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好凉快呀!
樓地板的地基混凝土剛剛鋪上去時,我們站在平整而帶著新水泥味道的地板上,迎接陣陣凉風吹拂。已近溽暑時節,風吹得一陣接一陣,竟是清凉無比。
除了大池塘上吹來的風,應該還有相距約有一公里遠的海峽上的海風吧。
或許以後住在這兒可以不必開冷氣了。冷氣最耗電,偏偏最需要冷氣的季節電費調得最貴,這便是現代的被歸類為升斗小民的這一種人類最悲哀的事吧?
如果有多一些的草原,多一些的樹林,多一點的湖泊沼澤,如果汽車可以少一點,水泥叢林可以少一點,柏油和混凝土打死的地面可以縮小一點,氣候凉爽一點,誰喜歡關在冷氣房裡「支付昂貴的代價」去「耗費地球源」?
但是,人人卻都爭著把自己關起來,過著自囚式的生活。
我也絕對不是例外。
享受著站在建築基地上接受凉風送爽之後沒多久,鐵皮屋的牆開始鑲上來了。
雖然有牆,但由於前門後門和側門一共開了三扇門,樓上樓下和閣樓的窗開了十六扇,而且都開得大大的,預留門窗的地方此刻都是大大的空格,所以,凉爽的風依然在樓上樓下每一個空間流逸,依然清凉極了。
房子開始隔間了。一樓樓梯下的位置隔出一個洗衣間兼衛浴間的空間,二樓除了大大起居間,另外隔出兩個房間,裡頭各有一間衛浴室,於是,房子開始出現了分割成零星區塊的各別空間,在每一個空間試站一下,風依然可以自在的吹進來,吹出去,依然讓人覺得很舒服。
再接下來,門和窗的外框架上來了。
再接著,門和窗開始要鑲上來了。在鑲了幾扇之後,由於和水泥地板粉光的工作撞了檔,暫停裝鑲,這時我們到了工地,看到了房子鑲上一部份門窗之後的情形。
小小一棟鐵皮屋從構想到動工,幾乎三天一大改兩天一小改,永遠是計畫趕不上變化,對美感,色彩,形式,原來已不大再敢抱著期望的心情,想著,即使再怎麼糟,也不會引起自己更多的失望的,踏進了房子。
窗和門都是比墨綠還艷一點點的深綠色,帶著反光的暗色玻璃,是不錯看啦,只是,大大的牆留下的空格,第一步裝的是門和窗的框架,第二步是把門和窗扇裝上來。走過第一步時空格已經變小了,此時更縮小許多。原來所謂一百八十乘兩百四十公分的窗,扣掉框框架架,真正可以擁有的「窗裡的風景」,也就是畫畫的人常掛在嘴邊的詞彙「畫心」,其實縮小太多太多,可能只剩下一百三十乘兩百不到了。
我的畫縮水了。
不但嚴重縮水,而且畫面還被切割了。
施工前只是提了一句:不知道要不要加鐵窗?住在多倫多是不須要鐵窗的,大大落地門落地窗,送我一幅幅完完整整的風景,但這裡是台灣而不是加拿大,我們在台灣住過的地方,沒有一處不曾遭過小偷,慈園山莊甚至連幾頂帳篷都被幹走,所以,問這樣一句似乎也不算太不得體。
但這一句話發酵了,膨脹,放大了。
當時我們的「大包」只在嘴裡喃喃回應:防盗窗嘛,這個這個,防盗窗……,此後便無下文。但這時門窗店裝上來的門和窗,卻活鮮鮮的回答了我那一句幾個月前的問話。每一扇門,每一扇窗,統統是比腦袋瓜還小的隔子的組合體,大大門和窗,已隔成了一個又一個小小正方形。
所謂「頭過身就過」,這麼小的格子,即使敲破玻璃,小偷也鑽不進來,我可以完全體會我們的大包和我們這個製做門窗的老闆的體貼。加這麼多工料,可想而見增加了多少成本,但是,真得這樣嗎?連二樓的窗都鑲格子,二樓的窗那麼高,鐵皮屋的牆那麼平滑,防小偷真得防得這麼「功夫」嗎?
小偷沒看到,看到的是我的藍天,綠樹,白雲,池堤,近近的自家小湖,遠遠的三合院農宅,完整的畫面,都被偷走了,「原畫」都變成「拼圖」了。
這樣的門窗,阻隔了小偷,同時也阻隔了風景。還阻隔了什麼?風。
風肯定要被摒檔於屋外了。
我不禁喟歎自己的愚蠢,人類的愚蠢。
老天爺多恩慈,大地多美好,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風冬有雪,但人們卻因為你怕我我怕你,你防我我防你,非得用牆用門用窗來劃地自限自囚,自困自絕。
房子的結構除了檔風檔雨,還有更多是用以檔人的。如果不必考慮到防人和檔人問題,房子肯定不是這個樣子,房子肯定能更貼近大地的恩慈賜予。
想像著坐在這個鐵皮屋裡,朝後看著留下來的一片樹林,朝前看著挖出來的一座小小池塘,和池塘中央的一個名之為島的小土丘,朝左看著水利會十幾甲大水池高高的長滿各種植物的土堤,朝右看田原遠處遠遠的三合院人家,是多麼愜意自在,卻失去了,至少失去了百分之九十九,為的只是或許萬分之一不到的小偷光顧的機率。
想到此後看風景,只得從橫的豎的壓縮得緊緊密密的空格裡像個偷窺者般去看,不禁啞然。怪誰呢?該怪的唯有自己無由橫生阻擋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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