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ll Those Who Wander
by
daw the minstrel
Chapter 4. Lo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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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迷失
萊格拉斯就像個跟屁蟲一樣地，緊跟在那個較大的小男孩後面跑，那個男孩忽然往他的右邊兒一閃，小手碰觸一顆胡桃樹的樹幹，同時大喊，「綠色庇護！」萊格拉斯本來也要跟著有樣學樣，卻惹起其他所有小精靈們全都震天抱怨起來，於是他就決定不那樣做了。
那位負責照顧他們的大姊姊笑著開口，「做得好哦！以塞瑪。」
「我們現在可以玩別的嗎？」一個辮子上繫著紅緞帶的小女孩抱怨著，「每次玩綠色庇護都是以塞瑪贏。我們可以玩捉迷藏嗎？」萊格拉斯喜歡這個主意。在家鄉的時候，他和朋友們也會玩捉迷藏，他知道這個遊戲該怎麼玩。
這位保育姊姊點點頭，「當然可以囉！克麗西爾，妳先當鬼。」這位繫紅緞帶的小女孩跑到樹幹旁，交叉雙手伏在上面，把小臉蛋埋到手臂裡面去，開始數起來，而其他小孩們全都四散跑開了。
萊格拉斯跑過了矮樹叢，要去找尋一個好地方來躲藏。他並沒有使盡全力衝刺，因為他儘量不要去拂亂了樹叢、或是踢動了落葉。他的朋友安納兒可是找這些線索的高手呢，而這些村裡的孩子全都比安納兒稍大一些，所以萊格拉斯猜想，他們裡面可能也有一個這種高手，會利用這些蛛絲馬跡來找到他。他發現一個濃密的灌木叢，它們的葉片早已落光光了，不過他注意到灌叢下面有一個小小的凹穴，於是他爬了進去，蹲下，並且捧起許多落葉來將自己掩蓋好。接下來他透過這些禿樹枝向外窺視，安靜地等待著。
他可以聽到克麗西爾還在數著，「九八、九九、一百！不管躲好了沒有，鬼要來抓你啦！」他聽到她的腳步跑進了林子裡，往他的一邊兒過來。附近一棵楓樹快樂地婆娑呢喃、颯颯輕語，就像萊格拉斯與他的小同伴們在安納兒小屋後面的樹林裡玩耍時一樣，家鄉的樹木也會這樣開心地吟唱歌曲。聽到這樣的聲音，他心中感到無比舒適溫暖，於是更加安逸地窩進他的樹葉舖成的巢穴裡去。
他聽到奔跑的腳步聲。「以塞瑪！數到三，跑回大本營！」克麗西爾大喊。奔跑的腳步聲停止，緊接而來的是以塞瑪失望的哀怨聲。克麗西爾又開始行動了，這次朝向萊格拉斯躲藏的地方而來。他屏住氣息靜靜伏著、紋絲不動，看到她的腳就在灌木叢的另一邊，站了好一會兒，他以為她已經發現他了，但她的小腳啪啪地越過了他的躲藏處，並且消失不見了。他大呼一口氣。她太接近了啦！他得再去找一個更好的隱藏地點。他從灌木從後面一吋一吋地挪出來，然後踮著腳尖，悄然無聲地潛進森林裡去。
而來自他身後遠方，他聽到大姊姊正在大聲叫嚷著什麼事兒，但是他聽不清楚她在喊些什麼，何況他正有著燃眉之急呀！所以他不能停下腳步。用兩手環抱住自己，他得意地綻開一朵微笑，玩這個遊戲他可是箇中高手！他會找到一個十足隱蔽的躲藏地點，於是他絕對是最後被找到的那一個，然後他就勇奪冠軍了！
伊希爾登輕巧踏進部落議事廳，悄然靠近會議桌來。當他在那佔用了整個早晨的那張椅子裡重新落坐時，瑟蘭迪爾疑惑地對他挑起一道眉毛，於是伊希爾登附耳過去，「一位部落少女正在看管所有的兒童，」他低語，「萊格拉斯跟他們在一起。」
瑟蘭迪爾點點頭，並且把心思轉回菲爾德正在發表的一個提案，這方案是建議在每個部落裡自行飼養幾匹通用馬駒，如此一來貨品就能夠在部落之間貨暢其流，而每一個驛站也不時會有精力充沛的馬駒可供使用。部落首領們似乎全都挺喜歡這個提案。而根據他父親的態度研判起來，伊希爾登推斷瑟蘭迪爾對這項提議也頗為欣賞。而有關於他們或許該把一些獸皮和藥用植物回饋給要塞──用以當作接受這些好處的報償──的這一點，部落首領們卻遲遲不肯談論；他覺得他們的迴避話題令他父親有些許的不悅。而觀察著瑟蘭迪爾如此百般折磨地耐住性子、苦苦等待一個佳機以見縫插針，而將這群老奸巨猾的傢伙導入正題──這真是令他覺得挺有意思的。伊希爾登很慶幸他能夠再回到協商會議上來，對於他父親有時候操之過急的反應，他得以適時施展一個緩衝的機制。
昨天夜裡，當萊格拉斯把一個禁忌的語彙脫口而出那時，他父親那瞬間石化了的表情，即今回想起來都令他忍俊不禁。對於這個震撼效果，他心底確定瑟蘭迪爾對埃里安那一頓雷霆萬鈞的說教依然積壓在案；然而回顧起來，伊希爾登反倒認為，這個突發事件很可能也讓那群部落首領們對他父親增添不少好感，將他視為...不是那種高不可攀的至尊王者，而是比較近似於他們自身這種尋常百姓──他們的孩子表現出來的言行舉止總不那麼上得了檯面、總不那麼光彩奪目光耀門楣。
廳門開啟，一位女性精靈進入，並且安靜佇立在入口附近。菲爾德望了她一眼，然後將目光投向瑟蘭迪爾，「已經到了午餐的時間了，陛下。不知您與伊希爾登殿下是否願意賞光，移駕寒舍與我們夫妻倆共進家常便餐呢？」
「我們感到無比的榮幸！」瑟蘭迪爾說。他站了起來，與菲爾德一起帶領著眾人離開了議事廳。其餘的部落首領們全被分別帶到各個不同的農舍去了。將貴賓們分散招待，如此一來，大量賓客的造訪，也不會有哪個家庭為了接待客人而形成不堪負荷的負擔，伊希爾登早就注意到了這一措施，並且暗自稱許著領主高效能的安排。瑟蘭迪爾也已經邀請了眾人當天晚上到他們的營地來接受盛宴的款待。平白享用子民們的糧食而不思回報，那是絕不容許的行為。
菲爾德的農舍並不寬敞，但其主屋舒適而溫馨，爐火之上一鍋燉肉正熱滾滾、沸揚揚，把香氣任憑翻攪恣意散播，再加上烘烤麵包的新鮮甜美氣味，讓伊希爾登忍不住垂涎三尺，食指大動起來。皇宮御廚們總是提供烹調成盡善盡美狀態的餐點送上皇家餐桌，但是像這樣──食物正在爐上熬煮、以它四處瀰漫的香味來溫暖心靈、挑動味蕾、並饜足飢餓的腸胃──擠身在如此廚房裡大快朵頤的淋漓痛快，相形之下皇室餐桌簡直不足一笑了！他佇立等待父親點頭恩准之後，才在菲爾德的妻子指示的座位上安坐下來。菲爾德切著麵包的同時，她的妻子則將燉肉裝盤端出。
門上傳來了扣門聲，菲爾德起身去應門。而大出伊希爾登意料之外的是──在農舍門外端立著的竟然是埃里安。他這時候，應該在營地執勤當班才對呀！他到這裡來做什麼？伊希爾登腦中拉起警報，於是他站起來，預備去接見他麾下的戰士。
「打擾之處望您見諒！」埃里安向菲爾德致上歉意，「但是我有要事必須向國王稟告！」當他轉望餐桌的時候，視線卻落在伊希爾登，驚訝的眼眸突然睜得銅鈴一般大了！他一步踏入室內，「萊格拉斯呢？」開口問道。
伊希爾登眨眨眼，「此話是什麼意思？」埃里安非常清楚萊格拉斯在哪裡的啊！他就是告訴伊希爾登說那位部落少女在照管著萊格拉斯與其他村童們的那個人啊！
埃里安朝向桌子再跨近一步，「廚師來找我，跟我說萊格拉斯並沒有回來吃午餐。他人呢？」
伊希爾登的心狂跳了起來，轉向菲爾德，「孩子們一起用餐嗎？」開口詰問，然後意識到自己問話的語氣活脫一副軍團指揮官的強硬口吻，而不像是以國王之子身分該有的得體而圓滑。他加以緩和他的語調，「那位照顧孩童的少女把孩子們帶去哪裡用餐呢？」
菲爾德驚嚇過度，看起來一副心神俱失的模樣，於是他妻子回答了這個問題，「中午的時間，孩子們全都回家了，殿下。」
這時，瑟蘭迪爾也站起來了。他轉頭去面向伊希爾登，「你把他丟在哪兒了？」
對這個聽起來像是指控的詢問，伊希爾登自衛道，「他在和部落的孩子們玩，有一位少女在看管著他們。埃里安說她很有能力的啊！」
「她並不是在照料萊格拉斯啊！」埃里安失驚大喊，「他跑去跟那群孩子們玩兒，而她看管的是那群孩子，不是看管他啊！」伊希爾登頓時膝蓋癱軟、腳下一片無力。
「她家在何處？」瑟蘭迪爾轉向菲爾德的妻子，質問道。
「她與雙親居住在距此偏向東方的一座農舍。」她說。
菲爾德已經穿上了他的斗篷，「我會帶您們去的！」
瑟蘭迪爾伸手去取他的斗篷，與菲爾德為首，後頭跟了伊希爾登和埃里安，出了門，沿著小路前進。沿途一路無人言語，不過伊希爾登不用看也知道他父親緊閉著的牙關、以及埃里安緊蹙著的眉頭，他暗自猜想，自己的臉色也不會好看到哪裡去。菲爾德在一座小屋前面停下了腳步，敲著門。那位少女前來應門，對著出現在眼前的瑟蘭迪爾目瞪口呆了好一陣子，然後迅速屈膝行了一個禮。
瑟蘭迪爾搶在菲爾德之前開了口，「我在找我的孩子，」說道，「妳知道他在哪裡嗎？」
她看來迷惑而且無法肯定的模樣，「那位金髮小孩嗎？他說他的哥哥在看顧著他。」她羞澀地朝向埃里安點一下頭，「當我叫孩子們回家吃午餐的時候，那位小男孩並沒有出現，但是他的哥哥也不在了，所以我以為他們也已經回去用他們的午餐了。」
伊希爾登可以聽到埃里安急促地倒吸一口氣的聲音，而他自己則已經窒息無法呼吸了。「妳最後在哪裡看到他的？」瑟蘭迪爾問道，其毫不修飾的語音粗暴到令她驚嚇得倒退半步。
「我們在玩綠色庇護的時候，他跟在另一個孩子的後面跑著。而當我們開始玩捉迷藏的時候，他也跟著我們玩，不過我們並沒有把這個遊戲玩到結束。那時已經到了回家午餐的時間了。」她又再度望向埃里安，「您知道我們在哪裡玩的，殿下。您看著我們玩的。」
瑟蘭迪爾使盡了力氣，好不容易才開口道，「謝謝妳了！女士。」立刻轉向埃里安，「在哪裡？」
「在我們的營地邊緣！」埃里安說道。他的臉上已經毫無血色了。瑟蘭迪爾大跨了幾步，然後朝向營地，開始拔腳狂奔起來，伊希爾登和埃里安二人緊緊跟在他的身後。
「我會召集人手、協助搜尋的！陛下！」菲爾德在他們後頭扯開喉嚨大喊。
這一定是有驚無險的一場惡夢吧！伊希爾登一邊奔跑、一邊滿腦海胡思亂想。等他們跑到了營地，萊格拉斯一定就在那邊的。他並沒有把弟弟丟在林子裡無人看管就一走了之的。不會有這些事情發生的。他們一行人從林子裡出現、跑進營地中時，發現大部分團員都聚集在一塊兒了，每張臉上呈現著焦心憂慮的一片愁雲慘霧。看見那些個愁眉苦臉，不用問也知道所等待的謎底是什麼。「我們能怎麼辦？」廚師走向前，問道。
瑟蘭迪爾轉向埃里安，面目猙獰語音嚴厲，「你最後一次看到萊格拉斯是在哪裡？」
埃里安瞠目結舌、說不出話來，於是伊希爾登打岔道，「他正在那邊跑過樹林。」伊希爾登伸手指出他所說的方向，「我才是最後看到他的人，不是埃里安。」他注視著瑟蘭迪爾，「我曲解了埃里安的話、而轉身走開了。我真抱歉！父親！」
瑟蘭迪爾只對他嚴厲地瞪了一眼，然後就著手開始把營地裡的那群團員們編成兩人一組，組織起搜尋萊格拉斯的任務來。埃里安疾步邁向他的父親，卻被伊希爾登一把扯住他的手臂，「去帶上另一個衛兵跟你一道，對整個區域展開偵查，查探有無任何巨蛛、半獸人、一干危險生物任何蛛絲馬跡！」伊希爾登下著命令。
「我想要幫忙搜尋！」埃里安說著，他的嗓音因為恐懼而發緊。
伊希爾登把他猛扭過身來，「我需要你去偵察這個區域！」他激烈地說著，「我們剩下的人全都會去搜尋，而你是我手裡最有本事的偵查員。我們必須知道是否有危險暗藏在裡面。用用頭腦啊！埃里安！」
埃里安開口想要反對，卻又住了嘴，深吸了一口氣，說道，「好！」他迅速環顧周遭，奔向前去攫住另一位戰士的手臂，將他直拽向林子裡。兩條身影一躍上樹，瞬間消失了蹤影。
瑟蘭迪爾帥氣地將手指一彈，「從你最後見到他的地方開始吧！」發出號令。伊希爾登趨身直奔他最後看到萊格拉斯的地方，而瑟蘭迪爾緊隨其後。
萊格拉斯望這片茂密的山毛櫸樹林，左右偷偷張望了幾眼。克麗西爾可花了好長一段時間來找他了！找到了現在...他真的已經贏了這場遊戲了吧！他竭盡所能地仔細傾聽著，可是仍舊什麼也聽不到。他開始有一點點擔心了。或許那位大姊姊那時是在叫他，而他卻沒有理她，所以她就把他丟下來不管了！他的肚子咕嚕咕嚕叫了起來。一定是到了午餐的時間了吧？為什麼埃里安沒有來接他？那個大姊姊大概會把他丟下不管，但埃里安是絕對不會的啊！
過了好一陣子，他頓了頓。也許有一些他不知道的事情發生了。有時候，照顧你的人會不見了，即使他們不是故意的。他冷靜地檢視起這個想法來。爸爸、伊希爾登，還有埃里安，他們全都是佩帶著弓箭和寶劍的武功高強戰士，他們不會出什麼事兒的。
對於自己現在的孤立處境，另外一個解釋又出現在腦海裡了。如果是因為他躲藏得太過高明了、以至於埃里安都找不到他呢？他費力地喘了一大口氣。真是蠢斃了！當然找得到他啊，他的哥哥們以及爸爸全都是厲害的獵人呢！他們只要把萊格拉斯當作是一隻兔子來追蹤他就行啦！除非是，他們根本就沒必要來找他！他可以靠自己的本事回營地去啊！這個念頭令他歡心鼓舞了起來。
他站了好一會兒，試著決定營地的方向。山毛櫸吟唱著令人欣慰的曲調，讓他覺得舒坦多了，但是這並沒有幫他找到營地在哪裡。他沒有聽到任何一個伊希爾登的戰士、或是廚師、或是埃里安、或是不管是誰的聲音，只有潺潺的流水歌聲，美妙悅耳極了。是那條小溪！它離他們的營地很近！這樣的想法讓他鬆了一口氣。他要向著小溪前進，到了小溪，營地自然也就在那邊了啊！
他開始動身穿越樹林。他沒辦法保持直線前進，因為有時候他必須繞過灌木叢，不過悅耳的流水聲始終清亮動聽，所以他知道自己朝著正確的方向在前行。實際上，水聲還真是響亮無比呢！營地一定就在眼前啦！他擠過一叢擋路的灌木，可是，叫他大吃一驚的是，他的右腳竟然一腳踩進冰寒的水裡了！他緊抓住一根樹枝免得掉進河裡，並把右腳拉了回來。瞪著面前的溪流，他迅速地左瞧右望，他們的營地呢？
在這個驚駭的一刻，他呆立當場，心臟跳得如此瘋狂劇烈，就像那隻被他護在掌心的小鳥兒的心跳一模一樣！那是他和他的同伴們在地上發現的小鳥寶寶，他們呵護著牠，跑進安納兒的家裡，並且正如萊格拉斯心中所預期的安納兒媽媽，她輕柔把小鳥兒從他的手心接管過來，然後對他們說，她會小心地照顧牠。但是有誰要來照顧他呢？萊格拉斯把手裡抓握著的樹枝死命地拽得好緊好緊，並且努力不要去理會他那沾溼的腳兒有多麼的冰冷。他從灌木叢裡擠了回來，重重跌坐在地上。有那麼一瞬，他以為自己一定就要嚎啕大哭起來了吧？然而卻相反，他藉這個似乎正是情境相吻、適逢其時的一句絕妙好辭來加以搭配，「呸你個半獸人！」他說。
埃里安與另一名戰士，朝向大夥兒相反的方向，在枝葉裡穿梭飛躍往前行。他們應該會在伊希爾登最後看到萊格拉斯的地方設下一個巨大的環形包圍，然後逐漸縮小範圍，呈螺旋的方式朝向營地搜索過去。昨天他就是使用了這相同的方法執行偵察的，結果什麼也沒有發現，因此伊希爾登才只在營地設下簡單的崗哨，既然沒有什麼危險潛藏，他瞧不出有何必要再去偵察。可是，當一個小不點萊格拉斯柔弱無助地孤身徘徊在林深不知處，未尋獲之前，他們一定要知道這塊區域是否安全無慮。
他驅動了所有的感知來探查森林裡有無任何些微的不安擾動，止不住地在心裡祈求，但願自己所能感應到的只有---因為出現了森林精靈的小孩於是群木滿足歡快地嗡嗡吟唱的歌聲。然而當他在巡地西側盤桓查探之時，那聲聲入耳、傳遞而來的訊息──已經一改他先前始終聽到的歡喜歌吟，如今則是充滿了恐懼的一種震顫悲鳴，在林間穿梭。那份驚駭也直直擊中他的心頭，紛亂之境並非在西邊，它的方位距離營地稍稍有點兒距離，不過卻是在東方。介於他和搜救萊格拉斯的區域之間，有不祥之物存在！以他長久做為一個戰士的歷練，足以憑直覺反應就知那不祥之物究竟屬何方神聖了。葛尼茵早就說過在村莊西邊兩里格的地方曾經發現過蜘蛛網了啊！無庸置疑、並且絕對驚悚，埃里安心下也明白了那些結網的巨蛛群，早已經不再遠在天邊了！
這會兒，這極度的恐慌令他窒息。他年幼的弟弟孤零零地被遺棄在這些危機四伏的森林中啊！他滿門心思只想飛往最後見到萊格拉斯的地方，翻片每一寸土地來找尋他。然後，黙塔諾珥瞬間的影像沒來由地侵入了腦際，來對他殷殷規勸，叫他不該隨心所欲任意妄為，而該去謹守軍紀執行號令。以一種他此生從來不曾有過的、極盡全力的約制，他逼迫著自己去做一個守紀的戰士、而不僅僅是一個珍愛之人正身陷險境的泛泛之輩。他把手指置於唇間，模仿著秋季禽鵝遷徙的鳴叫，發出一個嘹亮的暗號。然後他朝向東方激射而出，在群木之間急速彈跳著，將自己催逼到極限。才不過前進了十幾碼的距離，他就幾乎因為搆不到那枝達到能力極限的樹枝，而差一點兒就失手墜地了。激劇的心跳直要跳出喉頭。毋忘黙塔諾珥！他嚴峻地提醒著自己。你真的低能到什麼也學不會嗎？帶著這近乎如噬的痛楚，他致力讓自己在奔跳之間更加的謹慎小心。
他明白自己已經離蛛群很近了，並且判斷出牠們並不是很大的數量，這使他大大鬆了一口氣。牠們為患的區域尚小。他稍稍改變了方向來盤旋著這些哀悽的樹木，他必須將自己置身於蛛群與營地的中間。在一株楓樹上落了腳，他再度施放了一個危險信號，然後轉回去面對著不遠之外、他認為被巨蛛侵擾的那一片林子。
他很清楚當下該做的，就是靜候其他侍衛們的到來，他們全都在林子裡搜尋，所以都在不遠之外而已。只要一聽到他的信號，他們全都會因應而來。然而安靜的等待總叫埃里安如坐針氈，而現在他不再往前行動了，就有了時間來思索萊格拉斯到哪兒去啦的問題。萬一弟弟就在群蛛盤踞的樹下，那該當如何？這突如其來的想法幾乎讓他克制不住，又要付諸行動起來，但是腦海之中黙塔諾珥影像鮮明，仍在對他諄諄教誨，他聽到他的監護人對他說，戰鬥可不是一場個人的獨家表演，而想到他竟然能夠獨自一人堅守在萊格拉斯與危險生物之間──他絕對是瘋了吧。
他的手指深深地掘進了楓樹的樹皮裡，等著來做一個彷彿是地老天荒的守候，然而才只不過就是彈指之間而已，伊希爾登瞬霎棲遲在他身旁的枝條上，凜然瞇著雙眼、縮緊下巴，「有何發現？」開口質問。埃里安放下心來，雙膝也不再繃得死緊了。他無法想像自己會有這樣一次──見到他盛氣凌人的大哥時，心裡竟是如此歡喜雀躍的！
當瑟蘭迪爾十萬火急地往前趕的時候，他努力不要去多想群木那些憂慮不安的呢喃、以及把伊希爾登喚走的那聲危險信號。相反的，他把心思集中在那些凌亂的樹葉和斷裂的細枝，它們透露著小萊格拉斯曾經路過的消息。這位小小精靈的足跡很難發現，不過瑟蘭迪爾和伊希爾登一旦找到了這道蹤跡，繼續跟蹤下去就變得容易多了。萊格拉斯是在距離營地西方大約一哩的地方轉往北方朝向小河去的。瑟蘭迪爾拒絕去想那些曾經聽過的關於小孩們在僅僅數吋的淺灘裡溺斃的恐怖傳聞。透過他與自己孩子之間那相通的靈犀，他可以感覺到萊格拉斯的存在。他是安然無恙的！瑟蘭迪爾一而再、再而三地對自己說著。他確實是憂傷痛苦，不過卻是毫髮無傷的！
他的左側遠處，入耳傳來的聲音雖然微弱，但它們是利箭破空射出的尖銳嘯響確實沒錯！聽聞此聲，他的心跳頓時加快，並且更催緊了腳步。繞過了一處山楂樹叢之後，突然間，他看到萊格拉斯了，那小小的精靈正驚恐地瞪大了眼睛望向西邊、握緊了他的小小拳頭。他迅速衝了過去，而萊格拉斯一定也聽到他過來的聲音了，因為小傢伙一轉過身便撲進了瑟蘭迪爾張開的臂膀，「爸爸！爸爸！我就知道你會來找我！」
瑟蘭迪爾用他的雙臂將他的孩子纏了個透，彷彿用他的臂膀可以形成一個防護的盾牌，把一切威嚇脅迫著小精靈的妖魔險惡全都隔得遠遠的。「不管在哪裡，爸爸都會奔向你啊！我的小寶貝！」萊格拉斯的小手臂鎖住了爸爸的脖子，一雙小腿繞在爸爸的腰間，並且把小臉蛋兒埋在爸爸的頸項裡。將他鍾愛的珍寶安全地揣在懷裡，瑟蘭迪爾轉身遠離了那些戰鬥的殺戮之音，急匆匆朝向營地行去。
「那是麥內兒帆歌。」瑟蘭迪爾說，「你有沒有看到他的銀色腰帶？」
萊格拉斯沒有回答，於是瑟蘭迪爾低下頭來，看到他的么兒已經在他的腿上睡著了。他把圍裹孩子的毛毯拉得更緊實一些，然後往後靠在樹幹上──他早先就把椅凳挪到樹下來了。寒夜料峭，他應該抱萊格拉斯到帳篷裡去，把他塞進帆布床裡安頓好。也許瑟蘭迪爾的確是洪福齊天，所以萊格拉斯忘了帶的寶貝毯竟然再度沒有造成問題。然而他還不甘願這樣就進去，他已經在洞穴裡住得太久太久了。
輕輕的腳步聲傳來，同時伊希爾登頎長身影從幽深夜色裡浮現出來。自從萊格拉斯被找到了以後，只除了一點點極為短暫的片刻，用來讓伊希爾登確認萊格拉斯平安無事、以及向瑟蘭迪爾確認並無巨蛛侵襲營區或村莊這種立即危險的發生以外，他們父子倆互相都還沒有見到面。伊希爾登那時便親身率領了他的戰士們到附近的森林裡去搜索、再去尋找巨蛛去了。
「稟告陛下，我們在此地西方發現了一個小型的巨蛛群落，」依然在瑟蘭迪爾面前挺胸立正、站得端正筆直地，報告著，「我們把牠們悉數殲滅了，並且清除掉所有的蛛巢和蛛網。接下來我們把整個區域做徹底的搜查，直到完全確定不再有這些魔物的蹤影為止。」他的語調完全就是軍團指揮官在向他的國王做正式報告的口吻。
瑟蘭迪爾意味深長地凝視著他，「你想不想陪我們坐一會兒？我恐怕，席地而坐太過寒凍了點，但你看夜空如此澄澈，群星競耀著斑斕華彩，將聖潔的光輝來向我們籠罩呢！」
伊希爾登躊躇了一下，然後才在凳子旁邊席地坐下。他注視著萊格拉斯熟睡的面容，「他還好吧？」
瑟蘭迪爾抵不住誘惑地，以他的拇指輕輕撫觸小萊格拉斯粉嫩的圓臉頰。萊格拉斯稍稍地起了一陣騷動，把臉兒一轉埋進爸爸的懷裡。「他沒事兒。他的行動真的非常機靈。他告訴我說他朝向小溪前進，因為他知道這條小溪就在營地旁邊。我想，我都還沒從我自己那份兒驚恐裡恢復過來、而他卻早就已經忘記害怕了哩！」
伊希爾登顯得痛苦萬分，深深吸了一口氣，「我很抱歉！父親！我對他的照料疏於確認清楚，真的是萬難饒恕！假使他出了什麼事情，則我不知道自己還有何面目再活在世上、也不敢奢望您能夠再寬恕於我了！」
瑟蘭迪爾把這個蜷在他懷裡沉睡的小寶貝手腳姿勢和身體重心稍微調整了一下，然後轉頭去凝望著他身旁那位責任心過重、習於在沙場出生入死的戰士...的那張繃緊的臉龐。他把這個大兒子剛剛所表述的內容逐句在心裡思量，並且對那字裡行間所承載的沉重的自責、滿懷的歉疚，仔細琢磨了一番。自從他的母親辭世之後數月以來，伊希爾登始終在痛楚之中獨自淒傷，荒寂而悲涼不為人所察。那種悲慟極為安靜，不像萊格拉斯那樣哭鬧不休的孩童式的哀傷；那種狂亂極為平和，不像埃里安那様不要命地往險境裡去闖蕩。瑟蘭迪爾暗自沉吟著暫不言語。如果萊格拉斯遭遇什麼不測，那必然是難以寬恕，但是，在此地，最是歷盡艱辛、百般磨難的那個孩子，絕對不是最小的那個。「有誰能不出錯呢？」最後他終於開口，「你當時以為有人正在周全地照料著萊格拉斯嘛！我能夠理解何以發生那樣的情況。」他嘴角浮現一個淺淡的笑容，「為父的我，曾有一次在家附近的一個林子裡，把萊格拉斯、忒爾貢、和安納兒三個小鬼，一次全給搞丟了！我覺得在那段時刻所歷經的恐懼，遠遠要比自己在參加此生的第一場戰鬥還要更加震撼強烈呢！」
伊希爾登回報給他一個苦澀的微笑，拾起一段細枝條在手裡擰扭把弄著。他依然不願將自己輕易地饒恕，瑟蘭迪爾非常明白，不管瑟蘭迪爾自己如何的表示寬容都一樣。
入耳傳來輕巧的腳步聲，瑟蘭迪爾抬起眼來發現趨近而來的是埃里安，一把強弓仍不離手。他懷著歉意看向伊希爾登，「我明白自己還在值勤當中，而且我正在回到崗哨的路上，可是在我走之前想要過來瞧瞧萊格拉斯。」他傾向前去注視小萊格拉斯安詳的睡臉，看他緊緊挨著瑟蘭迪爾的胸前睡得好香甜。「我猜，我只得早晨再來跟他說話兒了。」他似笑非笑，如此說道。
「過來與我們共進早餐吧！」瑟蘭迪爾邀請著，「那你就會見到他了啊！」
埃里安遲疑著，並且將視線迴避了瑟蘭迪爾，「我就寢的時間將會非常晚，我無法確定您們離開之前我醒了沒有。」
埃里安其睡眠的時間遠遠比今晚更少得多──的這種時候，瑟蘭迪爾又不是從來沒見過！而即使是那樣，他都一大早爬起來也沒有問題呀！而更令瑟蘭迪爾在意的是──那還是毫無節制地縱酒狂飲之後的結果呢！他壓抑著心中那一股蠢蠢欲動的惱怒。為了埃里安不願意花時間來與自己相處、而去責罵於他，也不可能讓兒子回心轉意。
埃里安向後退了一步，望著眼前親暱的一家三口，那眼神之中閃動著些許渴望，瑟蘭迪爾心裡如此想著。「那麼我要上路了，容許告退了，父親。」瑟蘭迪爾點頭應允，於是埃里安離開了他們隱沒於夜幕之中。有那麼片刻，瑟蘭迪爾與伊希爾登就這樣靜靜地並膝而坐，驚擾這一片沉寂的，只有林下灌木叢裡躲藏其間小獸的沙沙刨抓之聲、蟋蟀與樹蛙此起彼落的輪唱、林木婆娑歡吟、以及小萊格拉斯深沉和緩的嬌喘細細。
「今天埃里安表現得十分出色哦！」最後伊希爾登打破了沉默，「對於去把麻煩找出來，他可有著一種不可思議的天賦。」瑟蘭迪爾悶悶地哼了一聲，於是伊希爾登大笑起來，「我指的是當敵人接近的時候，他都比旁人更早一步知曉啦！並且循著該當的處置來操縱整個局面，召喚援軍、將自己穩穩地鎮守在蛛群與營地部落之間。我閱讀過他隊長的報告，但我很少有機會實地見證他真實的行動，他在南方學到很多啊！」
瑟蘭迪爾仰頭望向天幕群星，「那麼他為何要借酒澆愁呢？為何又去和那些數年前就不再交往的損友們廝混呢？我想這可能和默塔諾珥的負傷脫不了關係，但埃里安刻意這樣躲我躲得遠遠的，遠到甚至我連嘗試去從他那裡旁敲側擊都辦不到，遑論要他前來對我和盤托出了。」他低下頭注視著懷中的小寶貝，這個當自己陷入麻煩之中的時候，仍然全心全意信賴著他會前來營救自己的小寶貝。他也曾經這樣地將埃里安緊緊守護在懷裡啊！確信埃里安也曾經這樣深深地信賴著他吧！那麼為何現在他不再信任他了？究竟在什麼時候，他這個兒子已逐步迷失、到了如今他倆即將痛失彼此了？
伊希爾登把手裡的樹枝扔向一旁，「我並不清楚埃里安有什麼心事，我可以問他的。可能我應該問的，如果他的心事與默塔諾珥的負傷有什麼牽扯的話。不過那個事件托狄士已經給了我一份報告了，而我不想越過他而去向他轄下的任何一位士兵打探消息、來侵犯他的權力。您希望我去和埃里安談一談嗎？」
「不要。」瑟蘭迪爾嘆著氣。在他的腦海中瞬間出現了一個影像──那是正值青春期的埃里安不知何故甘犯眾怒、同時去挑起數位成年精靈來對他大動肝火──那時他的妻子勸他的一席話。
「他有話想要對你說啊！」當時她如此主張著，「他只不過需要知道...對於他非說不可的那些話...你願意傾耳聆聽罷了！」
或許他仍然該接受妻子的諫言，即使伊人仙蹤早已無可尋覓。他深深吸了一口氣，「我自己會和他談的。我甚至會努力對他傾耳聆聽的！」他將萊格拉斯抱在手裡站了起來，「你一定累了，伊希爾登。」他促狹地對著兒子咧開嘴一笑，「進來，爸爸好幫你和萊格拉斯兩個送上床，蓋被被、睡覺覺囉！」伊希爾登聞言大笑了起來，隨而站起，並且跟隨他進入營帳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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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結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