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ll Those Who Wander
by
daw the minstrel
Chapter 1. At Hom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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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天倫
萊格拉斯的迷濛睡眼逐漸明晰起來。他靜靜躺了一會兒，來弄清楚到底天亮了沒有。爐火微弱地燃著、而夜燈也仍然亮著，不過那也只不過說明了妮牡洛絲還沒來幫他準備起床梳洗罷了。父親要塞外的森林會呈現著怎樣的景致呢？他在小小的腦袋裡描繪著畫面。群星閃耀，在天頂交織著火似的光點；枝葉搖曳的林木之間，黑幕濃密地蔓延開展。這樣的話，那就是天還沒亮囉！
他的腳丫子好冰呀！他縮起雙腿來把膝蓋頂住下巴、試著把腳塞進睡衣裡頭。他的長襪到哪裡去了呀？外面變得天寒地凍的了，現在每次爸爸送他上床的時候，總會給萊格拉斯留一雙羊毛長襪的呀。然後他想起來了，爸爸昨天晚上好忙喔！那也還好啦。到了早上，爸爸就會和他一起吃早餐、並且陪他走去上課的。埃里安才是昨晚打發他上床的那個人。
他快樂地笑了起來。埃里安在家欸！對呀，反正埃里安就是從巡邏隊裡回來了。他匆匆忙忙把萊格拉斯打發去睡覺，因為他急著要出去拜訪朋友們，不過，他可能也已經從那些拜訪裡回來了啦！萊格拉斯把這床又厚又暖的棉被推開，將他的寶貝毯揣在懷裡，然後溜下床。鋪設在他床邊的精編碎呢地毯，踩在上面讓他的小腳感覺好舒服喔，不過那些拼石地板就如同冰凍的池塘一樣叫人受不了啦！
他走到門外，進入燈火昏暗的長廊，一路跑到埃里安的門前。推開房門，走進那個烏漆巴黑的房間。埃里安睡覺的時候不喜歡在房裡點著夜燈，但是他壁爐裡搖曳的爐火也提供了萊格拉斯足夠的照明，夠用來看清床上隆起了一座小山。那太好了，他已經回來了啦。萊格拉斯爬進被窩裡，躺在埃里安身旁，把棉被拉到他的下巴頦兒，並且把他的一雙冰腳放在哥哥那熱呼呼的背上。
「呸你個半獸人！」埃里安大叫起來，扭扭身子，挪開了去。
萊格拉斯縮回雙腳，並且拽緊了他的寶貝毯。多麼好玩的字眼兒呀！他嘗試著發音，品味著這個奇妙字眼兒轉動舌頭那種新穎的體會，「呸你個半獸人。」
埃里安在枕頭上啪一下轉過頭來瞪著他。「可千萬別讓爸爸聽見你說這個話喲！」他悲慘地哀叫起來，「把它從你的小腦袋裡刪除啦！忘了我曾經說過啦！」
「為什麼？」
「因為如果你再說一次，爸爸肯定會宰了我們兩個啦！」萊格拉斯一定又要再問為什麼了，不過埃里安伸出一隻手去探著了他、要把他拉過來，所以這小鬼就忙著和哥哥對抗起來、沒空兒問啦！埃里安把萊格拉斯的兩隻腳丫子用另一隻手握住，「你的腳好冰啊！」
「你忘了給我留一雙長襪了啊！」
「對不起啦！」埃里安嘆了一口氣。萊格拉斯吸了吸鼻子。埃里安的味道聞起來好像酒喔。萊格拉斯並不介意，爸爸有時候也會這個樣子。「回去睡覺啦，小搗蛋。假如你喜歡，也可以在這裡睡喔！」
萊格拉斯把他的小腦袋靠在埃里安的肩窩兒裡，「乖乖待在家裡嘛！」呢喃著。
埃里安把他拉得更靠近一點兒，「這一陣子，我會啦。」
「但是，等你的侍衛好一點了以後呢？」
「等黙塔諾珥身體好了，我們就得要回偵防隊啊！」埃里安在他的頭頂吻了一下，「你不要擔心。默塔諾珥對我的戒護可森嚴著呢，而且我自己也會小心啦！」
「一直都會哦？」
埃里安沉吟著不回答，於是萊格拉斯從埃里安的肩頭抬起他的小腦袋來緊盯著哥哥的灰色眼眸。埃里安對他挑著一道眉毛，「你是爸爸派來臥底的啊？」
萊格拉斯不滿地皺著眉，「爸爸在睡覺啦！」
埃里安輕聲笑了起來，「跟你開玩笑的啦，小搗蛋。」他把萊格拉斯的小腦袋往下壓回去，喃喃低語道，「睡了啦。」
萊格拉斯把臉頰貼在埃里安的胸前磨蹭一陣後，眼神呆滯了起來。緊接著，夢境之徑便來將他擄獲。他被一隻大手牽著，蹦蹦跳跳地緊跟著，剛開始，他以為那是媽媽的手，可是後來，他就發現不對勁兒了。雖然現在已經不像以前那麼頻繁了，但偶爾媽媽還是會來陪著他走在夢境的小路；然而今天這個不速之客對他唱著的搖籃曲...顯然是一個男的聲音。那是埃里安啦！他心滿意足地想著，並且安然地沉沉入夢。
***
叩！叩！
這些擾人的噪音就像一支燒得熾熱的尖叉似的，直直往埃里安的腦門一刺而入。
叩！叩！
突如其來一隻小小的尖利手肘往他的肋間硬生生捅了下去，而也算他反應得快，因而及時躲過了隨之而來的、直接往他的『重要部位』招呼過來的、那一記橫掃千軍的回身旋踢了。他傾耳聆聽著萊格拉斯從他的床上溜下、往門口碎步跑去的腳步聲。「早安喔！小寶貝！」是妮牡洛絲的聲音，「我就知道到這裡來可以找到你喲！」
「埃里安會幫我穿衣服啦！」萊格拉斯對他的褓姆聲明。
突然意識到自己沒有穿衣服，埃里安趕忙拉上了被萊格拉斯扯落的棉被遮身，斜眼睨向敞開著的門口，「跟妮牡洛絲去啦！小搗蛋。在早餐之前，我還想先洗個澡呢！」
妮牡洛絲瞇著眼睛對他瞧，「喝上一兩杯水，會對你那頭疼有幫助的。如果你曾經好好地運用了你的小聰明的話，就早該在昨晚上就這樣辦的。」
埃里安竭盡所能地對她拋過去一個最迷人的笑容，「而我確信在您的記憶之中，聰明從來都不是我所擅長的優點呢！」當他還是一個精靈小孩的時候，妮牡洛絲偶爾也曾經照顧過他。
她嗤之以鼻，「可當你願意去用它的時候，那些鬼主意卻又多得不得了唷！」她把手攬上了萊格拉斯的小肩膀，「來吧，小乖。我們要去準備好，去跟爸爸和哥哥們一起吃早餐囉！」
萊格拉斯抬起小手揮了一下，「再見囉！」高亢的童音揚起，往外走進了長廊。然後砰然一聲巨響，妮牡洛絲關上了門──她沒必要關得這麼用力的吧！於是埃里安頹然倒在枕頭上，把他的雙手覆蓋住臉龐。他沒辦法確定說...妮牡洛絲建議的是上床之前應該喝一點兒水，則今晨宿醉的頭疼就能夠稍為減輕一點了；抑或是在說，他應該早在最初那時候，就用一兩杯水代替酒來喝了。不管哪一個方案，她都對得不得了呀！他呻吟著。他不能賴在床裡動也不動。在報到執勤之前，他該設法吃點兒東西才成啊！
他翻下床來，踉蹌地進入了浴室。鍋爐在角落裡嘶嘶冒氣兒，對熱水的豐沛供應提出著保證。太好啦，他很需要。他裝滿浴缸，爬了進去，努力把他的迷濛渾沌沖掉一些兒。
當然啦，以他的才幹...如今卻被大材小用，虛擲在禁衛軍執行那些行禮如儀的例行差事而論，就算以這樣頭昏腦脹的狀態，也夠他游刃有餘了。他讓水淹過了頭頂，彷彿如此做可以把腦海裡盤旋的念頭給沖洗乾淨，然而，等他浮出水面來，事實還是擺在面前不曾改變。他極有可能，必須把今天一整天，都立正在自家門前來站衛兵了。
他悶悶不樂地盯著自己的腳趾頭瞧著，把它們緊緊頂住浴缸的另一端。這個派任只不過是臨時性的啦！他如此激勵著自己。一旦默塔諾珥有起色了，他就要再回去南方偵防隊的。當然了，那必須是以默塔諾珥能有起色為前提啊！他的胃翻騰了起來。我不要想這件事了，他斷然忖道。我不要去想發生了什麼事兒。
等到他回到房間的時候，一名僕役早已燒旺了爐火、理過了床，並且已經離開了。萊格拉斯的毛毯躺在床上疊得整整齊齊的，或者說，是疊得儘可能地整齊才對啦──總得考慮到它那破舊襤褸的程度。這玩意兒落入埃里安的眼底，令他嘴角不由得泛起笑意。去吃早餐順道，他非得把這玩意兒拿去萊格拉斯的房間不可，否則等到這小鬼發現它不見了的時候，妮牡洛絲可就會有一個搞不定的精靈小孩在手裡煩了。他這小弟弟本來早就戒掉了這條寶貝毛毯有一陣子了，他心裡很清楚，只不過，那是在他們的母親去年春天遇難之前的事兒了。而現在，他又再度需要這條毛毯的撫慰了。
埃里安站在原地好一陣子，無法動彈，陷入了一段回憶之中──他母親將這條毛毯收藏進...她稱之為「百寶箱」...的那一刻。「您要保留那玩意兒呀？」當時伊希爾登大笑著，「它真的只配叫做破布袋了啦！」
「萊格拉斯很可能會改變主意呀！」她回答著，然後轉過頭來朝向伊希爾登展露一個不懷好意的奸笑，「我可收藏了所有的這類寶貝哦！」如此說道。
伊希爾登的神情由剛開始的茫然困惑、轉為訝然驚恐，於是埃里安笑了起來，「別是我這位威風凜凜的大哥，從前也曾經擁有一件『寶貝毯』吧！」伊希爾登立刻對他射過來一道殺氣騰騰的瞪眼攻擊。
埃里安嘆了一口氣。大錯已鑄，事已至此，無可挽回；他的母親是如此，默塔諾珥也相同。他往衣櫃走過去，把圍在腰間的毛巾扔下，然後伸手去取出綠色上衣和棕色長褲，那樣的衣著標示出他身為王國大軍裡的其中一員。他得手腳快一點了，這會兒已經是有夠晚的了。
***
瑟蘭迪爾走進家庭小餐廳的時候，發現伊希爾登和萊格拉斯已經到場了。他進入時，伊希爾登站起身來，而萊格拉斯從他的座位跳了下來，跑過來迎向他，高舉著雙手要求抱抱，「爸爸！」
瑟蘭迪爾伸手將他摟上來，親吻他粉嫩的小臉頰，「早安呀，小寶貝！你睡得好嗎？」他把這小朋友放回他自己的座位，對伊希爾登點頭示意他入座，然後到他自己的位置就坐。
「我半夜的時候醒了，就去看埃里安回家了沒有，而他已經回來了。」當瑟蘭迪爾將麥片粥盛到他的小碗裡的時候，萊格拉斯目不轉睛地盯著瞧，「所以我就和他一起睡覺。」
瑟蘭迪爾點點頭。自從洛瑞琳去世之後，萊格拉斯開始會在半夜到處漫遊，去檢查那些應該在家的人、確定每個都在家。瑟蘭迪爾很想知道埃里安什麼時候回來的，但他不會拿這問題去問萊格拉斯。
他在麥片粥裡加入了蜂蜜和奶油，然後把它放在萊格拉斯的面前。這小孩兒把它攪拌了好一會兒，這才舀了一瓢放進嘴巴裡，並且若有所思地拿舌頭攪啊攪，這動作讓瑟蘭迪爾聯想到他的總管在測試著酒的品質的樣模。萊格拉斯顯然認可了這碗麥片粥的品質尚優，因為他舀了更多到他的小嘴裡去了。瑟蘭迪爾鬆了一口氣，便把注意力轉到自己的早餐裡來。萊格拉斯的身子依然還是太單薄了，不過，他的食慾早已進步了些，已經達到了瑟蘭迪爾不再...每次見到他瘦骨嶙峋的兒子就怵目驚心...的水準。
伊希爾登輕輕咳了一聲，「您要我決定由哪些人擔任您這次集會的護衛隊，父親，如果您在今晨的政務會議需要的話，我已經有侍衛名冊了。」
瑟蘭迪爾匆匆瞥一眼萊格拉斯，那小傢伙正搖晃著雙腿、安靜地坐著品嚐他的麥片粥，顯然認為這個所謂的「集會」只不過就是那一長串、活生生把他父親的時間佔據了太多的會議的其中一個罷了。瑟蘭迪爾轉回去望著伊希爾登，「我昨晚才向你要求的而已呀！你熬夜工作嗎？沒必要那樣啊！」
伊希爾登笑了一笑，「並沒有。自從您最初告訴我有關於這個集會的時候，我就一直在考慮著了，所以這事在我心中早就大抵成形了。」他語帶沉吟，「我要親自帶領這個護衛隊。」
瑟蘭迪爾震驚不已。身為一位王國的軍團指揮官，伊希爾登肯定有比「在森林裡率領著瑟蘭迪爾的護衛隊，去和森林王國的部落村莊首領們聚會」更重要的事兒要辦的吧！「你認為這樣做是明智的嗎？你能夠遠離你的職務這樣長的時間嗎？」
伊希爾登抿抿嘴唇，然後開口，「我不在的時候，戴勒可以處理得來的，此外，他會知道去哪裡找得到我。」
「我並不是對你的裁決有所質疑。」瑟蘭迪爾說道，「假如你認為你親身率領護衛隊是最好的，則無庸置疑，它當然就是明智的、就是你應該去做的。」伊希爾登臉上緊繃的線條緩和了下來，但瑟蘭迪爾卻把那些...伊希爾登現在堅持著要在他下午的騎馬活動裡、派在他身邊跟前跟後的那些侍衛們...滿心思量起來，而舉匙難以下嚥了。之於母親的遭逢大難，伊希爾登或許已經鬆綁了他的自我譴責；然而對剩餘家人們的嚴密防護，他顯然不打算有絲毫的鬆懈。
隨著房門的開啟，埃里安進到餐室裡來。「早安！抱歉，我來遲了。」他斂足在自己的座位之前，望著瑟蘭迪爾恩准他能夠坐下來。瑟蘭迪爾朝向他挑起一道眉毛，並且對於埃里安看起來一副...被探照燈給聚焦而飽受折磨...的模樣，竟然無情地感受到滿意無比。瑟蘭迪爾默默不發一語，於是埃里安侷促地扭怩了起來，輪流用兩條腿來支撐著體重。過了一會兒，萊格拉斯打他的麥片粥上抬起頭來，目光游移在瑟蘭迪爾和埃里安這詭異的兩人之間，隨著他心裡愈來愈擔憂、眉頭也皺了起來。瑟蘭迪爾大發慈悲地點了點頭、給了應允，埃里安這才得以安然入座，並且一副好像被懲戒過一頓似的謝主隆恩模樣。
他給自己盛了一碗麥片粥，小心翼翼地含了一小匙在嘴裡，然後停頓下來。瑟蘭迪爾再清楚不過了，埃里安這是在測試一下自己的胃是否準備好了可以接受食物呢！顯然測試成果呈現了陽性反應，因為埃里安拋給他一道得意的目光，並且對著面前的早餐埋頭苦幹了起來。
敲門聲響起，門開之處現身的是一位僕役，「真抱歉打擾了您的用餐，陛下，不過，總管希望能夠確認您開晨會之前，確定收到這個訊息。」
瑟蘭迪爾舉起手阻止了僕役透漏更多的消息，同時轉向萊格拉斯，那小傢伙正在費勁兒地刮著碗底剩下的麥片粥呢！「你必須去上課了喲！萊格拉斯。」
萊格拉斯從他的座位上溜了下來，「你要帶我去才可以！」
「今天你得自己去哦！有很多事兒非要爸爸去辦不可呢！」
萊格拉斯緊鎖著眉兒，「我要你帶我去！」
瑟蘭迪爾極力壓制著一股想要厲聲訓斥的衝動。洛瑞琳總是在早餐之後、陪著萊格拉斯走去圖書館的...一直到她離開了人世為止。現在瑟蘭迪爾接續了這項工作，他也明白萊格拉斯很珍視他的陪伴。但是萊格拉斯並沒有訂下什麼守則約定，而以長遠來說，如果他早知道要先約定好，那現在他就會開心些了。
在瑟蘭迪爾開口之前，埃里安向後挪了挪他的椅子，說道，「哥哥可以帶你去喔！小搗蛋。」
萊格拉斯猶豫了起來，如此過了一會兒，瑟蘭迪爾心想，這小鬼大概要接受埃里安的提議了吧？不料答覆卻是，「都是爸爸帶我去的！」
「稟告陛下，總管的訊息並不長。」僕役直視著萊格拉斯，插入道，「他必需知道您本身、以及您的團隊這趟旅程要求的供應，是只要簡略的日用所需、或是您還打算要做為招待之用而已。」
瑟蘭迪爾對萊格拉斯匆匆睇了一眼，隨即盯著這名僕役，對其所言作最簡要的回覆，「等我們的計畫抵定之後，就會告知總管的。」這位僕役點頭退出了餐廳。
萊格拉斯注視著那扇關上的門，然後轉頭看著瑟蘭迪爾，「什麼旅程？」他喘著氣說著，「你要離開家嗎？」
「只不過幾天而已啦！」瑟蘭迪爾開口，並且張開了手臂向萊格拉斯邀請著，「爸爸得去拜訪幾位森林裡的精靈，不過我會儘快回來喲！」
「不行！」萊格拉斯站在原地不動，嚷著，「不要去！」
就算遠從瑟蘭迪爾座位裡，都瞧得出萊格拉斯在強烈地顫抖著了。儘管他自己剛剛才在暗忖著萊格拉斯並沒有訂下什麼守則公約，然而此刻瑟蘭迪爾理智的心已經軟化為憐憫了。自從早先他為了替愛妻復仇，而親率御駕追剿了那群半獸人以來，這還是第一次他要離開萊格拉斯身邊呢。而萊格拉斯有時候對於家人們離開他的視線都顯得痛苦萬分，就更遑論遠離家園要塞範圍之外了。「到爸爸這裡來！」他向孩子勸哄著。
「不要！不要！不要啊！」萊格拉斯的喊叫聲轉為了一場嚎啕大哭。瑟蘭迪爾起身去把他的小寶貝摟在懷中。而萊格拉斯頑強地跟他對抗了一陣之後，才頹然傾倒在這個擁抱當中，把小臉蛋埋在父親的頸項裡，悲慘地痛哭失聲。瑟蘭迪爾看見埃里安與伊希爾登面容上，顯現出痛苦和悲傷。
「請告訴我的會議，我會遲一點兒到達。」瑟蘭迪爾對伊希爾登如此交代著，同時出了門口走進長廊，要抱萊格拉斯到他的臥房去。我真應該陪他走去圖書館的啊！他實在是悔不當初。然而儘管他心裡很清楚萊格拉斯仍然尚未從喪母的悲慟裡平復過來，瑟蘭迪爾也不願意對小孩的予取予求輕易地讓步。嬌寵溺愛所造成的後果，將會是很難撥亂反正的。
他打開房門，發現妮牡洛絲正在聚集那些該送洗的衣物。「怎麼了？」她詢問，顯然被萊格拉斯傷心欲絕的哭泣驚嚇不已，「他弄傷自己了嗎？」
瑟蘭迪爾坐進壁爐旁的搖椅中，把萊格拉斯安頓在懷裡，輕輕地搖晃起來。「不是，他只不過對我下星期非去不可的遠行感到不痛快而已。」他抬眼向上，「可不可以勞煩妳去向家庭教師說，萊格拉斯會晚點兒到？」妮牡洛絲點點頭，離開了房間。
瑟蘭迪爾輕柔地撫摸著孩子柔軟的髮絲，當這哭聲漸緩的時候，仍不停歇地輕晃著搖椅。「妮牡洛絲會細心地照顧你喔，我的小寶貝，而且爸爸也不會離開很久啊！爸爸會有許多侍衛保護著，而且伊希爾登要親自率領他們呢！那你就該清楚爸爸會很安全的呀！」萊格拉斯默不作聲，不過瑟蘭迪爾知道這小孩正認真聆聽著，因為他正無聲地抽噎著，並且把小腦袋依偎在爸爸的胸前。
妮牡洛絲回到臥房來了。她從枕頭上拿起了萊格拉斯的寶貝毯，將它交到了他手上。「謝謝妳了！」他以一種低微的語調說著，並且謹慎地把毯子覆蓋在孩子的肚子上，彷彿是在把繃帶緊縛在一道傷口上。
她進入了浴室，擰了一條濕毛巾出來。「我幫你擦擦臉兒喔！小乖兒！」這個小乖非常柔順地、朝她仰起了小小的臉。
等她弄完了之後，瑟蘭迪爾開口道，「那你現在可以去上課了嗎？」萊格拉斯大大吸了一口氣，點點頭。瑟蘭迪爾讓他自己站著，「你要不要帶著毯子一起？」萊格拉斯再度點點頭。「好，」瑟蘭迪爾傾身向前，在他的臉頰親吻一下，「那就去吧！」萊格拉斯頭也不回地出門去了。瑟蘭迪爾站起身來，彷彿覺得這一天已經過了好久了。
「陛下！」妮牡洛絲開口，瑟蘭迪爾探詢地轉過頭去。「我當然，非常樂意留在這裡照顧這個小可愛，不過，假使您願意的話，我也同樣樂於隨您出門遠行去的。如此一來，您可以盡情執行出巡任務，而萊格拉斯也不必與您兩地相隔呢！」
瑟蘭迪爾本來想要開口婉拒，他只要萊格拉斯安安全全地藏在岩堡要塞當中，在這裡，一切的危險邪惡都無法穿越岩石堅實的防護來傷害他。但是他隨即止住，而把妮牡洛絲這項提議在腦中斟酌起來。他只不過是到一個... 騎乘距離不到一天...的部落，到那邊與來自其他部落首領們相聚同歡、協議貿易事宜而已。何況這個部落還嚴嚴整整地坐落在禁衛軍的防守範疇之內，其安全無虞的程度達到了──孩童可以無憂無慮地在裡面生活，它並不像那種深入密林的危險部落。他已逝的愛妻洛瑞琳影像突然疾馳過腦際，她就是從類似這樣的部落拜訪親族的回程上，慘遭半獸人襲擊而遇害的。當然啦，她並沒有費心來靜候伊希爾登派來接應的護衛隊，他心裡如此想著，然後，歉疚滿懷地強制壓抑著如炙的苦澀和悲哀。他愈是深深思量，那種想把萊格拉斯永遠羈於身側的想法就愈形強烈。要離開他的孩子所帶給他的愁苦、與萊格拉斯要被留在家中所引起的憂傷，這兩者幾乎是一樣的啊。
「妳真的不介意嗎？」他問道，「妳也有自己的家庭要照顧呢！」
妮牡洛絲溫暖地笑著，「我兒子大部分時候都不在家，而外子該有能力自己照顧自己幾天的吧！他很可能還挺享受能有這麼個好機會，可以把衣服愛扔哪兒便扔哪兒、並且照三餐儘嚼著鹹肉過日子而沒有人對他碎碎唸哪！」
瑟蘭迪爾大笑了起來，「那麼，我就接受妳的提議。等萊格拉斯下了課，妳就可以把這個好消息告訴他。實際上，妳就算現在打斷了課程去告訴他，我料想他的老師也不會反對的吧！真遺憾我此時必須去和我的顧問們開會了，否則我很願意親自來對他說呢！」
他打開門、讓她先行，而她在離去時，臉上帶著燦爛笑容，而瑟蘭迪爾深知，那相同的微笑也回映在他自己的臉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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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瑟蘭迪爾懷中抱著一個哭哭啼啼的萊格拉斯離開餐廳那時候，伊希爾登神容悲慘地、向後沉沉地靠進他的座位裡去。「這絕非父親打算用來向他透露這個消息的方式。」
而隔著餐桌，埃里安站在那裡，半是彷彿想要在瑟蘭迪爾和萊格拉斯身後尾隨而去的樣子。然後，他緩緩坐了下來。「不管父親用怎樣的方式告訴他，萊格拉斯都不會高興的！」他注視著伊希爾登，「到底這個行程是要做些什麼呀？昨天我在禁衛軍總部已經聽到一點風聲了！」
聞言，伊希爾登頓了一下。一般來說，他禁絕向埃里安透露比作為一個尋常士兵所該知道更多的軍情。避免給埃里安特殊的優待，保持著軍階號令的井然有序，這實在是非常困然的操作。不過，反正瑟蘭迪爾在今天的會議上就要發布這個行程了。「父親要前往菲爾德的部落，去與全國部落首領們聚會。我們必須研發一些系統，來把從伊斯加聚集而來的物資分發給他們，尤其像是麵粉、鹽、和羊毛。理所當然，父親也希望能有些貨品能夠回銷給伊斯加，所以他要尋求這些部落首領們的合作。」
埃里安冷哼一聲，「跟那些傢伙打交道啊，父親可要自求多福囉！」埃里安前不久才在向一位部落裡的姑娘大獻殷勤呢！而僅僅就在前天而已，他把來自姑娘的信揉成一團、憤而扔進火爐裡去了，大嚷著說所有住在部落裡的傢伙們全都一個德性──頭腦僵化頑固得...活像激流裡的岩石一樣。伊希爾登暗自猜想，埃里安昨夜出門去呼朋買醉，大概就是為了這封信的緣故吧！伊希爾登望著埃里安──這位老弟皺著眉頭埋首於麥片粥半晌、這會兒忽然抬起頭來衝著他說，「如果你想要為這個行程找侍衛的話，小弟很樂於效勞喔！」
伊希爾登哼道，「何以我一點兒也不感到意外呢？」
埃里安滿臉激動而憤慨，「你明知道我現在的職務讓我感到有多麼的無聊！為什麼我就不該成為護衛隊的一員？你們的旅程甚至都沒離開禁衛軍的防區呢，因此這份差事勢必還在我目前的差使範圍之內吧！」
這實在大出意料之外啊！伊希爾登發現他自己也在尋求一個解答。自從埃里安懷裡揣著一個黙塔諾珥、瘋狂地策馬直奔醫務室...這一星期以來，伊希爾登早就把...將埃里安置於要塞周遭服勤來等待他的貼身保鑣復原...變成一種慣性的思考了。他甚至連想都沒想到把這個弟弟算進這個旅程裡去。「我不能單單只因為你高興、就把任務指派給你。」最後他終於開口，「別人或許也很想參加這個行程啊！更何況，你勢必要回去南方的啊，只要...」他猶豫了一下，「只要你的情況許可的話。」他原先不是要這樣措詞的，而是前晚來自醫務室有關於默塔諾珥的報告、致使反應在他心底想要脫口而出的是，「只要默塔諾珥再度康復起來。」
埃里安厭惡地扔下了手中的湯匙，「表現一下你的大慈大悲吧！伊希爾登！我真的是已經無聊透頂了啦！」
伊希爾登瞇起了眼睛。一個無聊的埃里安...會是一個潛伏的危機，而這兄弟倆心裡都清楚得很。「我希望你要嚴守紀律哦，埃里安，」他厲聲說道，「靜候你所希冀的標的，那又不會害了你！」
埃里安的臉色霎時慘白，「你是什麼意思？」他語調不自然地質問。
「你認為我是什麼意思？我就是不會為了排遣你的無聊，而調派新職務給你。終究你是要再回南方去的。」
埃里安突然將他的座椅向後推，「如果您容許的話，大人，屬下告退了。」並沒有等候伊希爾登的回答，他跨著大步離開了餐廳。
伊希爾登坐了好一陣子，艱苦地耐住性子，而別追出去、去叫他的弟弟該長大了。埃里安只不過才七十歲而已，然而伊希爾登非常確定...當他自己在那個年齡的時候，可遠遠要比埃里安端重沉穏得太多太多了。
他心中實在是不悅至極。儘管埃里安的統帥向他報告了關於他出偵查任務所表現的種種佳績，伊希爾登有時候還是覺得埃里安沒辦法規範他自己的行為，正如同二十年前、他剛剛初任新兵時一樣。他這弟弟充分利用了每一刻休閒時光，用來與他那些狐群狗黨們盡幹些蠢事；他也沒浪費過每一分執勤的時間，來試探禁衛軍隊長的容忍極限──有這樣一個初初成年的埃里安在他的麾下管轄，這些脫序行為總是讓伊希爾登感到驚駭莫名。埃里安夜裡那些個瘋狂行徑早已成為瑟蘭迪爾的心頭大患；而當戴勒呈上懲戒報告、埃里安的大名赫然出現在懲處任務裡的時候，這個大寶貝的服勤紀律不整的舉動也早就變成伊希爾登揮之不去的夢魘了。
在當時，每次伊希爾登召喚埃里安進入他的辦公室時，這位寶貝弟弟所能提供的盡是那個永恆的定律...正如同此刻一模一樣。「我好無聊啊！伊希爾登！」隨口發著牢騷，然後，看伊希爾登變了臉色，遽爾改口，「我感到心裡煩悶，大人。魔影都已經對王國展開攻擊了，而我卻在這裡虛度光陰。戴勒竟還叫我在夜裡給皇宮站衛兵！」
「何以你的上司要把你調派那項職務，或許該問問你自己吧？」當時伊希爾登如此開罵。
「我認為我發現巨蛛蹤影了啊！」埃里安自我防衛著，「難道我該假裝沒看到嗎？」
「你該在約定的時間裡回來報告，這樣戴勒就不會感到他必須迫切發動全員來搜尋你和默塔諾珥，有些事情我相信默塔諾珥也教導過你了。相信我，如果你確實向戴勒報告的話，對你所提報的任何狀況，他都有能耐做出因應策略的。」當時的埃里安憋著嘴、一付冥頑不靈的模樣，逼使伊希爾登失聲大喊起來，「快快長大吧！埃里安！」
埃里安挑著一道眉毛，「遵命，大人。」他說道，刻意強調最後兩個字，令伊希爾登頓時面紅耳赤起來，心裡明白自己不會去對他麾下的任何其他年輕士兵說出這樣的話語。
「你可以走了。」他憤怒咆哮。埃里安敬禮之後，離開了他的辦公室。
伊希爾登搖搖頭，嘆了一口氣。至少到目前為止，這一次埃里安在禁衛軍的勤務，執行得算是有聲有色了，而且自認他們兄弟倆之...以將帥之於士兵而不是哥哥對待弟弟...的相處模式，也達到比較好的共識了。不管怎樣，當下他實在沒有時間去替埃里安操心了，他必須著手去向他父親的顧問們通告瑟蘭迪爾將要晚一點兒出席的訊息。他向後推了推椅子，站起身來，心裡開始草擬著會議所需的精密細節，那才是這一天裡，他的開張第一件事呢。
*******
第一章結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