嗎？」
「不！王上！」伊希爾登立即接口，然後深深地做了一個深呼吸，「毫無疑問，這是兒臣的過失。第一批裝載，我令他每件每項逐一徹底地檢測，而整個點交過程完美無瑕。但是第二批裝載，我令他只需清點數量即可，我壓根都想不到，這第二批貨會是這樣的差勁。」他勇敢地迎視父親那怒不可遏的眼神，父子如此對望久久不語，然後瑟蘭迪爾轉過身一手撩起王袍，舉起腳朝那座倒楣的壁爐狠狠踢上一腳。伊希爾登神情可憐地凝視父王的背影。瑟蘭迪爾顯見是氣到不行了，甚至連瞧都不想再瞧他一眼了！
最後，看得出他終於能夠穩住脫韁了的脾氣了，瑟蘭迪爾轉身回來，「在我的記憶之中，我們已經付清了第三批裝載的款項了。」
「是的，吾王。」
「交易就到那為止。好好的確認那批裝運，往後我們將不再向他們購買任何物品。一旦清查出瑕疵品數量，我會派一位使者去要求他們把那些無效軍械的價金退回給我們。」他坐回辦公桌後面如此開口，臉色鐵青，模樣甚為猙獰可怖。
伊希爾登在他的父親、以及他的國王面前，挺然而立，費勁地決定自己是否要去和眼前的這位人物辯論。在從前，一旦決議已定，他從來都不曾向瑟蘭迪爾的任何一項決定挑戰過，並不單單只為他父親天威赫赫氣勢洶洶不容陵犯，而是因為通常他都與瑟蘭迪爾有一種相同的見解，而打從心底的贊同。然而隨著南方魔影的日益坐大，伊希爾登統馭王國的軍隊更需要體大而思精，與從前斷不可同日而語，而他所背負的責任也更為繁重了。對於他麾下戰士的迫切之需，他敢指天為誓、自己絕對比父親有更深切而貼近的體悟，於是，他心意已決，甘冒天威之怒、不惜犯顏苦諫，來為他們爭取。「派遣使者絕對是最佳方案，吾王，」他以自己所能表現最極致的方式，來把虔敬恭謹在語調上竭力地表現出來，「但是兒臣懇求您重新考慮停止交易的這項決議。」聽聞此言，瑟蘭迪爾神色一凜，面容變得愈發陰鬱幽黯，而伊希爾登趕在他開口之前，先一吐為快，「我們確實一定要拿到我們原該拿的、以及已經付清款項的那一份，不過我們仍舊對兵器和鎧甲有著需求啊！」
「他們羞辱了我們啊！伊希爾登！」瑟蘭迪爾厲聲怒喊，「他們認為我們可以予取予求、任憑欺辱，而我們就那麼蠢鈍愚昧地全然被蒙在鼓裡、毫無知覺！」
「那是您的臆想吧！」伊希爾登自己也動了肝火了，出言爭辯，「有關某些武器是劣質品，工匠師難脫干係絕對是心裡有數沒錯，但別人可能並不知情啊！把這些易碎的兵器訊息傳達給他們，甚至連這些個碎片也叫使者一併帶上，但求讓他們有機會來修正對我們所行的謬誤。萬一他們拒絕，也還有的是時間來終止貿易關係啊！」他呼吸緊促、心跳怦然，簡直真的像是深陷戰場、激烈苦戰之中一般。
他的父王悶聲不響地，靜靜地凝視了他好長的一段時間，顯示出一種老謀深算、高深莫測的神情。他能想些什麼？伊希爾登好生納悶。而接著他又逕自懷疑起來，他對我做何感想？他把最後的那個想法給拋向一旁去，相較於他們所爭辯的議題相比，那個想法未免太私心而又瑣碎了。到了最後，瑟蘭迪爾揚聲長嘆，「好極了。」如此說道。一雙眼睛牢牢盯住伊希爾登，猶然是諱莫如深的表情，「假如你認為矮人是能夠通情達理的，那麼，為父的我，就派出使者。」伊希爾登心上的石頭總算落了地，而他的父親則口若懸河地繼續說下去，「而本人要派出去的這名使者，就是兒子你！」
伊希爾登驚詫地眨眨眼，「您希望兒臣去嗎？」這實在令他好奇不已！他的父親一直都對他信任有加，但他也要伊希爾登去為他認為可能做錯的事情去負起該負的責任。
「沒錯！這個事件關乎王國尊嚴茲事體大，由你來為我發言的話，諾格林人很可能就不敢怠慢於你。」此時瑟蘭迪爾的語氣已經平靜下來了，「但是我可警告你哦！伊希爾登，我絕不打算讓這些矮人們對我們欺神弄鬼地耍花招哦！」
（譯注：Naugrim諾格林人，「發育不良的人類」矮人的辛達語名稱）
「兒臣也不認為您期望那樣！」伊希爾登口內如此作答，心中頗歡喜他父親的決定，但是也有了存在於瑟蘭迪爾和他之間的那些問題，到此階段也不比以往那樣的輕鬆單純的覺悟。他挺了挺胸膛，「兒臣樂於奉詔出使，我的王上，而我感謝您給兒臣這個機會。只要我接獲從第二批裝運分發出去的所有兵器的報告後，就儘速動身。料想，那頂多要不了三天的時間。」瑟蘭迪爾靜靜瞅了他半晌，然後帶著一個苦樂參半的笑容，站起身來，「趁晚餐前，讓我們到起居室去喝上一杯吧！」以略顯僵硬的口吻邀請著。伊希爾登則將這個邀請詮釋為父子之間言歸於好的象徵，心中感恩不盡。
「這我喜歡！」他欣然回應，於是盡釋前嫌的這兩人動身前往另一個房室去了，而當他的父親正在斟酒的時候，萊格拉斯也進到這個房間裡來。見到這小傢伙，伊希爾登止不住滿心的歡喜，一則因為萊格拉斯從禁足之中被釋放出來，只不過才是昨天而已，而以這孩子的純真無邪來裝點的每一個夜晚時光，則真教伊希爾登頗為懷念呢！再則，他的父親絕對不會在萊格拉斯的面前去提及劣質軍刀以及奸邪矮人的那些惱人話題的。瑟蘭迪爾堅決守護著他最年幼王子的童真歲月，不願輕易去褻瀆這一片淨土，竭力要把它盡可能的延長。
「哈囉！小傢伙！」瑟蘭迪爾鍾愛地開口招呼，並且一把將萊格拉斯拉進一個被擁之人耐住性子百般容忍的擁抱，叫伊希爾登瞧在眼裡卻忍不住笑在心底。「你今天過得好嗎？」他在一個杯裡傾注幾滴酒汁，並兌上大量的水，遞給萊格拉斯，而這小傢伙為著被待之以一位大人的方式，顯然高興得不得了，歡歡喜喜地接了過來。
「是啊！」他察言觀色，謹慎用辭，「我們又去搜尋那隻鹿了，但是並沒有什麼發現。」一雙鬼靈精的大眼睛仔細地留意著父親的臉色，於是伊希爾登不禁滿腹狐疑，不知這孩子這會兒肚子裡究竟在打什麼主意呢？「父親啊，」萊格拉斯問，「您會帶我與忒爾貢在夜裡去打獵嗎？」
「不會！我不會的。」瑟蘭迪爾的回答倒是又迅速又凌厲，「爸爸已經告訴過你了，森林到了夜裡是非常危險的！萊格拉斯！」霎時滑過伊希爾登心頭的是，那位被巨蛛螫傷的禁衛軍勇士，他就是在瑟蘭迪爾要塞方圓三里格之內被攻擊的，因此他百分之百地贊同父親，讓萊格拉斯夜裡在林子裡逗留絕對不是個好主意。「何況，」瑟蘭迪爾語不停歇，「我可沒說我有那麼古道熱腸地要把忒爾貢攬為己任哦！狩獵可是他自己的父親該親自陪著他一道的事兒吧！」
「可是他就是沒有人陪呀！」萊格拉斯出言抗辯，於是伊希爾登為弟弟的謀略失策而心中暗暗叫苦。瑟蘭迪爾今天晚上已經瀕臨爆發邊緣了，雖然萊格拉斯無從得知此事，但如此的被頂嘴、他是很難會有什麼好口氣的！
「不！」瑟蘭迪爾怒吼，「我已經說過我不會在晚上帶你出去了！別再說了！」萊格拉斯極為不爽地閉上嘴巴，自顧生著悶氣。瑟蘭迪爾見狀嘆了一口氣，「用不著多久，哪天下午你就會和我再度出獵的啦！」他承諾道，「只要一些事情全都處理好就去啦！」
萊格拉斯悶悶地點點頭，他的心情並沒有因此就出現轉好的跡象。伊希爾登在心頭回想起僅僅在短短幾星期前，與瑟蘭迪爾一同出獵這樣的念頭讓萊格拉斯有多麼雀躍啊！如今這巨幅的轉變真令他不解。啊！對啦！他私下如此猜想，萊格拉斯直爽率真一下子就雨過天青了啦！要不了多久，這小鬼就又會再度熱和起來的。於是他安心滿足地、將手裡的上好美酒細細品味起來。
***
三日之後，時間剛剛過了晌午時分，伊希爾登帶上他的兩名戰士作為扈從，啟程前往依魯伯。在那個時候他已獲悉，在第二批裝載的二十柄劍裡的其中五柄，證實為不良品，他攜帶了仍舊是完好的兩把劍、以及另三把斷劍的碎片裝在一個袋子裡，搭拉在他的馬背上。他們在出發的當天以及翌日的一整天裡，催動精靈馬駒奔馳如電，長路迢迢汗馬不歇，到星夜便抵達了河谷鎮。他們選擇了擔風袖月的露宿曠野，而不願擠身人類的市鎮去雜沓而眠。及至清晨，精靈們迴避了人群繞過都城，不過伊希爾登心下也確實明白這支精靈小隊並沒能脫離人類的監視之下，然後沿著被兩道山脈如一雙臂膀一般夾峙擁護著的疾奔河縱馬疾馳。當哨兵們從道路兩旁的灌木叢裡紛紛現身之時，他們已經來到了距離矮人王國的主城門不超過半里的地方了。
「停！」其中一人以矮人語高喊，手中戰斧已然就緒，「來者何人？所為何事？」
料是矮人並不使用通用語吧？伊希爾登不帶任何情緒，如此臆測，於是便操起自己頗為流利的矮人語應對，「在下是森林王國的瑟蘭迪爾王的欽命特使，特為雙方貿易事項而與貴邦城主葛來薛鉺閣下有要事相商。」
矮人以不友善的眼神瞪著他，「沒人告訴我們有你這號客人！」
伊希爾登和藹地對他微笑，「不過您還是見著我啦！」
這矮人登時不滿，然後稍許沉吟，「你可以跟我來，」最後終於勉為其難開了口，「你的馬以及隨從卻得在這裡等著。」
伊希爾登翻下馬來，帶上兩柄劣劍、提著裝了碎劍殘骸的那只袋子，並囑咐他的隨扈們在此靜候。這些忠心耿耿的扈從們顯然對這個主意感覺極度痛苦，「劍不離身啊！我的主子！」其中一位從馬上滑下的時候，口中低語切切，於是伊希爾登點了點頭。他本就認為矮人是值得信任的，但是多年戎馬生涯的經驗也教他在這樣陌生的環境裡也得要處處提高警覺。然而沒必要給矮人知悉這一點，因為他的經驗也告訴了他，表現出一定程度的威嚴傲慢，對於換取別人的重視也有妙不可言的效果。他的手下放所有的馬駒去吃草，並且旋身輕巧一盪，就輕盈地隱入附近樹巔冠層裡去了，看得矮人哨兵們是驚訝不已、又嘆氣又搖頭。
「走吧！」顯然是發號施令的那個衛士一聲喊，於是他就領著伊希爾登沿著河岸朝向河流來處的大門行去。這條水勢洶洶的河流在他們的身旁一路奔騰相伴，錚鏦脆響中，矮人護衛著他穿越了一座雕工精緻的拱門，踏上一條石板鋪面的齊整道路，將他們引入了一座宏偉的洞穴之中。矮人住民絡繹於途，每每遇到，這位鶴立雞群的高挑精靈突兀其間所引發的注視與驚詫，屢次三番，叫伊希爾登瞧得不住地在心裡暗自竊笑。他的護衛朝旁側一遶，於是伊希爾登隨著他進入了一個依附了眾多門扇的一個小廳，那些門扉無疑就是通往一個大廳的入口。「等著。」這位矮人發號一聲，然後走向前去與一位廳門哨兵交頭接耳了一番，接下來就進到裡面去，不見了身影。很快的，他又轉身出來，一臉乖戾神色，「你可以進去了。」如此說著，並往旁邊一讓。
伊希爾登英姿煥發、渾身散發著無比自信威儀，踩著帥氣步伐走進這座大廳。這廳的另一端，一座精雕細琢的座椅內，坐著一位戴著一條又粗又沉的純金頸鍊的矮人，眾多隨員分侍在他的左右兩側。伊希爾登趨向前去，並躬身行了禮，「見過葛來薛鉺城主，」他恭敬地向這位矮人領袖致意，「在下是伊希爾登，瑟蘭迪爾之子，由森林王國之王欽命派遣出使貴城而來。」
聽得伊希爾登表明了身分之後，葛來薛鉺稍稍挑了挑雙眉，以矮人那種直來直往的民族個性，他單刀直入、語不遲延，「哪門子芒刺把瑟蘭迪爾給侷促到派出親兒子來此拜門說項嗄？」
伊希爾登聞言一凜，瞇起了眼睛。這話叫瑟蘭迪爾聽到，可要大發雷霆的！不過，話說回來，這矮人頭目的風格，映現在伊希爾登心頭的卻是，他還真是與他的父王足以分庭抗禮啊！而如果葛來薛鉺的作風類似瑟蘭迪爾的話，那麼伊希爾登就完全知道該如何來與他周旋了！「回矮人城主，擾得吾王難安的，就是這門子芒刺呢！」語畢，將兩柄劣劍往王座前面的地板上一擱，然後在其上將攜來的袋子一傾而空，而其中一塊的斷劍殘片重擊在堅硬的石板地面時，往更遠處迸彈開來，落地鏗鏘。葛來薛鉺和他的隨員們睜大眼，瞪著地面這一堆破銅爛鐵。
「這些是啥啊？」葛來薛鉺問。
「那些是貴城的軍械工匠送來給我們的其中五把劍。」伊希爾登回答。
「不可能的事！」葛來薛鉺鐵口直斷。
一位隨員一步向前，拾起一把劍來，拿它朝地板猛力一砍，劍身登時崩碎。「這種貨色不是出自我們的手！」他輕蔑地表示，並且不屑地把劍柄擲向地板去。
「話雖如此，」伊希爾登堅持不讓，「而它們就是存在於您們送來給我們的第二批裝載裡！如您所見，其上方還鐫刻著貴國的符文！」
葛來薛鉺瞇起了眼睛，而他就那樣與伊希爾登四目相迎，互不相讓地以眼神角力了好一會兒。然後他吩咐隨員，「傳諾以錫歐！」這位隨員離殿而去，葛來薛鉺向伊希爾登解釋道，「諾以錫歐是我們的軍械長，不消說，如果這些東西是出自我們的煉冶場，此人一定會認得！」等待之間，他們未交一語，直到門口起了一陣喧鬧，通報了這位軍械長到達的消息。
伊希爾登暗想，這位身材壯碩、含嗔帶怒、火爆急躁正在向葛來薛鉺彎腰行禮的矮人就是諾以錫歐了。「怎地俺家聽說有啥子爛劍刻了咱們的標記嗄？」他質問著，卻等不及一個回覆就逕自蹲下去檢查了地板上的那一堆廢物。他抬起憤怒的雙眼，虎瞪著伊希爾登。
「你哪裡去搞這些來？」他豪不客氣地查問。
伊希爾登耐心地把他的敘述又重複了一遍，「它們是存在於敝國接獲您們送來的第二批裝載之中。」
「它們是冒牌貨！」諾以錫歐惡吼一聲，猛地站起來，威嚇地步步向伊希爾登進逼，「那些不是俺們的煉冶場出品。說它們是的那個傢伙就是在鬼扯！」
伊希爾登屹立不讓，不甘示弱地垂眼蔑視在他鼻子下方的這個火冒三丈的軍械士，「那麼，我們就來找出是誰在鬼扯！」咬牙切齒，字字尋釁。
他與諾以錫歐睚眥相對，怒火中燒，雙方嚴陣以待，這會兒已達一觸即發的地步。「休戰吧！」葛來薛鉺打起圓場來，「這位精靈說的沒錯啊！我們得找出是誰在說謊。」全體面面相覷，束手無策。
「祿德和卡多克怎地？」一位隨員大膽提議。現場一片鴉雀無聲，大家全在心底默默地評估這個可能性。
「傳他們過來！」葛來薛鉺厲聲下著命令。
諾以錫歐搖著頭，「第三批裝運早往長湖去啦！那兩傢伙早就押船走人了！」
葛來薛鉺轉向伊希爾登，「等這些人類抵達瑟蘭迪爾皇邸的時候，我建議你問
問他們去。這我們已經是沒輒啦！」
伊希爾登深深思量。直覺告訴他，矮人所言是真，然而他又無法確定自己能夠精準地剖析矮人，因此他也就沒辦法信任他的直覺了。此外，承自父親的教誨也早就詳盡而明確，直指無誤的了。「我們自會徵詢這些人類的。」他意有所指，悠然回答，「但是，我們已然交付的款項，卻沒確實收到軍械，這問題仍未解決！」
「本人再說一次，」葛來薛鉺揚聲，毫不掩飾其情緒的激動，「我們拿這沒輒！我們送出精良的軍械，賺取我們該得的那一份貨款！」
仔細審視眼前這位矮人，伊希爾登再怎麼不甘願也得接受他父王所付出去的那些款項將是索討無門的這個結論了！瑟蘭迪爾不會喜歡的，不過現下看起來似乎是無能為力的了。「我們會再深入調查的，」他語氣冷漠，「並且把我們調查的結果通知您。您許可的話，在下告辭了。」
葛來薛鉺倒也是毫不矯情，並不假意邀請他享受矮人式的殷勤招待，逕自直言，「找到那個搞詐騙的，就給我們送個信兒！」語氣無比嚴肅，「我們，同樣的，跟他有帳要算！」伊希爾登打躬辭了，舉步行向那迢迢的歸鄉長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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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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