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日戰爭及解放戰爭時期，河津出了個魏純美。從晉南到綏遠，威名遠揚，聲聞遐邇。其諸多事蹟，至今尚為家鄉父老津津樂道，傳頌不絕。」魏純美是抗日的傳奇人物，魏承禧跟著他捍衛汾南，半個世紀以後把他的生平記錄在魏家院村文史資料裡。汾南是他們的家鄉，山西的首善之區。
山西是高山的家鄉，陝西是高原。呂梁大山用這兩塊高地把黃河夾起來，關進晉陝峽谷，像塊三明治。山和水角力，頭一個回合山打贏了。黃河窩在這個狹狹長長的監牢裡，哪能忍耐太久。流到山西的龍門，河水激盪起來，硬在呂梁的石頭崖壁上切割出「龍門天險」。第二個回合黃河贏了，它推開呂梁，澎湃地奔騰出來。
老天欣賞這場角力，讓汾河也湧流而來，注入黃河，給它加油打氣。兩條大河聯手沖積成汾南盆地，也叫「河東」。高山的家鄉陷落了西南角，肥沃的河東大地長出小麥、小米和棉花，是山西的糧倉。這裡有中原型的氣候，不必「早穿皮襖午穿紗」。
★ 孕育了中華民族
汾南的糧食充裕，中華民族和文化在這裡發源了。從堯舜開始，這個民族在汾南成長，漸漸擴充到整個華北。商朝耿帝把首都遷出汾南，移到安徽亳州，以便控制全局。
黃河孕育了一個偉大的民族，完成任務，也不敢在汾南停留太久。它來個九十度急轉彎，帶著原生黃土的戰利品，到華北平原去耀武揚威了。華北平原哪裡是黃河的對手，它接下黃土，鋪成一片沖積平原，又恭送黃河朝著大海呼嘯而去。
汾南，只剩下奇異的山水際會。兩水一山在龍門碰面，真是個鬼斧神工，場景可不是普通的壯觀。黃河的吼聲傳到百里之外，「禹鑿龍門」、「鯉魚跳龍門」的傳說，就這樣激盪出來了。龍門是汾南盆地西北角的重鎮，後來改名叫河津。
河津人在大山大水裡成長，淬礪出一個個堅毅的靈魂。卜子夏是個思想家，司馬遷看透了歷史。西征將軍薛仁貴，「三箭定天山，灘留射雁名」。王寶釵不肯向命運低頭，在寒窯裡堅決地等候下去。敲敲石塊，青磚砌成的鎮風塔唱和了，空氣中響起鳥鳴的回音。
（子夏在看書）
（悲憤的司馬遷）
（傳奇的薛仁貴）
樊村的明代舞臺很有藝術價值，九龍頭建築群隨著山勢起伏。河津人就地取材，從古蹟到普通住宅，全是用磚塊和石頭堆積的。一個個沈默的巨人，氣宇恢弘，跟龍門天險一樣充滿了生命力。
（老年的魏承禧，在寬宅大院前想想過去。）
（山西西南部，陷落了一塊肥沃的汾南糧倉。）
河津縣北部有個魏家院村，魏純美和魏承禧都在這裡出生。大村年代久遠，到處有古代的文化遺跡，現在也有不少文人，農民雖然沒錢上學，卻都重視學問。在近代中國，土地握在地主手上，大多數人是佃農，過著貧窮而悲哀的日子。魏純美家很幸運，先人傳下幾畝田地，是小康的中農家庭，勉強可以餬口。
父親魏金群讀過私塾，從書本上吸收了浩然正氣，個性很正直，眉宇之間洋溢著一股威嚴。他不常開口說話，一說話就份量十足，鄉親都敬重他。媽媽寧氏是干澗村人，非常強幹，對誰都是直來直往的，不懂得什麼叫客氣，只怕魏金群一個人。
頭幾個小孩抵擋不住嚴寒的氣候，都夭折了。魏純美在十二月下旬出生，掙扎了七天，張開雙眼，悍然活下來。那年是一九０八年，他馬上就要走進現代中國。看著這張堅毅聰明的小臉，寧氏驕傲地說：「這娃娃七天七夜不睜開眼睛，將來一定是大貨（大人物）。」父親給他取名叫在良，寧氏叫他娘娃或秧娃，意思是媽媽或田間的寶貝。
★ 妹妹的大英雄
寧氏平常很節儉，兒子滿周歲那天，破例請了客，慶祝一下。鄉親鬧烘烘地起鬨，小娃娃鎮定地拿起書，另一手抓住兵器，寧氏樂得合不攏嘴。農村的氣候變化激烈，生存很艱難。寧氏最喜歡沈穩、有力量的人，他們能適應環境，給人帶來一份安全感。這孩子，實在太優秀了。
接下來連生幾個女孩，失望透了，把她們隨便叫做白子、二白和景子。女娃兒繼承了母親急躁的脾氣，餓了渴了沒人搭理，咿咿呀呀地吵個不停。寧氏操勞家事，抽空去田裡幫忙農活，還得拉拔幾個賠錢貨。她們越鬧，寧氏越生氣。
魏純美早熟，瞭解雙親承受的壓力，從五歲開始料理簡單的家事，絕不打馬虎眼。雞叫頭一遍，老老小小都起早摸黑地下床了。魏純美照顧妹妹，把小米稀飯煮得恰到好處，又去餵雞鴨牲口。
爸爸摘下一個乾饅頭，泡在紅薯稀飯裡，配點鹹菜。幾口扒完了，就趕去田裡耕作。這些老麵饅頭是大人抽空揉麵蒸好的，掛在屋樑上備用。
夏天中午，寧氏剛做完飯，魏純美就把熱騰騰的飯菜裝進食盒，跑步送到田地。春秋農忙，中午不開伙，爸媽帶著饅頭和水壺去收割，魏純美也幫忙背麥禾、摘棉花。晚上，魏金群疲憊地踏進門，兒子立刻端水過來，盛了飯，替他拍掉身上的塵土。他默默地坐下吃飯，心裡感到很安慰。
★金色的黃昏
七歲那年，魏純美更幫得上忙了。剛起床，就手腳俐落地料理家務。上午鋤地、割麥，把簡單的農作包辦下來。吃完午飯，背起么妹，跟兩個大妹妹一道上山放牲口、割豬草，撿柴回家煮飯。
黃昏時分，飯煮熟了，趁著父親還沒到家，找空曠暖和的空地逛逛，或者在巷子裡打個轉。魏純美知道幾個丫頭缺乏母愛，沒有多少安全感，所以對她們很寬厚；有時候她們嚷嚷起來，魏純美一點也不在意。妹妹哭了，就變花樣逗她們開心；笑了，哥哥也跟著微笑。他是妹妹心目中的大英雄，講起童年，就想到這些金色的黃昏。
偶爾找到空檔，就跟鄰居玩一會兒遊戲。魏純美有英雄氣質，凡事講求一個理字，鄰居之間發生爭執，總是由他出面調解，大家都玩得很開心。大孩子講起撞到鬼的經歷，一群小娃兒把臉都嚇白了。魏純美告訴大家，傳聞不可以輕易接受，眼見為憑，「把鬼抓住讓我看看，我才相信。」漸漸地，這個與眾不同的人變成孩子頭，連大孩子也聽他指揮。
有哥哥撐腰，三個女娃兒安然度過童年，終身崇拜哥哥。這是魏純美領導統禦的頭一個經驗，日後他帶兵打仗，治理地方，始終抱著「作之君、作之親、作之師」的態度。雖然他的領導風格很強勢，令出如山，但是凡事都對部屬仔細地分析，並且在學識上栽培他們，鼓勵他們發揮潛能。長官掏心掏肺的，部屬都終身佩服他。
晚上不幹活，可不能浪費糧食，吃點簡單的紅薯稀飯就得了。吃完飯，把牲口和環境整頓好，媽媽和妹妹紡紗織布，縫製衣褲被褥，爸爸在月光下講一段三國的故事，就得上床休息了。在三國群雄當中，關羽是山西人，魏金群把他介紹得特別仔細。劉備溫吞吞的，諸葛亮成天撥算盤，張飛莽撞，關羽才是文武全才的大將，為人有情有義。
★對學問痴狂
書本裡的世界太有趣了，魏純美要求爸爸教大夥兒認字。幾個妹妹沒興趣，哥哥的腦筋卻高速運轉，把這些字刻進記憶體。讀完家裡的存書，再去找鄰居借，在睡覺前的一小段空檔，迅速熟記下來。
進入高小以前，已經讀完四書（論語、孟子、大學、中庸）和三經（詩經、易經、春秋），在古典文學的領域打下基礎。魏家院重視文化，這孩子對學問痴狂，看過那麼多書，全村都認識他了。
魏金群到處聽見鄉親誇獎，覺得很欣慰。他把高興藏在心裡，只告訴兒子，關羽的忠義和文天祥的正氣一脈相傳，這些古人的偉大心靈，都在典籍裡記載清楚了。讀書的目的在映襯他們的心靈，吸收天地之間的正氣，當個善良的人，發展成國家的中流砥柱。這是爸爸對魏純美的期許，所以取了「在良」的名字。
魏純美把這個重點提示聽進去了。從此以後，他把關羽當成做人處世的楷模，終身奉行「正氣歌」，把「澄清天下」當作人生的任務。後來，魏金群死了，魏純美懷念爸爸，把他的叮嚀寫成對聯，掛在牆上提醒自己：「三國一部常在手，春秋三傳須精讀」。
妹妹能獨當一面了，哥哥把家事交給她們。十一歲那年，去鄰村的「南午芹第三高小」，讀小學五、六年級。機會多麼難得，魏純美咀嚼每本書、每個句子，揣摩古人的心靈，成績比同學優異多了。老師難得遇見這麼勤奮的學生，到處跟人炫耀，南午芹的人也認識他了。
放學以後趕回家，把農務完成了，再處理粗重的家事。有一個冬天急著撿柴，在戶外停留太久，把指甲凍傷了。回到屋子裡整理薪材，擦撞到右手小指，整片指甲脫落下來。魏純美沒吭聲，以後不敢再大意。
有這個得力的幫手，農作收入增加了，存下一點錢。祖傳的老房子已經破舊，滴漏越來越嚴重，魏金群把它拆掉，全家人暫住在草寮裡，準備搭蓋新房子。在這個節骨眼上，魏金群突然得了急病。他平常從來不叫苦，倒下以後卻嘆了氣，在病床前看護的兒子聽到，勸他別著急。
魏金群的病勢急轉直下，很快就奄奄一息。他看看小學剛畢業的兒子，想託付什麼卻講不出口。魏純美鎮定地說：「爸爸放心，我已經長大了，保證能照顧這個家。」爸爸點點頭，安詳地走了。寧氏心裡暗地發慌，十三歲的兒子表示，他有辦法負責家計。
★ 家計改善了
魏純美的個性舉重若輕，他擬定了幾個步驟，一步步改善家計。頭一步埋葬爸爸，工程繼續發包給干澗親戚，請他們按照原訂的計畫蓋房子。這些親戚的手頭很拮据，魏純美向鄰居借錢來付工程款。親戚不忍心收下，魏純美強調「這筆錢已經準備好了」，把錢硬塞過去。景子在旁邊看見，對哥哥更敬佩了。
第二步，把讀初中的計畫擱置下來，下田去耕種，負擔家庭的生計，也同時償還房屋貸款。兩個妹妹出嫁了，家裡只剩下母親、哥哥和景子相依為命。他們拿出山西人的強幹，為生存拼博。每頓飯都是硬饅頭泡水，吃起來香噴噴的。
剛開始，魏純美澆地的技術不太道地。有一次山洪爆發，水勢沒有控制好，流到隔壁魏明三的田地，沖倒了一些禾苗。魏明三是大地主，選上村長，大家都想辦法奉承他。只有隔壁的魏金群，一副「貧賤不能移」的表情，太傲慢了，魏明三找到機會就整治他一下。
現在，這孩子又故意搗蛋，非給他點顏色瞧瞧不可。魏明三把他用繩子綁起來，押在大家面前跪上幾個小時，讓他自己開口求饒。鄉親看不下去，都出面講情，魏明三只好勉為其難地原諒他，只要賠償十五塊大洋就算了事。這筆錢相當於僱工一年多的薪水，魏純美借了高利貸來賠。
景子看見哥哥被大人欺負，傷心的不得了。哥哥安慰她，犯錯賠錢沒什麼，下次改進就是了。「為富不仁」不是君子的行為，或許可以得意一時，將來很難圓滿，咱們沒必要跟他計較。
魏純美認為天下無難事，動心忍性訓練一個人臨危不亂，歷來的大將不都是這麼培養的？他帶勁地幹活，農作的技巧熟練起來，沒有再澆錯水，魏明三再也找不到他的碴。農閒的季節趕毛驢上山運煤炭，一年工夫就清償了淹水跟建屋的借款。
這都多虧了河津縣的好山好水。黃土高原氣候乾旱，山溝終年都是乾涸的。北河津盆地是呂梁山的驕子，呂梁媽媽又叫「北山」，巍峨地站在北面，送下山泉給流過北河津的汾河加油打氣，北河津的「水澆田」歡呼了。
「北山」蘊藏了豐富的煤炭和木材，北河津人趕騾子去山上載，當天就可以往返。除了煮飯、取暖以外，煤炭也賣給各村落的收集站，運到陝西潼關這些市場。
南河津不在汾河流域，離呂梁媽媽又遠，沒人照顧，農地都是旱田（「看天田」），只能看雨水的臉色，運煤也不方便。但是山西人再怎麼艱難也能謀生，南河津把「山生意」當作副業。晉西山地的人經過南河津，去陝西、河南做買賣，經常來來回回的。南河津人給過路客提供食宿；做買賣需要本錢，咱手上還有些積蓄，先拿去用吧。「山生意」是高利貸融資，每年得付24％利息。
★ 西衛丟人現眼
魏純美跟同鄉魏在善、在剛兩兄弟感情最好。存下一點錢，就找他們商量，合夥開了一間糧店，賣小麥、小米這些穀物。汾南的糧食有餘，穀物不太值錢，魏家院又是個農村，生意不活絡，所以他們又去侯馬鎮開藥材店。
侯馬在汾南盆地的東北角，同蒲和侯西鐵路的交會點，是熱鬧的商貿城市。這幾個店東規規矩矩地做買賣，絕不會缺斤短兩。雖然利潤微薄，流通量卻相當大。
另一邊，也在樊村鎮的西衛村開糧店。西衛在河津縣的中央地區，是河津煤炭的出口碼頭，客流量大。魏純美不常去那裡，所以跟當地人范鐵廠合夥開店，由他就近照顧生意。范鐵廠一個人當家，趁機上下其手。魏純美翻帳簿發現了，警告他馬上改過，否則要向縣政府提起告訴，他就會被扣押。
魏家院的小子要請來縣府的官爺，抓咱去蹲大牢呢，范鐵廠把這個笑話告訴鄰居。魏純美在西衛有些遠親，其中一個叫范必華，是董其武的舅父。他聽見遠房侄兒吹牛的事，以為魏家院在西衛丟人現眼了，難過地說：「小孩子講話狂妄，不知道天高地厚。」
沒過多久，果真來了幾位縣府人員，把范鐵廠逮捕歸案，村民一片嘩然。魏家院出了人才，讓西衛丟人現眼了。范必華走到魏家院去找魏純美，當著大夥兒伸出拇指說：「賢侄，果然年少有為，老朽佩服。」有理走遍天下，魏家院的人嘴裡說客氣話，心裡可得意了，把這個故事一直傳到今天。
幾家店鋪累積了零售業的經驗，懂得挑選市場需要的貨品，業務漸漸上了軌道。魏純美按部就班地把計劃實現了，家計一步步地改善。
十五歲那年，魏純美雇好長工，把農務和家庭雜活交接給他，讀初中去了。放學以後去店裡輪班，晚上回家背完書，看蠶寶寶吃桑葉、吐絲。他也喜歡練習書法，景子快手快腳地研好墨，哥哥幾下子就寫完，真是愉快。天氣經常陰沈沈的，幾幅字一直乾不了，景子急著把它搧乾，嘴裡叨唸起來。魏純美笑了，叫她別著急，將來一定找個寬敞通風的地方好好寫字。
兒子忙個不停，兩個女孩出嫁了，寧氏給兒子娶了東堡人薛氏，想增加一個人手。這個鄉下女孩雖然不識字，但是又標緻又純真，對婆婆唯命是從。寧氏偏偏討厭軟弱的人，嫌她手腳不俐落。薛氏處處不討好，非常痛苦，一年以後投井自盡了。魏純美體諒媽媽，把這件事忍耐下來。
[哇哇每篇只能放6000字，只好把最精彩的1000字另編成第（2）集，拜託繼續看完厚。]
文章定位：
人氣(519) | 回應(2)| 推薦 (
0)| 收藏 (
0)|
轉寄
全站分類:
不分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