妞妞的沙龍 我想要一個沙龍，色澤艷麗、觸感細緻，又慵懶、又活潑。

187愛的鼓勵 1訂閱站台

加護病房Intensive Care Unit在手術室和病房區的中間，大門可以自由開闔，娘和我卻沒看見門上貼的「家屬請以門側紅色電話通知後進入」告示，只管急匆匆闖進去，兩側一個個小房間，裡面是病床和大大小小的醫療器材，我一眼找到其中一間床上躺的是爹，嘴巴裡一條水管粗細的呼吸管、鼻孔一條鼻胃管、胸口也穿了引流管，手腕上插了至少五支點滴針頭，上方吊著心律調整器，他皺著眉頭，左右不停扭著頭，裹著薄被的瘦小身軀正在掙扎，那模樣怵目驚心，娘和我衝了進去，都哭出來了。兩位穿著藍色制服的護士轉過頭來，非常驚訝：「是家屬嗎？」但是馬上微笑：「沒關係，妳們也來幫忙！」她們都很年輕，褐髮的那一位盯著儀表上叮叮作響的數據和曲線做記錄，說一切正常，請不必擔心，金髮的那一位原本正和爹說話，告訴我們現在是甦醒的時候，身體非常痛苦，但是知道我們在能安心許多，「所以聽得見我們說話嗎？」「聽得見！」

娘抓住爹的手，眼淚噗嗽嗽一直流：「是我呀！」爹的眼睛仍然緊閉，淚水卻也流出來了，能醒來真好啊！我也淚流滿面，金髮護士靠過來要我幫忙翻譯：「您現在睜不開眼睛，請仔細聽、點頭或搖頭回答好嗎？」「覺得太冷或太熱嗎？」「手和腳有沒有感覺？」「胸口很疼嗎？待會兒就開止痛藥。」她們跑進跑出換藥，調高病床上方，好讓肺裡的液體排出以免造成肺炎，又端來電毯給爹保暖。褐髮護士把我們的大袋子放在架子上，搬來兩張椅子，娘坐著，一手還是緊緊抓的爹的手，我東張西望，牆上貼了另外一張告示：「我們誠摯地鼓勵並且感謝家屬參與照護，您不僅幫助病人，也幫助我們。」金髮護士拿來一只紅色的心型枕頭，放在爹的胸口上，太鮮豔可愛了，不像醫院裡該有的東西呢！她解釋：「這是我們發明的“baby”，幫助心臟手術病人減輕疼痛，妳們也可以給它取名！」娘破涕為笑：「叫『佩芬』好了！」佩芬是以前爹任教的中學班上成績最好最尊敬老師的學生，我想笑，爹卻一點兒也笑不出來。

爹到了傍晚能夠自主呼吸了，呼吸管拔除，被從小房間移出來，在另一側和更多手術後的病人並排，大家都憔悴地睡著，但全分配了兩位護士，一位老先生的胸口也放了一只“baby”哩！褐髮護士交給娘一杯橙汁和吸管：「他現在很累，沒有食欲，喉嚨中呼吸管的傷口也很不適，但盡量喝一些好恢復元氣。」我下樓上街買咖啡和漢堡當晚餐，半小時後回來終於記得打紅色電話，報上爹的名字櫃檯職員大聲問了護士，確定可以探訪。端著餐盒走進去，迎面小房間裡一張病床上一位病人全給人包圍了，乾癟的黃色臉孔、稀疏的白髮，一動也不動，儀表發出尖銳的警報，醫生護士正在拚命急救，是電擊！我一慌就不認得人，那是爹嗎？嘴巴正駭得張得老大，一位白袍女醫師突然跑來快速把我拉到櫃檯：「別站在那兒看，你是誰的家屬？」我回答，她笑了：「你爹在那一頭呢！」我驚魂甫定，她卻擔心地看著我：「你還好嗎？」攬著我的肩說深呼吸三次：「那景象是很可怕，需要不需要找心理師？」和危急的病人比起來，我強健太多了，哪有資格要求照護呢？

那天夜裡我回家，離開之前娘命令：「跟爹親吻說晚安！」迷迷糊糊的爹果真把臉頰湊來給嘖一下，自此這成了每晚在醫院道別的儀式。兩位護士原來也交了班，第二天清晨又來了，依舊活力充沛，每一個我們提出來的問題都認真回答、每一件爹的需求都認真處理。爹時睡時醒，喝了一些牛奶，又含著冰塊，好幫助喉嚨傷口復元，嘴唇乾裂了，金髮護士拿水和棉花棒來清理：「精神好多了呢！」中途還把我們趕出去，要幫爹擦澡。中午，一位穿著白色制服的復健師來了，長髮綁成馬尾，手裡那藍色透明長管彷彿玩具，有刻度、還有一顆溜來溜去的小球：「心和肺手術過程中停止運作，已經萎縮了，現在開始練習呼吸，好擴張回來。」爹像孩子乖乖聽話，吸氣、呼氣，小球上上下下跳，她說：「現在高度只到一半，但是從現在開始一個月每個小時練習十次，會恢復正常！」我聽著復健師耐心地教導爹忍痛用力咳嗽好鍛鍊心肺功能，想起也是復健師的大妹，覺得好光榮啊！

爹在加護病房待到第二天傍晚，鼻胃管和引流管也拔除了，幾位醫師來確診，認為雖然恢復狀況良好，心跳卻不到一分鐘50次，明顯過低，決定轉到心臟科加護病房繼續觀察。剛從家裡休息一陣回來的娘，和我一起跟著病床到B棟二樓去，又是一個得打電話才能進出的區域，櫃檯在中央給一個個小房間圍繞，爹被安排在第二間，睡得很沉。我坐在他身邊，看著帶來的小說，牆角有衣櫥放東西，還有電插頭可以用筆記型電腦。娘叨念著想回去加護病房道謝，那兩位護士在令人心焦的時刻與我們站在一起，無微不至得讓我們不知道自己究竟幫了什麼忙，但是她們的熱心讓我們絕不願意待在家裡枯等，只想共同參與那分秒必爭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