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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wson學院的喋血案發生在中午12點41分，CBC新聞用“rampage（狂暴衝撞）”形容持槍者。根據警方對三百名目擊者面談後重建現場，留著原住民Mohawk髮型、穿著一身歌德式黑衣、名叫Kimmveer Gill的持槍者12點半把車停在Wood小街上的學院側門，從車廂取出三把槍，拐彎後從de Maisonneuve街的學院正門進入，先在入口處射擊一人，然後進入擠滿了用午餐人潮的食堂隨機掃射。共有十九名學生中槍，一個18歲的女孩當場死亡。第一聲槍響發生後一分鐘911接到第一通報警電話，接下來共接到400通。慶幸當時已有警察為了不相干的校園販毒案來到學院，他們因此能及時在12點44分召來大批員警疏散學生，並包圍校園企圖制服持槍者。持槍者身中數彈後死亡，但依據法醫驗屍，頭部的致命傷其實源於自殺。

槍擊案發生的時候，我在家裡忙著準備和一個同學見面。下午4點搭公車出門，一到地鐵站就聽見廣播，說走市中心的綠線過Atwater站將不停車。茫然地坐著橘線到了轉車的Lionel Groulx站，卻看見一群警察站在往綠線的月台上，神色嚴肅地不知討論什麼。搭上綠線地鐵以後第一站便是Atwater，那是直通Dawson校園的車站，只見寬闊的月台上空無一人，樓梯上方的售票口隱隱約約看見警察身影。抵達學校後手機馬上響起，我聽見同學著急的聲音：

「不能見面了，我正在Dawson學院旁邊的辦公室，學院中午發生槍擊案，我這棟大樓也被封起來。就算現在出得去也沒辦法開車，這兒交通已經癱瘓了！」

我傍晚看了網路和電視新聞後才有了一些概念。25歲的持槍者Gill原來住在蒙特婁北方的市鎮Laval，從來沒有犯罪紀錄，警方找到他的家，他不知情的父母驚駭得說不出話來。他似乎是一個寡言、木訥的人，可是查出上網紀錄，才發現他其實已經說了很多話。他是歌德文化愛好者VampireFreaks網站的成員，網站上的相片裡他清一色手持槍或匕首、一臉沉鬱，寫下的日記坦承自己遇過很多「卑鄙、傲慢、失信」的人，所以他痛恨人類、還要追求屍身不全的死。網站在兩天內匯集了1500篇留言，很多成員對於媒體與大眾的異樣眼光極為不滿，他們說自己的確搞怪、的確愛穿黑衣、的確在身上穿了幾百個洞，不過這和持槍濫殺一點關係也沒有。一位多倫多大學的社會學教授斬釘截鐵：「他就是個壞蛋，虛擬空間裡強烈的自我認同當然可以移用到現實來。」

網路的本質是虛擬或真實早已是文化研究者談到爛熟的議題，而網路不過是一個載體，承載的人性才是真實的存在。我想起1989年、網路還不存在的那個年代，蒙特婁就已發生過第一次校園喋血案。蒙特婁大學的Ecole Polytechnique電機研究所決議招收固定數額女性學生，落榜的一個男生Marc Lepine憤怒難當，持槍闖進研究所教室，命令男生全部離開後便對餘下的女生瘋狂掃射，接著一槍自殺。那一次死去了十四個女孩，至今還是蒙特婁人談論性別暴力時必然觸及的傷痛案例。第二次喋血案發生在1992年，Concordia大學一個沒能拿到終身教職的老師回校射殺了四位往日同儕。誰不在人生的路上受傷累累？我彷彿能明白那些持槍歹徒的恨，可是他們其實脆弱至極，沒有勇氣再承受命運，殺人再自殺成為解決困局、展現氣慨的唯一選擇。

一把殺人武器在手，必然是對人性的挑戰，然而如同網路，槍枝也是一種載體，行兇的動機才是人類真實的本質。幾年前美國可倫白Columbine高中的校園喋血案引發了很多討論，有人說那些冷血的少年殺手可能是受了暴力電玩的影響，可是也有人批駁：全世界電玩最發達的地方莫過於日本，怎麼人家的治安好得很？其實，在物質豐裕、個人主義卻已發展至極致、只求滿足私慾因此忘記了悲憫的北美，出現冷血少年理所當然，喋血案發生在魁北克更不意外。自從法國的窮困農民數百年前移民來到魁北克，這個教育程度低落的省份便一直處在天主教會控制之下。五十年前一批開始接受高等教育的知識份子決議推動社會革命，自此將教會排擠在現代化政府之外。然而逃脫了宗教，魁北克人卻往享樂主義裡鑽去，因為曾被壓迫，所以更渴求解放。我每每讀著魁北克的報紙，看見社會狂熱地支持安樂死合法化、主張自殺也是人權、健保全面給付墮胎、動物之家每日處決固定數量被拋棄的寵物，不禁毛骨悚然。將生命視為可支配的外物、凡人變身為上帝後陶醉不已的權力傲慢，早就是近五十年來魁北克的傳統之一。

在信仰已經泯滅了的魁北克，追求愛、追求真理或已成為奢侈，唯有求助於法律禁槍，首相Stephen Harper昨日便提出修改槍械法以嚴刑逼使民眾繳槍。在人人都成了相對主義者的此地，解決問題的方式就只能這般治標不治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