妞妞的沙龍 我想要一個沙龍，色澤艷麗、觸感細緻，又慵懶、又活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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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灣的老友阿志到美國上法學院已經有十個月，趁著暑假剛開始，我週末搭飛機從蒙特婁去芝加哥和他見面，待了兩天後便前往他居住的印第安那州首府 Indianapolis。車從伊利諾伊州跨進印第安那州時阿志說：「黑色之旅開始了！」我笑問為什麼？阿志說，印第安那州有大量黑人人口，一部份是往昔從芝加哥被強制遷來，在主要產業的鋼鐵業和農業從事勞動。我們才說著，車子就經過小鎮Gary，阿志說這就是Michael Jackson的故鄉。我睜大眼睛往外望去，一排排低矮的房屋在丘陵上若隱若現，最怵目驚心的卻是密密麻麻的大型工廠，豎起高聳的黑色煙囪直直刺入天空。阿志說這兒是鋼鐵業重鎮，我笑不出來了，這灰色的小鎮就是流行樂之王的出身地嗎？

車行三個小時後來到Indianapolis，幸好是個綠意盎然的城。我在阿志的宿舍借住，三天裡他開著車帶我看富人區Meridian，以及印第安那州立大學隔著白河彼端的黑人區。富人區的石砌大宅豪華氣派自不在話下，黑人區則是擠著木造平房，油漆脫落、庭院雜草蔓生。阿志說，他已經練就分辨白人區和黑人區的好本事，若房屋保養光鮮、花草修剪整齊，多半是白人的住家；若屋況不好，甚至沒有前後院、大門緊鄰人行道，絕對是黑人的居所。Indianapolis是一個白人和黑人截然二分的城市，白人是富裕階級，擁有上等職業和好房好車，黑人卻要不無業、要不從事底層工作，一家人住在一棟僅值一、兩萬美元的小屋。有些中國留學生為了省錢寧願住到黑人區去，一個月只要200美元房租，卻必須付出人身安全的代價。黑人區犯罪率高，常常發生槍擊案，一次三、四個人喪命是常態，所以夜裡的Indianapolis常常聽見警笛鳴叫、救護車與消防車一路急馳。那天晚上我們從公路上看見一戶住宅前方停了兩輛警車，一群黑人婦孺在屋外圍觀，警察進進出出，阿志說：「看，這些黑人又出事了！」

我陪著阿志買過兩次菜，都在Meijer超市，卻是不同的分店。第一次在白人區South Port，顧客和收銀員全是白人，阿志看了看蔬菜價格就說貴了些。第二次在黑人區，這一回顧客和收銀員全成了黑人，阿志指著葡萄酒的價格給我看：「這兒賣5.99元，比上一次那一家便宜了1元，同樣的店開在黑人區價格就比較便宜。」我於是聽他的話，買了當地出產的水果酒、還有好幾張印著星條旗、才0.99元的心形桌墊。阿志先付了帳，在車上我掏出皮包要把錢還他，他卻開玩笑：「快收起來，這兒是黑人區，他們會從窗子伸手進來把你的錢搶走喔！」

移民或留學生對北美的認識和定見常常是從自己居住的城市開始的。在蒙特婁的我早已習慣了各色人種雜居的環境，在學校總是熱心幫我找資料的秘書Melaine、法文班上一向最有耐心的老師Jarry，都是學有專長的黑人，他們都是生活裡自然而然的一部份。可是號稱種族大熔爐的美國似乎不是如此，Indianapolis這個中西部城市被切割為黑白雙色的棋盤，黑人彷彿尚未從被奴役的歷史翻身，至今仍是種族議題的焦點。阿志因此對膚色非常敏感，他每年要付兩萬五美金的學費，大學裡黑人寥寥無幾，反倒亞洲留學生人數眾多，難怪他說：「在美國，亞裔公民工作認真、收入佔各族群最高，反而像白人多些。」身為黃種人的我應該艷羨美國心胸開放，我不是常常抱怨加拿大的社會主義和雙語政策保護了一大票法裔的窮鬼和懶蟲嗎？積極上進的人應當擁有勝者全拿的驕傲，可是不知為什麼，聽見阿志東一句「這是黑人住的房子」、西一句「那是黑人光顧的店」，我還是忍不住說：「這一趟最大的收穫就是跟你學到種族歧視。」他反駁：「別告訴我你那兒人人平等喔！」阿志是對的，很多沒知沒識的魁北克人不是到現在還沒跨出省境過、看到有色人種便大驚小怪甚至敵意直冒嗎？加拿大政府不是老挑剔外國學歷和專業認證、導致博士淪為計程車司機嗎？可是，加拿大社會沒有敗者就活該餓死的想法，語言講不好找不到活兒的移民和佔據了就業優勢的白人可以分到等量的老幼津貼、享有等量的公立教育資源。我告訴阿志，這就是我的種族神經睡著了的原因吧？

回蒙特婁之前，阿志帶我去機場附近的Church’s小騎士炸雞店吃晚餐：「就當作黑色之旅的最後一站囉！」阿志說，肯德基KFC在Indianapolis是白人去的地方，因為一人份就要7、8元的全餐黑人吃不起，反倒是小騎士的八大塊炸雞才12元，足夠全家吃飽。那是黃昏時分，我坐在髒兮兮的桌邊，一面和阿志分享炸得香噴噴的大雞腿，一面看著在櫃檯排隊的食客，果然清一色是黑人，還有個女孩把一頭捲髮全染成了艷紫色。快吃完的時候，一對中年夫婦帶著兩個十幾歲大的男孩子進來，爸爸高高的個子穿著紅色籃球裝，媽媽卻是臃腫的超大身軀，緊緊裹著黑色長裙。兩個孩子都戴著眼鏡，看去好興奮，站到飲料機旁直說要這要那，卻被仰著頭專心看菜單的媽媽斥責了一頓，只好跑回爸爸身邊。媽媽或許正在精打細算那價目表上的數字吧？孩子們都喜歡炸雞、漢堡，那兩個男孩一定很期待這一頓晚餐。我經過他們身邊，看見那爸爸的厚唇上已長了泛白的鬍鬚，他略帶皺紋的臉上滿是笑意，撫著兩個兒子的頭說話時嗓音充滿了愛憐。我的目光觸及那兩個孩子乖巧的神情後卻禁不住別開去，他們若只能循著牢不可破的軌道長大，未來成人、結婚、生子，是不是無法脫離父母親的宿命，又得帶著自己的兒女回到這家小騎士來呢？

我彷彿理解了為什麼流行樂之王Michael Jackson要把皮膚漂成那樣奇怪的白。在印第安那州的鋼鐵之鄉出生，他看見了涇渭分明的黑色和白色，他必然相信，除非使用異常激烈的手段，否則永無越界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