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要來去南崁山遠足囉!
這是以前孩子們無比興奮的話題。可是許多現代的孩子卻可能會茫茫然反問:什麼是遠足?
「遠足」這兩個字,是在那個年代斷代了呢?
我的小學位於桃園濱海鄉鎮,一片平原沃野,學校離海十公里,離山則二十幾三十公里以上。最近的山,相距至少二十五公里,名叫南崁山。
今日南崁高樓大廈林立,儼然一座現代化中小型城市,我經常去現代南崁,卻只見著有五酒桶山和許多幽靜雅緻的登山小徑,五酒桶山之外另有更遠些的大古山、虎頭山,地圖上找不到南崁有一座南崁山,或許南崁山就是位於南崁的一座山吧。離開小學已六十年,再回南崁,只憑記憶完全難辨昔時方位,更不知當年南崁山究竟在那個地方。
遠足就是利用雙腳行到一個遠遠地方之意,相當於今日所稱的旅行。但今日旅行幾乎無車不能行,汽車火車以外往往還搭配其他各種交通工具,大船小船,班機包機,豐富而又複雜,遠足則只是走路,腳是唯一交通工具,一直走一直走一直走,直到目的地,而後回來。十一、二歲之齡的我和同學們在老師率領下就這麼走走走,走走走,走向一座山,來回一共走了五十或六十公里,真是一難趟忘的旅程。
這是高年級的壯舉,在中、低年級的更幼之齡也另有行程,記得曾經走過附近一座國小,雖是附近,或許單程有五或六公里,也走得夠辛苦了。另外還有一個記憶是去一個叫做內海的地方,可以踩上沙灘、看到海,單程約有十公里,可能是五年級的遠足地,大致上每一個學年都有一次遠足,在春天辦的叫做春季旅行,在秋季辦叫做秋季旅行。
去南崁山那一趟,腰身上用布巾綁了媽媽特地為我準備的比平常豐富許多的便當,人人各有便當,也各有水壺,盛裝的都是爸爸媽媽或是阿公阿媽的愛。大家早早到了學校集合,校長一番訓話,而後列隊出發。當然,中低年級的學弟學妹也依各自的目的地出發了,人人戰志昂揚,行向只有一個地名而未知其他究竟的目標。
今天來重塑一個那場遠行的拚圖,第一段理應走的是從大園埔心前往果林的公路,那是當年還十分狹窄的鄉道,而後倒不記得是沿台4線或是其他鄉下小路前往南崁?遠足前老師們會先探路,怎麼走他們自然心知肚明,而我們只像一群羊,一頭緊跟一頭,跟著領頭羊就對了。
走到幾乎兩眼翻白也聽過不知多少遍「再轉個彎很快就到了」的善意謊言,終於來到了南崁山。人人鼓起餘勇,一衝而上。
那只是一個高地,高地上有一塊平坦一點的青草地,週邊有許多大樹,記得最清楚的是其中有幾棵橄欖樹,只吃過橄欖而頭一回看到橄欖樹的我,真是對之尊敬得要膜拜起來。那是台灣土橄欖,樹冠濃密的大喬木,和後來在歐洲、日本所見的灌木叢似的橄欖樹大大不同,先入為主的觀念教我看了灌木品系橄欖好生失望,直覺簡直褻瀆了橄欖如此偉大的樹。
草坡上展望良好,初登山的我們望之有如登臨泰山而足以小看天下。我們就在藍天綠蔭之下席地而坐,享用一頓難忘的草坡大餐。
記憶深刻的是曾走過一條老舊之橋橫越南崁溪,數十里一路走來所見都是磚瓦厝和茅草厝,偶有二樓磚屋,因為沒有進南崁市街,連街肆邊陲都沒掠過,因此沒看到六十年前南崁大街長什麼樣。那時只偶而家住距南崁十餘公里遠一個叫做大竹圍的村落的伯父來找我阿公聊天聽過南崁這樣的地名,餘皆毫無所知。而今南崁與我卻成了台灣生活中十分常去之地,我有軍中同梯的朋友在南崁買了兩個單位的住宅,每個單位五千萬元起跳,一次出手就是一億元,那是今日南崁之首席住宅,我也有友人居住其側另一棟大樓,豪華略遜而登上高樓所見依然山水嫵媚,氣象萬千。我還常往南崁講課,也每週固定一趟另有目的的南崁任務,南崁以貫穿城市的南崁溪分為上南崁下南崁兩個區塊,以我這個城外過客帶著遠足的心情行走而細細品嚐,發現上下南崁各有不同特色。南崁溪一度被污染得有如臭水溝,經多年美化整理,已是緊密結合居民生活的一條母親之河。三百多年前其出海口仍為河港狀態時,據稱鄭成功的部隊沿河上溯而駐紮南崁,留下一只香火袋為民眾撿拾供奉而發展為桃園第一古廟五福宮。五福宮附近還有一座義民廟,是非客家區難得一見的義民爺信仰。此外南崁還有一個大特色便是住有空姐很多,走在街頭常常遇見拉著小行李箱健步行過極具辨識度的女郎,或許原因出於這裡是桃園國際機場附近一座生活機能完整品質也不錯的小城而備受青睞。
六十年後的今天每一回走在南崁街頭,總是覺得南崁人是很幸福的,中壢有水無山,桃園有山無水,沿海許多鄉鎮無山也無水,唯獨南崁有山有水。閒走南崁溪畔美麗的步道,忽然想起童年時那一場疲累累卻非常難忘的遠足,南崁溪之最下游處早已經改道,不變的是南崁溪水悠悠,我的青春歲月似水般緩緩流走。歎水無足而行流遠,水之行是一種恆久都不疲憊的遠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