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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了金字塔、反面，垂直──讀夏宇詩集《Salsa》


週末午後。咖啡香。

我在偷看她在不在看我。

上，下，電扶梯無人兀自轉動。走進杯盤輕吟的書店。拿起這樣一本手工割劃的詩集，隨著紙頁與詩句的婆娑之舞，輕輕翻讀了起來。

這是一本邀讀者共舞的詩集。架上五本書，因割撕的程度，我們可以揣測讀者，究竟是瘋狂搖擺，還是輕扭了幾下，甚至中途離席。

不懂詩的人，其實也可以舞得比詩人還精采、盡興。不管你是帶了刀、叉，還是用手指碰觸；即使你是恐怖分子，還是如嬰孩堆積木般幼嫩的手腕。舞姿不需要語言，也毋需入門技巧。

舞。Salsa。每個人都是自己幫派裡的教主。舞就是語言。逆著時間的方向，「將冰冷／喧鬧／痛楚分開」，在「無感覺樂隊」裡，「繼續詩論厭煩」。當你在營造「初級氣氛」時，作者其實已悄悄貼近你的臉龐。

她在偷看你在不在偷看她。


關於詩集本身。

《Salsa》是夏宇的第四本詩集，較之第三本詩集《摩擦．無以名狀》的色塊性，本詩集多了層音符及樂調的流動。當你一頁一頁拆開書頁本身時，音拍的節奏，彷彿一個個躁動的靈魂，急欲掙脫出來。若說《備忘錄》、《腹忘術》是詩語言理性（logocentrism）秩序的脫序與鬆綁，那麼《摩擦．無以名狀》、《Salsa》則在此之外，又體現搭建了一個文字繪圖建築及舞蹈音樂的上層美學。

而這種建築美學，是倒了的「金字塔」結構，一切的意義，在反面及「看不見的那一面」裡（＜舞和音樂＞），這些才是「意義的意義」（＜用心靈勾引＞）。當作者被「綁票的優雅風格所吸引」並感動於小偷「翻出了她久久失散尋找之物」時，在在透露，這種由絲線細弱般所支撐的建築結構，是多麼迷人及傾心。沒有人能夠搭建這種建築，但是沒有人可以懷疑這種建築所搭構的「意志」。夏宇在她的文字藍圖裡搭建了，讓我們順著攀爬，卻又一節一節拆落層疊的磚瓦。「最難的是開始」，但「更難的是結束」，那中間呢？夏宇說。

在音樂和舞蹈上，是一種「無人伴奏」的影舞曲，那「已經離開了，手還留在身上」的編奏形式。音樂在夏宇的詩集裡，不是一種水平的橫向擴張，而是「垂直」的蔓衍，只有用「逃亡」和「流浪」才聽得到。她嚮往「重複」，因為「重複可以讓我幸福」（＜蒙馬特＞），卻又發覺重複之不可能（＜『更趨向存在』＞）。無論是恰恰、Tango還是Salsa，不管是摟著愛人、影子或髑髏獨舞，聲音都只能向上直達到深遠的地方。莊子內篇＜齊物論＞中，「人世間」存在的孔竅及穴洞所發出的聲響，都不是真正聲音的體現，而夏宇的暈眩馬戲團及＜無人鋼琴＞，則體現在「時間」的界點裡，恆常游移和挪動，只有尋著另一個向度，才有可能（被）發覺（掘）。

在空間建築和樂音時間的排奏裡，夏宇織網自己的時空和宇宙，繼續／繼續／繼續，不斷鑲嵌身體與靈魄，和討論厭煩。




＊此篇是為一年一度台灣文學年鑑而寫的，除再次重讀「難讀」的詩集外，亦感謝主編給我這次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