妞妞的沙龍 我想要一個沙龍，色澤艷麗、觸感細緻，又慵懶、又活潑。

187愛的鼓勵 1訂閱站台

爹住進心臟科照護病房，食慾沒有增長多少，但是醫院開始提供固體食物，早餐有煮麥片，午餐義大利麵，晚餐碎肉拌飯，爹卻只想喝水，把餐盤推到一旁要我吃。除了大大小小的點滴管，爹還靠掛在病床上方的心律調整器輔助心跳，大多時候抱著「佩芬」沉沉地睡，我記得復健師的交代，每小時就搖他醒來做呼吸練習。心臟科照護病房沒有加護病房緊張，大多數病人很安靜，但是照護仍舊無微不至，我更學會看儀表螢幕，心律、呼吸、血氧、血壓，不僅提供數據，異常時還發出叮叮叮的警報，提醒護士們馬上趕來。焦急的親人們也打電話來探問了，阿姨告訴我，她誦了一天經，祈求佛祖保佑爹，在溫哥華的二舅收集了食譜，讓娘以後烹調營養的餐點。Alex娘也打電話來，她退休以前就是這家醫院的護士長呢，在電話那頭不但關心爹還關心娘和我：「妳們的身體和精神都很累，要保重！」

病房每天數個時段都有住院醫師照看，第一天晚上輪值的是一個中國女孩，一見到我們就興奮地問：「是中國人嗎？」用漢語開心地和娘交談，圓圓的臉孔戴著眼鏡、長髮繫成馬尾、白色制服下穿著一雙球鞋，這麼年輕就當上心臟科醫師，父母親一定很為她驕傲！爹告訴中國女孩覺得胸口很緊，她說可能是手術傷口的關係，但很認真地拿出聽診器，從前胸到後背聽了足足五分鐘，眼神竟越來越凝重，最後抬起頭來：「瓣膜的環狀裝置應該使心臟血流通暢了，可是還聽得到液體滯留的雜音，非常奇怪。」她說得向M大夫報告，我們聽了心中一沉，出了什麼差錯嗎？中國女孩走出病房後在大廳寫表格，又拿了一張紙回來，很正經地坐下問爹：「如果您狀況危急，同意我們持續施救嗎？」娘一聽歇斯底里了：「為什麼問這個？」她急忙解釋：「這只是住院病人必要的紀錄，萬一而已，沒有特殊的意思，請別擔心。」真回答，我們當然要醫院用盡方法救呀！

那天離開心臟科照護病房時，我在樓梯旁告示牌上座談會和演講的海報中間看見一張「猶太教臨終禱告文」，湊近一讀，「生死都在祢手中」、「願罪惡洗去，重返伊甸」，禱告文上並註明：「由教士帶領臨終者誦讀，若已無法誦讀，仍應以阿門回應。」我不忍再看，走出醫院，在Côte-des-Neiges大街上徘徊，街角有一座St. Kevin教堂，大門深鎖，我站在門廊外，仰望尖塔上的十字架，嘴巴說不出話，只盼望心中恐懼的、迫切的聲音已經被上帝聽見。轉頭不遠處的丘陵上是蒙特婁地標的St. Joseph大教堂，被羅馬教廷封聖的André Bessette上個世紀在這兒行神蹟治癒了無數患者，人們無法應對身體的傷與病，唯有倚賴全能的上帝。這個區域是不是有很多醫院和診所，所以也有很多教堂呢？或者，因為有教堂，醫院和診所才設在這兒？

第二天早上惴惴不安到達醫院，M大夫已經來了，旁邊是新的值班女醫師，個子嬌小、一頭褐髮盤成髻，和中國女孩一樣年輕。爹醒著，不知所措的模樣，M大夫戴著聽診器，神色不太好：「的確有雜音，我也不明白出了什麼問題。」娘和我慌了起來：「那該怎麼辦？」他看著我們：「得動第二次手術。」第二次手術的成功率低，又危險，娘一聽痛哭失聲，捏住爹的肩膀，我也抓住爹的手，全身彎了下去，他要開口，卻也哽咽了，瘦弱的爹怎麼受得了再度被嚴苛地折磨？不能讓爹再去手術房、不能失去爹！褐髮少女眼裡充滿了同情，一位黑人女護士跑來攬住娘的背輕拍著安慰，M大夫要她帶我們出去，又交代：「找超音波技師來，得徹底檢查才行！」我們走到家屬休息室，在沙發坐著的兩位太太一見抽泣的我們，立刻起身離開了，娘用我的手機打電話給二舅，一接通便嚎啕大哭：「要是出了事我怎麼活下去？」

我們等待了近一個小時，雙腳顫抖得發軟，M大夫終於打開病房的門，看不出任何表情，只拉來一張椅子，坐在對面，慎重把娘的手握在掌心：「檢查完畢，請仔細聽，」他頓了一會兒：「妳先生的瓣膜工作得非常好，一點兒問題也沒有！」娘跳起來，抱住他又笑又叫，我也很激動，那雜音到底是什麼？“Change of flow!”滿臉是笑的M大夫沒多解釋，只顧把我們帶回病房，負責拍攝超音波的兩位技師正收拾機器，指著螢幕上健康的心臟影像給我們看："Very good!"褐髮少女和黑人護士也很開朗，M大夫離開沒多久，午餐送來，是濃湯、起士、雜糧麵包、水果盤和牛奶，娘幫爹擺好刀叉，眼角還有淚痕：「大家都好關心你，多吃些才能快快恢復。」爹終於主動進食，那雙瘦弱的手端起麵包一口一口咬著，我一看，才發現他的臉頰上也掉著淚哪！

那天娘和阿姨、二舅又通了好幾次電話，大家焦慮了一次、放心了一次。三天後，褐髮少女用聽診器在爹前胸後背一再確認，終於露出釋懷的笑容：「雜音完全消失了！」M大夫隔天又來看爹，這一次跟了一群實習醫師，手裡拿著筆和筆記簿，圍在床邊專注聽講，是未來的中國女孩和褐髮少女呢，M大夫派頭十足，卻沒忘記提那件烏龍：「我也嚇了一大跳，從來沒出過這種狀況！」我聽了半天，還是搞不懂"change of flow"，直到晚上Alex娘打電話來，細細解釋，才知道心臟和肺部血液流動正在回復，加以體液循環，黏性和速度可能使胸腔內部發出雜音，我恍然大悟後不停地訴說那驚心動魄的經驗，她的嗓音一貫的體貼、溫柔：「醫院裡每個人都忙，沒辦法把太多資訊告訴家屬，其實妳們也很辛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