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ll Those Who Wander
by
daw the minstrel
Chapter 2. Memori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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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點點滴滴的回憶
在戴勒一點頭、剛剛應允他可以離去的那一瞬，埃里安隨即衝向禁衛軍總部大門，奪門而出，飛也似地遁入秋涼如水黯淡夜色中去了。這彷若過也過不完的漫漫長日，就正如他預料之中那樣的乏味而冗長。他夥同他的搭檔沿著密林河岸往東探查，偵巡入侵者或是危險生物可能前來飲水解渴的任何蛛絲馬跡。到了晌午時分，查探一無所獲，於是他們坐在一株傾倒的落木上享用了野餐，然後以一條繩橋渡了河，往要塞的方向返回，在另一邊的河岸做著同等徒勞無功的追索。
埃里安真的非常享受著在林野之中隨意漫遊的舒雅野趣，但是，當那些南偵勇士們正在奮勇對抗半獸人、涉險獵殺著巨蛛...把這些驚心動魄視作等閒的時候，他卻在無所事事地一派悠閒，空懷壯志豪情、難忍滿腔悲憤。也倒不是說他真有多麼地嗜殺好戰，只不過...當他必須使盡每一分力量、絞盡腦汁作機敏地反應，去對那些企圖置他於死的敵人來以牙還牙睚眥必報時，那種全身血脈賁張、熱血沸騰的緊張刺激和淋漓痛快，總是常叫他在在難忘。
行經伊希爾登的辦公房舍，有那麼一瞬，他想登門而入，致力向他的哥哥作另一次的遊說，來讓自己成為瑟蘭迪爾訪視部落首領協商之旅的一名侍衛。至少那也算是換換口味呀！猶豫再三之後，他打了退堂鼓。他和伊希爾登只會再大吵一架而已！他如此想著，心裡痛苦萬分，只不過這一次場景換成了軍團司令部而不是家庭餐室，於是伊希爾登很可能會因為埃里安的違逆不從而更加暴跳如雷罷了。最好是讓它去順其自然吧！
晚上他還要再出門，他要自己來療傷止痛。他必須去和那群同黨們鬼混，消耗掉那些過剩的精力，否則他將無法入睡。用完晚餐只要一得到父親的許可，他就要立刻閃人去幹自己的活兒。然而當此時，他改變了行徑，往另一處所挺進。不管是晚餐或是外出，在那之前，他有一個驛站得去停靠一下呢！
他進入了醫務室，見到一位醫師助手正好從左側病房出來。「晚安！殿下。」她語調平靜，絲毫不含驚奇的成分，「他仍然是老樣子，看起來似乎是，安安穩穩在休養生息之中，卻尚未達到要甦醒過來的程度。」
埃里安點點頭，步入這個光線昏暗的房間裡。窗戶被啪的一聲打開來，迎進了遠方冰雪清冽的氣息，然而躺在床上靜養的人兒卻是在溫暖被褥嚴密遮護之下。埃里安坐進了大約是先前醫師助手坐著的椅凳。「Mae govannen，默塔諾珥。」語音輕柔，並將他的手輕壓在他監護人被衾毯覆蓋著的手上。「您今晚好嗎？那些您所不贊同的蠢事兒...我今天連一件都沒有幹哦！您會以我為榮的。」除了他的胸口平穩地起伏著以外，默塔諾珥絲毫未見動靜。
（Mae govannen，辛達語「幸會了！」good met.）
埃里安深深嘆息。相較於先前這位精靈倒臥在埃里安懷裡、被十萬火急地、一路從南方飛馬疾馳送回故里的狀況相比，至少當下默塔諾珥已經不再那樣地持續耗弱下去了。「今晨我和伊希爾登大吵了一架，但我就是耐不住性子啊！父親要前往菲爾德的部落參加一個聚會，而我只不過希望他能指派我去做一個侍衛而已，他就說什麼也不願意啊！他這不是剛愎自用嗎？我知道自己的毛病不少，然而您也無法否認...對於偵測出危險何在...這是絕對沒有人能做得比我更好的了。去把麻煩事給揪出來吧！我料想您絕對會那樣吩咐我的吧！」
他閉上嘴，落入沉默之中，靜靜地摩挲著默塔諾珥覆蓋在毛毯下的手。「對不起！」最後他低聲細語著，「我知道我每次來都要這樣說，不過我真心對不起您哪！我不該那樣沉不住氣的，如果您清醒過來的話，我向您許諾，絕對不再讓您落入如此的境地了。」埃里安的思緒沉入了一個多星期前...他與默塔諾珥在南方連袂出偵察任務的那段回憶裡；而默塔諾珥依然、靜靜躺著一動也不動，悄無聲息。
十天前
埃里安停下腳步，仔細審察那叢蓬亂不整的山楂灌叢下面、那些被蹂躪摧殘過的斷枝破葉。那一記貌似半獸人的...但明眼觀之卻不是...的五指爪印，他從裡面小心地挑出一粒小石子。原來是熊啊！他在心裡嚷道，把那顆小礫石往一旁擲去。他站起身，拍去了手上的塵土，「他們離此不遠！」回頭向後低聲說道，「我能夠感應到林中那股騷動氣息！」
「在這方面，你通常神準無比。」默塔諾珥語聲低微，「我們要向托狄士報告，而他很可能就會把整個偵查方向拉到這一帶過來的。」
背對著他的監護人，埃里安苦著一張臉。他很討厭去向他們的隊長報告，在南方偵防隊這兩天的偵查行動裡，他再次空手而回。他對自己如此的失敗難以釋懷。「我們應該更往前面去探一探！」
「不行！」默塔諾珥道，「起程回營的時間到了。假使我們不能及時回報的話，托狄士會以為我們出事兒了。對於...該回營的戰士卻未如期歸來時，那些部隊將領們將會如何因應，你該不會沒學到吧？」
埃里安苦笑道，「至少這裡沒有伊希爾登來要了我的腦袋啦！」他端視著南方，再度正色道，「如果我們讓他們逃開去，那這些魔軍勢必就離開了我們的領土，而進入艾明努弗茵了。那些錯綜的山嶺為他們提供太多的藏身處了！他們會在那些地方安然度過嚴冬，一等到又能夠自由行動的時候，就會對每個力所能逮的部落伸出魔掌的！」
（譯注：艾明努弗茵Emyn-nu-Fuin，辛達語，「擄掠幽影之丘」）
「托狄士會把整個偵察隊拉過來針對這個方向，並且會再度派遣我們出來的！」默塔諾珥口吻嚴峻，語調之中不乏警告意味。他肯定著埃里安之評估的真實性，但他也不容許埃里安去違逆了軍團長官的命令。
意識到自己毫無勝算，埃里安無奈地聳聳肩膀。默塔諾爾說的並沒錯，托狄士會再派他們出來偵查的，而且他們愈早回營、就愈早能再被派出。「上路吧？」他朝向樹上指了指，說道。默塔諾珥緊緊跟在他的身後，他一躍而上，攀住了一棵楓樹的枝條，盪上去棲止在枝幹的懷抱裡，啟程歸營往北而行，採取一種稍微紆迴而相異於南來時的路徑。他的移動謹慎而小心。雪花尚未覆蓋枝椏，所以他還無須擔心有霜雪被碰落地面而洩漏了他們的行蹤，但是今夜有更大量的樹枝結了一層薄冰了，所以他得留意著他的腳步。
當他體認到林中氛圍改變了的時候，暗自衡量著他們已經回營超越一半的路程了。就著當下他所棲遲的橡樹抱住樹幹，陡然面向西方、極目而望。默塔諾珥降落在他的身旁，「怎麼了？」
埃里安抬起他的下巴一指，「那邊的群木騷動得厲害，您沒感覺到嗎？」
默塔諾珥屏息半天不動，然後搖了搖頭，「沒感覺到，不過，論到去注意到這些邪魔鬼道的事，你是要比我能幹得多啦！」
「我們應該去探探底細！」
默塔諾珥卻是一昧躊躇著，「我們應該快速速回報。」
「可是我們必需知道該回報什麼給托狄士吧！」埃里安慫恿著，「我們都已經離營不遠了！在隊長開始恐慌之前，他會先靜候一段時間的，而等我們返回營地的時候，就能提供給他一些兒有用的情報了！」
默塔諾珥顯然內心苦苦交戰著。「好吧，」終於他開口道，「不過，前進的距離和返回的時刻，一律由我全權決定，你全然不得有任何異議。這樣你同意嗎？」
埃里安嘻皮笑臉地回答，「您很清楚呀，我一向都對您老人家言聽計從的嘛！」
默塔諾珥發狠箝住埃里安的前臂，沉著一張臉，逼近他眼前，「同意嗎？」
「同意啦！」埃里安只得認輸，皺著眉頭，試圖把他的手臂給扯出來。默塔諾珥平常時候是個沒脾氣的老好人，但是埃里安也早就得過教訓了──當他要堅守原則的時候，也絕對是來真的。他顯然並不把「不差分秒地及時回報」當作輕慢的玩笑看待。埃里安非讓步不可。
默塔諾珥放開他，把腦袋往西方歪了歪，「那就帶路！」
二話不說，埃里安立刻啟程，時間緊迫，不容須臾地浪費。騰跳飛躍在枝幹之間，一切全憑與森林相繫的靈犀前行，緊迫急切火速行軍。當他一度在樹枝上打了滑、而需得伸手去攫取一個支撐的時候，只聽得默塔諾珥一聲輕喊脫口而出，然而也僅止於如此而已。此刻言語全屬多餘，他們一路前進未發一語。埃里安深知是什麼觸動了他，隨著周遭的林木愈發強烈的擾動不安...他體內的興奮因子也愈行高漲起來，他知道自已正向那些紛擾的源頭逐步接近。
隨著晚風飄蕩，一股微弱氣息向他襲來。他減緩了速度，抽著鼻子，停下來等候著默塔諾珥。靠過去附在他監護人的耳畔說道，「您聞到了嗎？」
默塔諾珥點點頭，「有人正在燻肉。」兩人交換著眼神。
「他們該是出去狩獵了！」埃里安低聲說。
「然而，也許他們是在把先前的獵物拿來做成過冬的物資。」
「那麼，我們就是到了某個大本營囉？」
默塔諾珥點了點頭，「那是我的推測。我們應該迅速地查探一下。」
埃里安驚愕地眨眨眼睛。手上的時間原就不多了，因此他本以為...默塔諾珥鐵是要下令返回營地、去向托狄士作簡報去的。默塔諾珥想必是斷定...把魔兵們就這樣丟下不管、這要比去一探虛實...來得更加危險吧！也或者，如同埃里安一樣，他感受到半獸人竟然明目張膽地、在偵防隊巡區範圍之內就這樣大張旗鼓安營紮寨起來...斯可忍孰不可忍！埃里安速速轉身、刻不容緩地朝向炊煙來處敏捷移動。既然默塔諾珥都願意多給額外的時間了，那麼他可不想白白的浪費。
在一個極為短暫的瞬間，透過密林之間的空隙，埃里安望見夜空清朗、星光閃耀。在那星空的襯托之下，一道幽暗的黑影蜿蜒著，而他意識到從他腳下的土地外緣，一座低矮的山脊拔地而起，形成一堵石牆綿延大約五十呎之後，再與攀升的陡坡會合成一處。彷彿靈光乍現，他斷定了這燻煙來自一個洞穴的裂口，其隠蔽神秘之處，只有藉著星光才得以窺見。
高踞樹上，他和默塔諾珥向下窺伺著岩壁表面那個裂口。「有可能是獵人嗎？」默塔諾珥語音低微宛若私語一般。
埃里安搖著頭，「林木的反應太不對勁兒了。」他轉向默塔諾珥，「您回營去把其餘弟兄們拉過來。我在這裡盯梢。」
默塔諾珥哼道，「何其妙哉！你對於耐心等候有獨到的功夫呢！你回營去把夥伴們拉過來，而我留在這裡警戒。」埃里安張口正要反對，等他目光觸及他監護人的臉色時，又遽然閉上嘴巴。
「帥啊。」他心不甘情不願地說道。正轉身要走，而當晚的第二次，默塔諾珥再度攫住他的手臂。
「你要有一點點的輕舉妄動，我發誓，我絕對會讓你難過的哦，埃里安！」
埃里安扭著肩膀、脫了身，「甭擔心啦！」憤懣地應道，同時縱身跳到下一棵樹，開始了他的回營之旅。
回響在走廊的腳步聲將埃里安從回憶裡喚醒，當默塔諾珥的妻子走進房間時，他轉頭迎視。埃里安站起身來，「Mae govannen，寧蒂文！您好嗎？」她明明看來疲倦而憔悴，不過他的良好家教迫使他必須要如此禮貌地問候。
「我很好。」她回應著，眼神不由自主游移到了默塔諾珥身上。她走向床邊站定，低垂了眼簾默默對他凝望。
「有什麼我能為您效勞的嗎？」埃里安覺得手足無措。
她和藹地注視著他，「謝謝你啊，不過，並沒有。然而，你真是有心，每天都來探望他！我知道他心裡一定很感激的。」
他無法面對她的眼光。「我非走不可了。」他咕噥一句，便轉身逃之夭夭。
伊希爾登如此猛烈地放下他的酒杯，致使一些酒汁濺了出來、灑在了小桌上。「為何您先前都沒向我提這件事兒？」
瑟蘭迪爾揚著一道眉毛。「帶上萊格拉斯是我個人私事，不是什麼必須在政務會議上加以討論的議題；而且自從會議之後，我就一直沒再見到你了啊！何況，這是我私自可以決定的事情。我並無需你的許可。」瑟蘭迪爾心裡很清楚這最後的聲明聽起來頗具爭議，不過，伊希爾登有時候那種...想靠他的力量意欲捍衛全體家人的強烈意圖，實在是做得太過度了。瑟蘭迪爾很了解為何他兒子會有如此的用心，但是他並不想要放縱伊希爾登；這份的用心良苦，是決不亞於他不想嬌寵萊格拉斯的那種處心積慮的。
伊希爾登緊抿著雙唇。「我要再增加三名侍衛到護衛隊裡去！」
瑟蘭迪爾無所謂地聳聳肩，「假如你覺得有需要，就加啊！」要多少侍衛，那正是伊希爾登有權做的決定，況且，多幾名侍衛也沒什麼不好。
房門被推了開來，小萊格拉斯跑進來，手裡揚著一張紙，隨而塞在了瑟蘭迪爾的大腿上。「爸爸，你看喔！我畫了一張你要送我的小馬的圖畫唷！」他爬上椅子，與瑟蘭迪爾擠坐在一起。伊希爾登冷笑一聲，於是瑟蘭迪爾瞇起眼睛睨了他一眼。伊希爾登正正就是告訴萊格拉斯說瑟蘭迪爾該送一匹小馬給他的那個罪魁禍首！瑟蘭迪爾本認為說，萊格拉斯大概還稍嫌太小了點，但伊希爾登那傢伙很顯然...對於眼前上演的這一橋段，頗為暗爽在心頭吧！伊希爾登一派輕鬆地端起了他的酒杯，還故做無辜地望著他笑呢！
瑟蘭迪爾低頭去看紙上那頭棕色的生物。可以辨認得出...它是某種四隻腳的動物沒錯啦，不過，要是萊格拉斯之前沒告訴他的話，瑟蘭迪爾絕對無法確定是否那是一匹馬、一隻狗、還是一頭鹿了。「畫得很棒唷！」
「我可以在旅程上帶著這匹小馬嗎？」萊格拉斯問道。
「這趟旅程，你要跟我、或是跟妮牡洛絲一起騎喔！」瑟蘭迪爾對他說著，「小馬要一路趕著追上大馬，會太累了喲！」萊格拉斯很懂事地點點頭，接受了瑟蘭迪爾的解釋。
房門再度開啟，進來了一個埃里安。「埃里安！」萊格拉斯嚷著，扭著身體從椅子裡下來，跑去站在正為自己倒著酒的埃里安身邊。「埃里安！你一定猜不到喔！我要跟爸爸一起去旅行！妮牡洛絲要跟去照顧我，我終於不必被關在家裡了！」
埃里安陡然扭過頭去盯著伊希爾登，而那傢伙神情木然地對他回視著。「真是好消息啊，小搗蛋。」他一邊開口說著，一邊把兩隻眼睛死命盯住伊希爾登不放，「也許妮牡洛絲會答應照顧我，那我也就可以跟著去啦。」他把手裡的酒喝掉一些，再就著仍然拿在手中的酒瓶將杯子斟滿。
「你得去同父親和妮牡洛絲打商量。」伊希爾登謹慎地維持一個不帶立場的語調，「他們是兩人私下達成協議的。」
瑟蘭迪爾硬是將...想把他這兩個大兒子痛毆一頓的衝動給強壓回去。「埃里安！去給我坐下！」他厲聲喝道。他這不肖兒子那種酒不離手的頹廢樣子簡直叫他怒火中燒、同時又感到驚駭莫名。埃里安自從失恃之後，曾有一段時日的迷惘失志，但是瑟蘭迪爾認為，他早就從那些消沉沮喪裡蛻繭而出了。然而，自從他護送了一個身負重傷的默塔諾珥返鄉以來，那些教瑟蘭迪爾為之氣結的劣行又故態復萌了。
埃里安一屁股跌坐在靠近爐火的長椅上頭，「晚上我可要出去哦，父親。」他說這些話的時候，充滿了挑釁的口吻。他很可能覺察到了瑟蘭迪爾對於目睹的一切卻又無權去干涉...而顯現出來的擔憂和不滿。
在瑟蘭迪爾能夠開口說上什麼之前，萊格拉斯爬上了長椅，埃坐在埃里安身旁，「你應該在家裡陪我！」他宣布道。
埃里安把手輕輕放在他的小腦袋上，對他微笑著，「你有爸爸和伊希爾登陪呀！」說道，「你不會想到我的啦！」
「我偏會！」萊格拉斯堅持不讓。他仰著頭，斜睨著埃里安，「我需要有人讀書給我聽！」
埃里安笑了起來，「爸爸和伊希爾登可都會讀書哦！」
「我要的是你！」萊格拉斯強調著，「我要那本我們以前讀的書，而爸爸和伊希爾登一定不知道是哪一本！」
瑟蘭迪爾靜靜觀察著這一對兄弟，想知道埃里安將要如何應付。在親愛的媽媽去世之前，萊格拉斯原本已經對於閱讀的學習有了一個很好的開始了；不過，在媽媽離開了以後，他就對這項課程顯得興趣缺缺了。他的家庭教師試圖引導他重新踏入文字的神奇世界裡，並且敦促他們全家都要儘可能從事親子閱讀運動。瑟蘭迪爾倒是並不擔心閱讀這檔事兒。萊格拉斯到底是今年、明年、或者哪一年學著去讀書，那全都無關緊要。一旦他自己準備就緒了，則所有的學習全都自然會水到渠成。而真正叫瑟蘭迪爾耿耿於懷的，是萊格拉斯似乎還身陷其中的、回歸正常生活所無法突破的困境。
讓瑟蘭迪爾感到有意思的，是埃里安不再堅持了。「如果我晚上待在家裡的話，」他慢條斯里地開口，「也許你可以試試看自己讀幾段兒喔！」
萊格拉斯熱情得點頭如搗蒜，「我會啦！」
「你們在讀的是哪一本書呢？萊格拉斯？」瑟蘭迪爾問道，「或許你和埃里安現在就該去圖書館拿過來，這樣你就萬事具備了啊！」
當萊格拉斯從長椅上一溜而下、站在那兒跳著腳來等待埃里安也一起行動的時候，埃里安則目光犀利地看著父親。他放下酒杯，站起來，「我們就回來，」一片好心地說道，「所以你們要說什麼可得速戰速決。」
「不得無禮！」瑟蘭迪爾罵道。萊格拉斯向門口跑去，後頭跟了一個龜速的埃里安。這兩傢伙終於消失到走廊裡去了。瑟蘭迪爾轉向伊希爾登，「這趟旅行，你是不是打算再添加三名侍衛？」
伊希爾登呻吟一聲。「您何不乾脆把這整個事件，直接從我手裡拿去、自己操盤不就得了？」
「你明明知道我信任你、並且尊重你的決斷啊！」瑟蘭迪爾氣惱地說道，「但是，放埃里安自個兒留在家裡，我感到很不痛快。我無從得知究竟是什麼在困擾著他；然而，既是繭已織就，則直到他能羽化而出之前，我要目不轉睛地看顧著他，絕不讓他離開我的視線之外！」
伊希爾登不覺挺胸斂膝、正襟危坐起來。瑟蘭迪爾很少對他疾言厲色，而他顯然並不想要這樣。「那好。我會交代戴勒，把埃里安編入侍衛成員裡的。」
「好！」瑟蘭迪爾說道，「多謝你啦！」他向後躺進座椅之中，「讓埃里安花點兒時間去與村民們交際交際，那對他會有益的。」他滿懷希望地追加一句。他原就挺喜歡埃里安在追求的那位女孩兒，不過，他也相信，只要埃里安大半時間都在南方駐防服役的情況下，他是不會去與任何女孩子去締結白首之盟的。
伊希爾登冷笑道，「對於搞公關拼外交，埃里安可沒具備什麼特殊專長哦！父親。他太沒耐性了！」
瑟蘭迪爾微微一笑，「關於這個毛病，為父的我，也是半斤八兩啦！」而這一次，伊希爾登朗聲盡情大笑起來。
瑟蘭迪爾將書籍落在了大腿上頭。今夜，這段努曼諾爾之陷落的紀傳，並沒能夠攫取他的注意。他凝視著爐內火燄，視線鎖住火焰捉摸不定的玄妙舞蹈，滿心則為埃里安擔憂不已。也許，他應該堅決要求伊希爾登在今天晚上就告訴埃里安，對他說他會是部落訪視之行的其中一名侍衛才對。那時伊希爾登想要遵循著那套嚴謹的行政管理系統，而將命令發布給埃里安的隊長，再讓這個隊長去向埃里安佈達命令。瑟蘭迪爾原是同意的，不過，等萊格拉斯上了床，埃里安隨後就出了門，而此刻夜已深沉，遊子卻仍漂泊在外未入家門啊！
瑟蘭迪爾嘆了一口氣，揉壓太陽穴。他原本心裡都已經那麼篤定了...篤定埃里安已經大局抵定──他的長官和同袍們都肯定著他是一個出色的偵察兵、以及身手非凡的戰士──藉著這種種正面消息而把一顆懸宕的心已經鎮定了下來。他原本都深信...深信埃里安已經度過了今年春天他痛失母愛後，所沉溺的那些消沉沮喪。那麼究竟是什麼緣故又令他再度心灰致此？也曾在一個渴望的瞬間，瑟蘭迪爾考慮要設法讓埃里安來對他吐露心聲，不過他也明白這樣的努力勢必不得要領。他與埃里安從來就不曾互相交過心。以往他倆之間，全都是仰賴洛瑞琳來替他們居中調停、來達成休戰協議的，而如今，伊人芳蹤已杳，他們兩人全都頓失了所依。
他頹然把頭靠在椅背。如果不是洛瑞琳，他根本就不敢相信他們父子倆能夠相安無事地平安過日子，即便僅僅是埃里安剛剛成年的那段青澀歲月。瑟蘭迪爾向來都以這個果敢進取的兒子那大無畏的英雄氣概引為自豪，不過埃里安那種萬事全然不放在心上的態度，也常教他膽顫心驚；也因他把日常勤務執行得如此困難重重，而屢生挫折之感。瑟蘭迪爾往往為著一個律己甚嚴、深具王者風範的伊希爾登而感到無比榮耀，從他這個大兒子的言行舉止之中，看見自己為人親長的教養何其成功。而埃里安卻給了他一個反向的衝擊。
洛瑞琳老是認為伊希爾登嚴肅認真到過頭了，他如此提醒著自己。她在埃里安冒險闖盪所獲得的歡欣裡開心愉悅、在這個兒子戰士生涯所涉入的險境之中擔驚受怕。埃里安經歷此生第一場戰鬥的那一天，當他臉上煥發著光彩、眼裡光輝閃耀地直奔進這個房室，那記憶中的光景還歷歷如在眼前呢！
二十年前
房門驟然被撞開，只見埃里安倏然出現在房間中央，咧著嘴正對瑟蘭迪爾和洛瑞琳開心地笑著。瑟蘭迪爾舒了一口氣，摟著他的愛妻，說道，「你今天進展得如何呀？埃里安？」
埃里安開懷笑著，舉步走向角落裡的桌子去為自己倒一杯酒。「您們絕對猜想不到哦！」他得意洋洋地炫耀著，轉身回去面對著雙親。
「顯然你說得沒錯。」洛瑞琳向他回笑著開口，「所以，你何不就饒了我們的無知，直接告訴我們了吧！」
埃里安棲坐於他們對面的長椅邊兒上，「默塔諾珥和我正在往西邊巡邏，」他開始娓娓道來，「突如其來我覺察到這林子未免也靜得出奇了；不只是動物們喔，就連樹木也全都噤若寒蟬。於是我就知道有什麼地方出錯了！」
瑟蘭迪爾體察到洛瑞琳的身子稍稍僵硬起來。他關切地瞥向她注視一下。她的姣好臉龐掛著笑容，這樣的笑臉就像是埃里安的回映一般，不過他也明白，她正在對即將聽到的消息而繃緊了神經。於是他開口要阻止埃里安繼續下去，但是洛瑞琳按了按他的手，於是他也就不作聲了。
「我告訴默塔諾珥我們該往東邊去探，他說沒問題，所以我們就去了。」埃里安的胸膛似乎因為吸滿了歡欣氣息而鼓脹起來。「我們發現蛛群了！父親，整整一個群落的巨蛛欸！儘管默塔諾珥說這還算不上是個大的群落啦！」
「我相信你一定尋求支援去了吧！」瑟蘭迪爾急道。而實際上，他一點兒也不相信埃里安會這樣做。
「那還用說啊！」埃里安顯然努力表現著聽起來像是受到傷害了似的，不過接下來，他又不改率真本色，言道，「默塔諾珥說我們必須這樣辦啦！」
早已不下千次了，瑟蘭迪爾對於他有幸選取默塔諾珥擔任埃里安的隨身護衛，心下不禁要禮讚起來。也正巧，當埃里安年幼之時、以及他在實習兵的階段，默塔諾珥偶爾也曾照看過他，所以在埃里安成為一名戰士的時候，他早就清楚了手上要應付的是怎樣的角色了！等瑟蘭迪爾徵詢他是否願意的時候，他是帶著沉著的笑容，來宣告他期待著這個挑戰的。
「我們聽到回應的暗號，而其餘的戰士們在幾分鐘以內就到了，」埃里安說道，「此外副隊長也在其中喔！他對我們的部署安排得就像實習兵師傅在操練課程中做的一樣，緊接著我們就向牠們開火啦！」他再度咧嘴笑了，「我射了四隻！」
「真了不起！」洛瑞琳稍帶僵硬地回應著。
「那位副隊長說我是一個優秀的偵察兵！」埃里安興奮地喘息著，「他說我有這方面的天份呢！」
「我認為你有喔！」瑟蘭迪爾若有所思地說道，「你對森林有一種感應力，這感應力的強度，甚至比一個森林精靈還更強哦！」
埃里安把手中美酒深飲了一口。「我希望他會向伊希爾登提到那一點。」他喃喃仿若自言自語，「我聽說托狄士在替南方偵防隊爭取更多的戰士。他一定需要偵察兵的。」
瑟蘭迪爾，再度張口欲言，然而這一次，洛瑞琳搶得先機，「托狄士擁有你來為他效勞，那是他走運了，埃里安，不過，去纏著伊希爾登鬧，那只會壞了大事哦！如果你有許多日子，都像今天一樣的有好表現，那他很快就會了解你的價值了！」
埃里安噘著雙唇，定定地注視著她，「您說的大概沒錯吧。」說道。然後這件事就沒了下文了。除非是，你要算上那件荒唐離譜的「蜘蛛網事件」，那又另當別論了。
門啟處，埃里安閃電一般現身房內，有那麼片刻，瑟蘭迪爾彷彿目睹昔時蜃景在眼前重現。唯一不同的是，今夜他孤身伴孤影，淒清獨坐，沒有了賢內助以溫情相持，齊心協力一起治理這個難搞的兒子。
「您在為我等門嗎？」埃里安的語氣頗為不悅，「沒必要那樣吧！不過呢正巧，我有事情要秉告您。我會如此晚歸是因為有一頭狂暴的野豬，攻擊了一位夜間行獵的精靈。村人們在召集人手，好確定牠已經離開了聚落周遭範圍了，而我加入了這項追蹤行動。而父親，您必須了解的是，那位受傷的精靈正是妮牡洛絲的丈夫。她要我向您傳達她至深的歉意，因為她不可能隨您一起出行這趟旅程了。她的夫婿會復原的，不過他需要有好一陣子的悉心照料才行。她甚至連明天都沒辦法過來了喔！」
瑟蘭迪爾驚慌失措地呆望著他。事到如今他已無法把萊格拉斯留下來了。這孩子絕對難以承受的。此時他已經進退失據，毫無轉圜的空間。「我們會應付得來的！」他鄭重地宣誓。
「您肯定會的。」埃里安的口吻極其冷漠。「我能告退了嗎？」那條毫不遲疑的身影，穿越長廊，消失得無影無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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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結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