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健康」、「家人」以及「有意義的生活」最重要.
祖母在我的國中時期因為癌症過世,
這是我與癌症的第一次接觸。
然而,時間的流逝似乎還來不及沖淡我的傷感,
接續幾年間,癌症像是一朵烏雲,
開始吞噬著與我親近的家人。祖母過世後,
父親與伯父竟也相繼罹患肺癌與鼻咽癌而離開我們。
父親正值壯年時期離世後,
我經常提醒自己,要比過去更積極生活。
我就像一輛緊踩著油門的賽車,
努力發展興趣與工作,
認為自己將從失去至親的傷痛中走出,
沒有意識到持續的衝刺,
將在生理與心理上積累多少壓力與負荷。
2013年的夏天,我獲得了一個不錯的工作機會,
在入職健檢中發現一顆良性腫瘤。
本以為進行簡單手術就可以回到工作崗位,
沒料到麻醉退去,自己竟是在加護病房中甦醒。
「在手術過程中,發現腫瘤巨大且已經侵襲心、
肺,必須以大型開胸手術進行。」
出乎我意料之外的噩耗發生了!
手術損傷了我控制聲帶的神經,想開口說話,
卻無法正常言語,這讓當時的我無比恐懼。
主治醫師曾向我表示,
我的病灶在專業醫療院所中屬於少見的類型,
最終判定為淋巴癌四期,必須進行化學與標靶治療。
被鋸開的肋骨疼痛著、神經受損使我難以順利言語、
化療更帶來身體上的不適,種種狀況同時發生,
我既不知所措,也不能接受。想起罹癌過世的家人們,
還有另一種深沉的害怕,
擔心自己的生命終將走向同樣的結局。
隨著化療與標靶療程的順利進行,
身體逐漸恢復,在狀況較為穩定後,
我選擇透過兩次聲帶手術,
幫助自己能夠更順暢地發聲。
在那段漫長的治療與復元時間裡,
我漸漸發現自己與許多癌友一樣,恐懼「復發」。
「醫生,我每次過來都很擔心會從您的口中聽到癌症復發。」
深刻記得主治醫師聽完後,轉過頭來望著我說:
「你覺得可以怎麼做?」
這個被拋擲回來的問題,讓我重新探索自己的擔憂,
也思考能夠怎麼回應對癌症復發的擔心。
我試著將過去生活中認為重要的目標重新排序,
才發現「健康」、「家人」以及「有意義的生活」的重要性,
意識到自己不必陷入過度的恐懼中,我其實是有所選擇的:
能夠選擇按時回診追蹤、學習讓自己保持健康的知識、
空出較多的時間陪伴家人、
尋找讓自己快樂且感到充實的生活。
當然,這些行動的確無法保證我的癌症不會復發,
復發的擔心也不會因此完全消失,
可是當我開始將注意力放在學習照顧自己的身心健康、
與家人相伴、建立良好的人際關係、幫助其他病友,
我也開始能夠感到生命的踏實與滿足。
「這是一條辛苦的路,
我想要回頭幫助和我一樣罹癌的病友。」
此後,便展開了實踐這個願望的路。
我一腳踏入與過去商管截然不同的領域,
進入大學心理所就讀,癌友是我主要關注的對象,
也時常跟社區的諮商中心,
或是與基金會合作舉辦相關的心理議題講座、
提供心理諮商服務。
有次演講結束,一位病友走向我,問:
「之後我還能工作嗎?」表示自己腫瘤是在腦部,
目前還在治療中,言談之間,臉上不帶一絲憂愁。
我對這件事感到十分震撼,即便在療程中,
她關注的也是如何調整自己、
去適應罹癌所帶來的衝擊與變故,
這樣的生命韌性,讓我感到非常佩服。
2021年,我以「探討罹癌中壯年
對於疾病過程與心理諮商的經驗」
作為畢業碩士論文的主題。
原本計畫在銀行任職到退休,
如今竟成為一位諮商心理師,
這是在罹癌之前從未想過的人生故事。
我一步步實踐著當初許下的心願,
陪伴病友走過低潮,
也像是陪伴當年無助的自己,
以及我天上的家人。
「生命總在意想不到的低谷裡,
找到其中的意義。」我始終堅信。
2023/02/04 聯合報/ 文/張維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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