妞妞的沙龍 我想要一個沙龍，色澤艷麗、觸感細緻，又慵懶、又活潑。

187愛的鼓勵 1訂閱站台

爹娘都愛聽台語和國語老歌，更愛日本演歌。還記得讀大學時陪著他們去台中市中心一家卡拉OK唱歌，已經沒落了的老舊市區每一家店都沒了生意，走廊一片冷清，偏偏那家卡拉OK一打開門，歌聲和笑聲迎面而來，熱鬧非凡。不像KTV包廂把人「隔離檢疫」，坐在沙發上的老人家們即便不認識，都互相點頭微笑，一個個輪著走上小小的舞台唱歌。櫃檯裡的小電爐上熱茶冒著蒸氣，中年盛妝的老闆娘一下子送飲料、一下子送零食，跟每個人打成一片。我是在場年紀最輕的客人，聽著一首首老歌，只知道跟著鼓掌。小時候對日本演歌一點感覺也沒有，只在第一次聽見時，恍然大悟這是許多台語歌的出處，而妹妹最喜歡模仿演歌歌手，一手抓著筆當麥克風、一邊把激動的顫抖音拖得老長，讓我們都笑歪了。

兩個星期前我們和幾個台灣朋友一起去中國城的一家KTV，爹娘唱「月圓花好」，唱「燒肉粽」，又唱「道頓崛人情」，樂不可支。妹妹好像也觸動了思鄉情懷，回家後很厲害地查出某個網站，什麼歌都有。我興奮地一邊聽一邊找、越找就越往更早的年代去，終究來到國中時最喜歡的中森明菜。把卡帶時期的歌收集齊全以後，突然看見一張沒聽過的「艷華Enka」，一讀簡介才知道是明菜2007年的專輯，由日劇配樂大師千住明編曲，和交響樂團共同演出歌迷票選的十來首經典演歌。艷華的發音和演歌相同，封面上的明菜果然美得像一朵艷麗的櫻花，新風格演歌嗎？對我而言，跳級聽正宗演歌太困難了，不過沾沾邊已經綽綽有餘，成功地拉攏中間世代，這專輯的名字、明菜的這造型，真聰明啊。

這張專輯我聽了就不能自拔，石川小百合的「天城越え」，明菜唱來又憂鬱又激情：

「無法掩藏的香味游移 不知不覺浸染了你
與其任由別人奪走 是否殺了你好呢
凌亂的寢具　隱密的房間
九十九折的淨蓮瀑布 飄舞　搖落
朝著肩膀的方向 你…山在燃燒
會發生什麼都沒關係了 迷亂的火竄了進來
想與你 越過天城」

原來，電視上被西裝或和服包得緊緊的演歌歌手們莊重地唱著的演歌是這麼露骨哩，我吃驚地明白，愛到死的瘋狂不是只存在大島渚的感官世界或者渡邊淳一的失樂園而已。瘋狂必須不自私，不能只顧著安逸遺忘了慾望，應當捨得付出極悲的代價換取極樂，這歌由為愛活著的明菜來唱再適合不過。我把每一首歌一遍遍聽過，和森昌子、八代亞紀、坂本冬美比起來，明菜的歌聲明顯地不夠厚實、也不夠高亢，也不像她們字斟句酌、每一個表情都精確得不得了，但是既隨性、又深情，把聽眾耳熟能詳的名曲唱成了自己的歌，嚴肅的演歌彷彿「禁區」或者「十戒（1984）」清純又叛逆。一貫的低沉嗓音讓我想起從前心目中的偶像，憶起她的種種與眾不同，豎琴、提琴、古箏輪番奏起，我聽得入迷了。

想起永遠的演歌歌姬美空雲雀，出身橫濱的小魚舖，幼時就開始勞軍表演，從昭和到平成，萬人空巷的魅力在日本演歌史上至今仍無人能出其右。在紐約任教的指導教授曾說，美空雲雀是戰後日本民族主義重建的象徵，同學Anna聽了直笑：「這些解構派學者太不浪漫了。」我也相信演歌之於大和民族認同的支柱角色，卻不得不承認，人心是血肉做的，知道它是意識形態，可是也知道它是藝術，足以使一個不相干的外人流淚與歡笑。那時還認識一個比我年長一些的魁北克同學David，專攻日本近代史，他說最喜歡在下雪時一個人聽演歌、喝紅酒，窗外白絮紛飛，屋內悽愴歌聲繚繞，民族主義建構論對他一點影響也沒有。

愛聽演歌的爹娘、愛聽演歌的同學，我如果當時無法理解他們的心情，那麼，是否轉眼已經成長到相若的年歲，可以懂得一些演歌的況味了呢？這真是一個尷尬的年紀啊，似乎不必勉強就有好多愁可以說了，偏偏人生的路還有足夠的未知，樂觀與悲觀交錯，從生嫩到蒼老的轉折處，該讓新風格演歌來詮釋。明菜繼續唱著，溫婉的腔調傾訴牧村三枝子的愛之宣言みちづれ：

「在沒有根、也沒有明日的浮萍上
月光露珠凝結之際
即使在夢中也索求著你的手
稍微碰觸 就安然入眠
決定了 決定了
與你共度今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