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個枯等飲料的場景。就像你我在日常生活中頻繁出現的等待畫面,週而復始地在我們號稱幾十年的壽命當中持續地疲乏填充著生命的長度,就和禮物的層層包裝一樣華美而累贅。
剛好這間文化中心附近的《五十嵐》是那種傳說中人滿為患的旗艦店,裡面的店員都是以快轉4倍數的節奏工作著,假若你有閒情逸致擺著一台立著腳架的DV放在店門口長時間拍攝,說不定不用動手腳就有快轉的效果,面無表情、重覆迴轉、顧客如海浪般漲潮而來~退潮而去的鏡頭,就像卓別林的《摩登時代》的工人一樣機械規律。只不過店裡面清一色都是女的,而且她們能活動斡旋的空間也比起工業革命的工廠小了許多,有好幾次那個長相有點邪美的女店員差點撞上了另一位年紀稍大的或者身形較為嬌小的那一位,我猜這類型的事一定有發生過,某杯成分不明的飲料因為脫離手掌的抓力而落下,也許有人會「啊!」地一聲驚叫,不過也有可能兩個相撞的伙伴會吐吐舌頭微笑帶過,甚至理都不理,因為前面還有永無止盡的顧客用著焦急的眼神在盯著她們,甚至拿著銅板或手指敲打著桌子,催促她們趕快把各種符合奇怪要求的飲料(半糖、去冰、小顆珍珠、加梅子、不要用保麗龍杯裝...)端到他們的手中。所以她們索性就踩過那些成分不明的飲料,等到打烊之後才默默地把地拖乾淨。
邪美?我到底是何時才擁有這個形容詞的?從伊藤潤二的《富江》?我禁不住好奇心再望向那名女子,才發現櫃臺前黑壓壓的一群人。隻身一人時,才會驚覺這個世界竟被情侶佔據了,十幾組客人中有半數以上都是看起來親密恩愛的男女朋友(情人節要到了?),這還不包括辨識不易的女女朋友或男男朋友,而我卻隻身一人,外套裡面是一套淡藍色制式服裝,全球化下的好萊塢產業末端的一名小服務員裝扮,這才突然覺得年味重了起來。
就像突然透進來的刺眼光線一般,眼前的意象開啟了某個關於記憶的門鎖,不禁想起那個黑人媽媽,《科倫拜校園事件》中的其中一名受訪者,她接受了政府配給下來的工作,每天坐著顛簸的巴士到某間遙遠的購物商場賺取微薄的薪水,那是個很微妙的畫面,一群貧窮收入不高的居民被集體送到高收入的地區工作,像極了我現在的境況,每天穿著制式服裝從原來的階級地區來到另一個階級地區,L是這樣跟我說的,這裡每逢過年、暑假會擠滿從國外回來的ABC,他們和那些外國人唯一的差別就在於他們擁有一張和你相似的臉孔,他們會用一種困惑的眼神用英語或國語說:「可不可以請你說英文?」L笑著說,她又說這條街上到了凌晨幾乎成了跑車展示的停車場,一閃一閃的霓虹燈把每輛流線型的跑車染印成各種亮度、彩度都顯得有點病態的模樣,就這樣直到天明。
當我睜開眼睛時,才發現所有人都消失了,只剩下那個長相邪美的女孩獨自啟動店裡面所有的機器,自動上下搖飲料的機器,自動封口的機器,不斷列出飲料清單的印表機,旁邊不間斷的電話鈴聲攪或著一個廣播節目現場演唱,在那名歌手崩潰地破音之後,那個長相邪美的女孩把塑膠袋的左右兩端提口捲在一起,面無表情地拿給我。
而街上一個人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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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2刊載於自由副刊
這一天是我和C同時面臨人生轉戾點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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