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季文學廢五金行(暨文學廢五金出版社) Redeath ←→Remends←→Rebirt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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Ⅱ. 　  

 

「大橋啊，為什麼這麼多年來妳的面貌還是不曾改變？」我還是常常在橋上閒步，一如年少時眺望遠方。荷馬史詩裡的主人翁奧迪修斯，十年戰爭十年流浪，最後又回到了故里，數千年前他是帶著什麼樣的心情，我不知能否揣摩得到我也不知道。我的行為雖沒有什麼不尋常，但我的思緒貫注，從來沒有任何時刻像今夜這樣，我希冀她縱身一躍、將自己摔個粉碎，讓我再也踏不上那可笑、不堪的身世名簿，推落吧！推落所連接的俗世信仰、虛假上升指數……。

　　我一直要自己忘却「雨無法帶給這雙想奮鬥的雙手什麼」的內心吶喊。離開故鄉的這些日子，總告訴自己：我暫時把母親留在這裡，以後我一定能夠找到新的力量回來，帶領她向前行去。然而，一個浪蕩遊子的心靈裡，又如何升起、聚匯一股瘋狂的力量去衝破故土的河堤，這是連醫學家與心理學家也無法解釋起的吧。我曾經不止一次有過這樣的衝動，站在橋面上，希望掀起的濤天巨浪把腳下的橋墩沖毀，一種長期寫作的魔性驅使著我，把我長久以來所受的道德壓抑釋放出來，去做一次完整且平衡的生命運作。

　　想不到她真的縱身一躍下去！我不斷注視著新聞播著大橋崩垮的畫面……滾滾沙河不斷把那淤塞在生命最底層的泥沙翻攪出來……聽說，她已整整矗立在這個漁港二十餘年了！也剛好是一個生命最美好的時代。離開她時，稚嫩的眸裡還映著她在港灣裡的倩影；再回來時，早已生過第一根華髮的年紀。她，應該也累了吧！拱身作揖了五分之一個世紀，也沒人懂得她是否會哀傷。那只有卵石才聽懂的語言。飢餓的魂靈不停駛進這小城，夢的出口總是堵滿魚骨、腐屍。她選擇這樣的抽離，也許帶著某種慈悲的諭示。而橋上曾駐足的少年倒影，二十多年過去，依然沒找到任何鉤餌與線索，一如失去雙臂溫暖環抱的河港。

在佛教的思維裡，橋，能渡人過河，其雖然為生死苦海的交界，卻能透過「渡河」而脫離，到達彼岸，故常以橋來比喻正法。「這是啥米世界！」我聽鄰居說，母親總會不經意迸出這一句。如同咒語，或者讖言，當我走進，想給她一個作為人子最需要的寬慰時，我才知道：原來自己是這麼想逃開這漸漸死去的漁鎮。說實在的，我也曾懷疑這個世界、懷疑自己細故何來，但當我略微參得佛教因緣和合的道理後，我便不再對仇敵世間事物與憤慨萬千。我更咒罵過大橋的冷漠與無情：她將無數美好的繩結拆開，再連結予我橋上無盡穿梭、撞擊而來的劫簸……。然而，所有的劫數自有其演算與規則，冥冥中一切似若有安排，強求不來，亦無能抽刀以令水流斷。與其祈求外力扭轉乾坤或逃避局境，遊子回到依舊青青的山脈與潺潺水流，當要更有勇氣與智慧面對與承擔才是。

母親散髮坐在廳堂，口中唸唸有辭，神龕的蠟燭烱烱燃著。廚房不復以往有油菜香，碗盤似仍未瀝淨，凌亂地堆叠在一起。母親佈劃的屋宇被掀起了，勾築的一個又一個彎道也瞬間跟著斷裂，那包裹著與不允許被穿越的部份全被撬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