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演藝術者在白沙岬燈塔下的即興演出.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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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刊登於中華日報)
我喜歡這個「岬」字,或許和我的個性有關。岬是延伸到海的一塊長長的陸地,例如野柳岬便是,是一個半島狀的陸地。我是個矛盾的人,喜歡大自然卻怕毛毛蟲怕得要死,同樣的,自以為喜歡遺世獨立離群索居,四面環海的島當然是最具有獨立意義的地方,卻又膽子小得怕被放生於島上回不了芸芸眾生之處,這時,岬便提供了我一個安全感,即使沒有船來接我,我也可以走回家。
不能四面環海,有三個方向的壯闊視野其實也很夠了。北海道人很會賣觀光,有一個岬角處,說是可以三面看海,這沒什麼大不了,那個岬不能看三面海?卻吹噓說他們這個岬因為視野太好,一望無際,可以看到極遠處的海平面呈圓弧狀。是耶非耶?我們坐了遠遠的車專程去看圓弧狀的海平面,看見的就如我們台東那個水往上流的景點,是得在眼眸感觀之外還要加一點想像空間才體會得出來的。
這幾年來我最常住的地方是新屋,卻有些甜蜜的羈絆幾乎天天都得回老家大園一趟。新屋位於桃園縣海岸線之最南,大園雖非海岸線之最北,最北是蘆竹,大園卻也算得上是很北很北了,於是來往一趟新屋大園,形同走了兩回桃園縣海岸線之旅。雖然走的是相同一條路,卻常有不同變化之風景,晴雨陰霧,春夏秋冬,晨昏暗夜,各有其美。
新屋海岸線之最南有條與新竹縣的界河,小小的河名叫羊寮溪,想必古早年代這兒有人牧羊,芳草茂美之地了。河的出海口建了個候潮港,名叫蚵殼港,潮水上漲時小漁船可以自由出港入港,潮水退了,港變成了灘,艘艘漁船都擱淺於港底裸露的河床動彈不得。有時我也會擔心萬一船家急著回家,卻遇著退潮,難不成遠遠便得跳海踩著泥淖上岸?這也教我有幾分不安全之感。
蚵殼港,從名字上便知此地產蚵,蚵仔多到殼都積滿小港了。其實這也不是想像之事,這個港坐落的村落叫做蚵間村,桃園從縣升格為市之後改稱蚵間里,蚵間由台語直譯,意思是蚵仔間,築起一座建築物以處理蚵仔。養蚵人家要做的工工序繁多,蚵殼串成一串一串置於淺海處讓蚵苗附著殼上慢慢長大長肥,日日巡海照應,待到蚵仔長大了還得挑上岸逐一撬殼取蚵,一切純手工。我見著中部南部蚵仔盛產地,人們都在騎樓下或是大樹下做這些事,而新屋卻建了專用的房子當工做場所,似乎比騎樓下工作更勝一籌,昔時蚵間這個地方產蚵人家富庶呢!
蚵間北行不遠便是十分有名的永安漁港,有個四季遊人如織的綠色隧道,假日林蔭裡頭穿梭的腳踏車多如過江之鯽。永安本名崁頭厝,是一個高崁下的聚落,現在地名被改了,地貌也變了。而這個聚落倒也頗有來頭,古名頭家厝,郭家族人渡海來台在此發跡,成了大頭家(大老闆),也建了豪宅,地方遂被取名頭家厝。而稍北處古名叫做大牛欄,就是有著大大牛舍之地。那兒住著為頭家牧牛、耕墾的人家,而無論頭家厝或是大牛欄,也反映了古早年代豐衣足食各司其職的安和樂利民生景象。
沿61公路再朝北,出現了個帶著岬字的地名,白沙岬。這個地方有一個馳名的地標白沙岬燈塔,那是日本進台的第二年即著手設計,三年之後峻工的漂亮燈塔。燈具購自法國,千里迢迢船運而來,塔身則採取士林的石材、內湖的紅磚、日本本土的花崗石混搭打造,外觀只見一圓塔,其實塔身由兩個同心圓的磚牆砌築而成,總厚度達一公尺餘,將近兩百年來依然堅固無比。
我更感興緻的不是燈塔,而是其名。白沙岬,這地方即使有延伸進海的半島岬地,說什麼也不可能出現白沙的,整個桃園縣海岸完全是灰黑色的沙,白沙岬的名號令人不解,後來總算想通了,這兒確是白沙無疑,白沙形成的原因是貝殼太多,貝殼砂厚厚堆疊,沙灘成為雪白一色。
即使我這未滿七十之人也還記得童年到外婆家由外公和舅舅帶往海邊嬉遊,觸目各色貝殼撿拾不盡的場景。當年的海是多麼生趣盎然啊!而今海岸沒有生態只有死態,徒留白沙岬如詩的地名讓人想像、追懷、婉惜、唏噓。
這樣的為地名解謎遊戲遂變得不再有趣,益增無謂傷感。台灣這幾十年來為了追求快速「成長」,於環境而言還真是墮落。
白沙岬往北的聚落名叫大潭,有大大潟湖之處,再往北是樹林,林木茂密之地,再過去叫做草漯,也是讓人可以從地名便直接連想到生態豐盈無比的美樂地。然後就來到了古名叫做大坵園的我的老家大園了。坵是田園的單位,一塊田叫做一坵田,大坵園的意思是大大的田園,見證了以前這裡曾是北台灣重要稻米產地的榮耀,據說只要大坵園稻作豐收,不但家家豐衣足食,田賦可以征得多,整個桃園縣的預算都為之充裕起來。
然後,我便得從61快速道路下來了,如果還繼續往北跑,過蘆竹,沒多遠就可以跑到八里左岸,下交流道為的回返我們位於埔心的老家。埔心這地名原意是一個埔頭仔的中心點,村街聚落稱做埔頭仔,埔心乃聚落之中心,我的老家門前以前便設著輕便車的車站,不難想見有多麼繁華,只惜物換星移,而今榮景早已不再。附近只有三戶人家居住的的三塊厝、只有五戶人家居住的五塊厝熱鬧都已不輸埔心,連幾戶人家都成不了地名而不得不以植物植栽取名的大竹圍(今年聖誕節桃園升格之後改稱大竹里)都遠遠比埔心熱鬧十倍。埔心終於不再是埔頭仔之中心,如果要再以台語形容,頂多頂多只能說是「一個小小的埔頭仔」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