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一切機密已不再是機密,我冒死藏匿的研發物已在之後三個月即被起出並專機解送出國,我的辦公與研發現場不是被銷毀就是被封閉,而我此時已經就要走到人生之盡頭,此生別無遺憾,只是你我相見也是有緣,也必有冥冥中之原由,我想著你一定會在我嚥下最後一口氣之前前來和我一會,現在你果然來了,而我也有了此生最大的秘密最後可以暢所傾吐的機會,謝謝你果真來了,也不枉你我相識一場。
我靜靜聽完這一段故事,心頭沉重得整個人彷彿都要塌垮下來。過去聽聞而一知半解之事,原來眼前之人竟是當事者。
令我震驚的是他說他已餘生無多,大限將近。
我這才發現他講了這一番話,耗用了多少的體力,看來他真的已經油盡燈枯般虛弱至極,我驚奇何以才隔多久時間未見而他的身體已衰敗至此。
他說,傷口已經惡化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了。
什麼傷口?
他徐徐解開寬大的衣領,露出了終年藏在衣領之內的他所說的傷口。
那是像魚的鰓一樣的洞口!鮮活的魚,鰓是鮮紅色的,而此刻他頸上這鰓狀裂口,呈現的是腐爛敗壞的暗黑色。
我送你去醫院吧!我求求你,現在就去看醫生去!
他緩緩致謝,他說他明白自己的病變並非一般醫療院所所能醫治,而多年來,他也一直定期持續回到單位當初搶救他的那個專業醫療單位接受追蹤檢查,他能活了二十年已被認為是奇蹟,他沒有悔,也沒有怨,只有感恩與驕傲。對於那位被定位為叛逃的同事,他也不再存有一分恨意,畢竟人各有志,也各有抉擇,每個人總是信仰著自己所信仰者,做著自己認為正確的事。
他完全拒絕我好意將他送醫,我也逐漸明白,此時送醫似也沒有意義。他已神情坦然,安靜平和的接受最後大去之時。
我陪著他一直待到天都黑了,山路行將隱於夜色,只好心情沉重的告辭而去。
臨踏出門,回頭看他最後一眼,我看見的是宛如端坐藤椅上一尊莊嚴的菩薩。
踩著凌亂步伐回我的小屋,一路上忽然想起我那位就在這附近小鎮上行醫的醫師朋友,二十年前他還在看婦產科時接生下來的那一對雙胞胎嬰兒,有著像魚一般的鰓的兩個娃兒,我突然將這兩件事勾連在一起,懷疑兩件事有所關連,但我沒有管道也沒有能力去更進一步探索,分秒必爭的職場打拚依然令我忙得日夜疲困,不久之後我還是把王上校以及我在心中的謎團鎖進了心靈中的某一個抽屜了。
三
許多天前的一個晚上,我和認識已十年以上的友人李大相聚,他也是高階軍職退役之人,退役前官階比王上校更高。
此刻我已自職場退休多時,我和李大彼此都是退休人,即使昔時職場性質有別,卻也總是相談甚歡。
在這場花酒之聚(花生米配小酒戲稱花酒)中,話題忽然聊起到了王上校那個單位二十年前驚爆一時的叛逃事件,沒想到他不但了解,甚至還有王上校似乎所不曾知道的另一個角度的資訊。
於是我得以仔細詢問,彌補了多年來懸之於心的許多疑團。
一、王上校已經逝世約二十年(推測死於我和他最後一晤之後不久之時),死後約十年,因多項軍機皆已解密,獲得以軍禮隆重入祀忠烈祠。(這讓我大大覺得欣慰)
二、王上校被判定死於幅射傷害造成之病變,同一起事件中另有多位官士兵及外聘研究人員同受傷害,皆一一送醫救治,多年後除了王上校不治其餘諸人幸已逐一康復,國家也依死傷之別分別給予撫恤及補償。
除了單位中的外聘民間之士,唯一查出的平民傷害事件是一位產婦因遭幅射污染產下畸型雙胞胎,該位產婦被追蹤查訪到之後即時送專責醫療單位醫治,多年療養後已恢復了健康,只可惜那一對畸型嬰兒受害太深,不幸於一歲半時相繼逝去。而產婦及其家屬已由政府依規定從優發給補償金。
三、為什麼這位產婦會受到幅射污染呢?我非常不解,將軍說,當時有一批高濃度之核廢水在不明原因之下被傾入河川,污染了一段河域,導致當地魚類及水岸植物出現病變,那位孕婦因沿河採捕溪魚,發現那兒一個水漥裡頭的吳郭魚體型都特別碩大而連續採捕多次,因而受到幅射傷害,連帶著影響了胎兒。事後相關單位已經大範圍進行幅污染清除,現在該河域已經復育完成,不再有幅射污染問題了。
這方面我倒是比將軍多了解一點,我知道的是第一手資料,王上校曾親口告訴我他在緊急逃躲時回頭,看到同仁撞翻了一桶高濃度廢液,想必污染之水經排水溝流進了河川,造成某一個河段的污染,那位女士不明不白中受到了傷害。
橫跨四十年懸之於心的故事,終於在此告一段落。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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