妞妞的沙龍 我想要一個沙龍，色澤艷麗、觸感細緻，又慵懶、又活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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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加拿大這些年，最常去的地方是美國。從加拿大去美國在法律上說起來是「出國」，可是因為佔地利之便，加拿大人可以拿著公民證或駕照隨時坐車到美國去，反倒更像是到另一個省境。這樣的空間縮小感只能在廣袤的土地，諸如北美大陸或中國大陸上，才能體驗得出來。小時候我聽說從北京可以坐火車到莫斯科，也是驚訝得不得了，原來出國和坐飛機不見得是同一件事。來到北美後，發現從加拿大西岸的溫哥華到東岸的多倫多就得飛上六個小時，便覺得從蒙特婁去波士頓五個小時、去紐約七個小時的車程真是太便捷了。

為了省時間、省旅館費，我常常搭夜車南下，在灰狗巴士上睡一覺後就能抵達目的地。很多人和我是一樣想法，所以蒙特婁的巴士站到了半夜還是很熱鬧，當然還是體力夠的年輕男女居多，人人拖著大行李、提著宵夜，排成一隊長龍等待巴士進站。灰狗巴士的班次很頻繁，往波士頓每天有四班車，往紐約居然是一小時一班，來回票價都在150加幣上下，比起400加幣的機票真是便宜許多。

坐灰狗巴士其實不太舒服，車廂有些陳舊，座位兩兩成排，我每每得和不認識的鄰座擠在一起。尤其是司機的服務態度草率冷淡，和加拿大本國巴士如Voyageur的和善殷勤比起來天差地遠。但是搭巴士最大的挑戰其實不是灰狗巴士，而是邊境的美國海關。眾所週知，911事件嚇壞了美國人，加上非法移民和商業間諜大量入境，先是各大機場強力戒備、登機旅客一律脫鞋光腳接受全身掃描，現在連陸路的海關移民官員也嚴厲檢查所有入境乘客，直到對方失去自尊為止。

巴士離站開上高速公路後，約莫一小時就抵達美加邊境。移民局和海關辦公室是一幢兩層樓高的獨立建築，孤零零地站在高速公路一側，官員就在一個由玻璃帷幕圍起來的大廳「訊問」每一個旅客。下車前，司機要每個人把所有的隨身行李和大型行李帶在身邊步入大廳。說是大廳，也不過是一個教室大小的空間而已，牆上掛了美國國旗、總統玉照、還有好幾張特大號海報，寫的不是「Welcome to America!」而是：「海關官員代表美國公權力，若有忤逆或攻擊行為視同嚴重犯罪。」我當然相信不擇手段進入美國殺人放火盜取情報的人多不勝數，不過實際上大部分的旅客都是正常的良民，是為了光明正大的理由到美國去，這個政府在國家的門面擺上這麼醜陋的恐嚇海報是什麼心態呢？

海報醜陋，官員更醜陋。那些高頭大馬吃了太多薯條漢堡的配槍官員動輒大呼小叫：「快點進來！」、「全部進來我們才開始！」我們這些可憐的小老百姓只好拚命挪動雙腳，想在那狹隘的地面上把自己和行李都安頓好。好不容易每個人都擠進了這個兔籠，官員便叫我們一個個前去櫃檯，檢查證件、詢問入境地點和目的，有些人可能長得比較不討人喜歡，行李還全部打開檢查，內衣褲一件件拎起來審視，有時找到漿糊鐵釘之類的怪東西也要打破沙鍋問到底。其實我自己也曾經不討人喜歡過，過程是這樣的：

「你去哪兒？」
「去××大學參加研討會，發表一篇短論文。」
「你的論文題目是什麼？」
「*($@&$。)（其實大約敘述一下就好了，不過論文題目跟海關有什麼關係？）
「你帶了多少現金？」
「四百美元。」
「你知道美國海關的規定嗎？超過一萬美金一定要申報，否則我們可以沒收。」
「知道，可是我的確只有四百元。」（時代變了，現在大家都用信用卡了啦！而且我為什麼要帶那麼多錢去發表論文？）
這位仁兄站在電腦前，靜默了十五秒，然後深吸了一口氣，下定決心似的：「我要看你的皮夾。」
「請隨意。」（你要看就看吧，反正不要翻我的內衣就好了。）
（三分鐘後）「好了，你可以上巴士了。」（這是當然的囉！）

巴士內的景象常常是「歌舞昇平」，很多旅客都是加拿大人，一向看不順眼美國的霸道，所以每當有一個人平安回到車內，其他的人就會哇哇呼呼恭喜揶揄一番。美國海關移民官員就像神話裡把守城門的怪物，又暴戾又不可理喻，安全過關真是太值得慶賀了。很多時候我們這些良民是在為那些「心懷不軌」之人背黑鍋，就像中東人可能是恐怖分子、中國人可能是間諜或偷渡客、墨西哥人可能是非法移民、更遑論運毒的人種各色皆有，我能明白為什麼自己被懷疑深懷鉅款，因為華裔移民習慣把大筆現金帶在身上旅行或買房，我也只好承受這種印象帶來的歧視了。這些薯條漢堡官員盡責把關其實沒有錯，可是為什麼用那種不把人當人看的跋扈態度？美國政府有什麼權利對守法守紀的外國公民頤指氣使？

一整個過關歷程可以耗掉一個小時，有人被檢查、有人被盤問、有人乾脆被要求搭反方向的巴士回加拿大境內，有時冷淡的巴士司機也耐不住眾人的好奇，乾脆告訴大家可能是有人被懷疑運毒所以行李箱被割開檢查了啦、或被懷疑是非法移民所以正在訊問工作和財務資料啦等等。八卦告一段落，好不容易可以上車的人全上了車，司機便坐上駕駛座，啟動巴士，南下美國最難過的時刻終於完結了。

大燈關了，車內又恢復了黑暗，巴士緩緩走上高速公路。接下來便是長達五小時的車程，雖然巴士會在兩處休息站停下來，但大部分的人都選擇留在車上，這是午夜，自然不是身體活動的時候。我從車窗朝外看，暗夜之中看見了路標已經由法文換成了英文，里程從公里換成了英哩，畢竟還是出了國呢，和地廣人稀的加拿大比起來，道路邊的村鎮規模更大，雖然時候已晚，仍舊可以看見酒吧的霓虹燈光。車上有些人開了夜燈看書、也有些人打開宵夜大快朵頤，更多人則是閉上眼睛睡著了。我也把外套披在身上，準備在巴士的規律搖晃中慢慢入睡。我知道，睜開眼醒來的時候，我會看見巴士從波士頓的中國城開進十層樓高的巴士總站，或者，由哈德遜河的河底隧道直闖紐約四十二街，美國大都會的炫麗喧囂將直撲眼內，夜裡那段波折重重的旅程記憶就會煙消雲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