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天,我們到苗栗一個遊樂園玩水、散步。這個遊樂園的園區十分寬闊,綠樹參天,是我們每年都會來很多次的地方。
玩水時,我忽然看到岸上草叢有一個蠕動的小東西,定睛一看,竟是一隻剛剛長出一些羽毛的小小鳥,牠是一隻綠繡眼,顯然一不小心從巢裡掉下來了。牠還不能飛,也沒有什麼自救的能力,旁邊有一些螞蟻正對著牠圍來繞去,忙著準備享用一頓超級大餐。
我喚來一塊兒玩水的嘟嘟、咪咪、家蓉、家萱,他們立刻向牠伸出了援手,手忙腳亂的呵護著牠,為牠弄個臨時的小窩,連水也不玩了。
「去抓蚯蚓來,弄成一小截一小截的,塞進牠嘴裡餵牠!」我向他們發號施令:「快去,要不然牠就要餓死了!」
哎~哦~拖得長長的尾音,我曉得這是他們下不了手的。再怎麼疼愛小小鳥,也不敢依我的法子去找蚯蚓,把蚯蚓一截截撕斷。我自己都下不了手,他們更不敢。
那該怎麼辦呢?他們匆匆離池,回到房間,開始試著餵小鳥白米飯。這小傢伙餓壞了,一口一粒米飯,居然一連吃了好幾口。
可是,小鳥兒那能吃米飯呢?我再一次鼓動孩子們:你們去抓毛毛蟲好了,最好是沒有毛的毛毛蟲。小鳥是吃葷的,吃米飯長不出羽毛,永遠飛不了的。
孩子們還是不敢,我只好在心裡替牠祈禱,希望小傢伙可以聽經學得一分佛心,吃素也能活命。
台灣的遊樂場生意難做。台灣人出來旅遊,要的是吃重鹹,撈夠本,所以,即使美美的樹林,美美的花園,美美的山巒景緻,吸引不了客人,生意根本做不下去。台灣人來遊樂場,沒幾個喜歡在樹林裡靜靜散步,傾聽天籟,仰觀白雲,臥看群星。
我一大早出去散步,發現整個園林美得出塵,卻沒有一個遊客。
即使來到大自然的懷裡,依然喜歡躲在冷氣房間裡看電視。那又何必出來呢?
另一個發現是:園區裡的道路分成兩種,一種給遊客用,一種給工作人員用。給遊客的步道整理得非常乾淨,花木修剪整齊,栽植規矩,給工作人員開著車進進出出工作用的,大部份都沒鋪水泥或柏油,雜木雜林,橫七豎八,偏偏那樣的景觀最美也最自然,於是我選擇了豎著遊客止步的工作人員專用道,一路開心自在,貪婪享用一切美景。除我之外,只有一群一群野鳥和我共享美好晨光。
等到九點鐘一到,高音量的音樂響起,宣示各種機械遊樂、水上遊樂設備開放,整座遊樂場展開嶄新的一天生意,我便回到了房間,尋找屬於我的安靜。
遊樂場生意難做,因此家家都得挖空心思搞噱頭、做促銷。
這家遊樂場自不例外。今年增加了一個大大的舞台,每天定時舉行兩場表演。整場演出達兩小時,大熱天,台上的歌者舞者、表演者,無不人人汗流滿腮,極為辛苦。
我注意到一位號稱年僅十三歲的小女孩,表演極高難度的許多肢體動作。
看著她清秀的臉龐,緊抿的雙唇,我讀不出她在台上時、台下時的心情。台灣的觀眾大多吝於拍手,尤其在這保守的鄉村,台下大多坐著看來也十分保守拘謹的客人,掌聲更是稀疏。但我也不曉得她究竟喜歡還是不喜歡掌聲?
她何以在十三歲稚齡便得離鄉背井前來這個遊樂場表演呢?是為了賺錢?或是為了興趣?十三歲的小孩敢為了興趣做出如此決定嗎?她的媽媽可有隨行?如果沒有,由誰照顧她的吃的住的?有誰分享她的心事?傾聽她的鄉愁?舞台之後,夜半三更,她會不會因想家而哭泣?
那眼神幾分熟,依稀似曾相識,驚懍一下,教我想起了那隻太早離巢的小小綠繡眼。
回家的路上,嘟嘟告訴我,在接近大園的路旁,有一家鳥店。有鳥店必有懂得照顧小鳥的人,我們找到了這店,很簡陋的鐵皮小屋,擠滿了鳥籠和鳥,熱如蒸烤,一股濃濃的氣味瀰漫。
瞬間打消了我們把小小鳥送給他們收養的念頭,住在這裡肯定受不了好待遇,一定遲早變成商品賣掉,而無論賣掉沒賣掉,老闆絕不可能在把牠養大之後野放牠回家的。
於是我們買了鳥巢,買了飼料,學了簡單的餵養知識,把小鳥帶回家來。
小鳥在家裡只住了一天。
白天,砂子把牠的巢放在一株巴西鐵樹的枝榦上,讓牠早早學習對大自然的適應。
晚上,為了防止老鼠或貓的侵擾,把牠的巢移進一個老鼠籠子裡。家裡沒有貓,也難得看到老鼠,但為了安心,還是做了如此安排。
一整天我都在外頭忙,今天的工作都在桃園市區,直到晚上才回到家。
問:小鳥呢?
家蓉不語,砂子沒應。
萱萱說:埋在後院,櫻花樹下。我們看到牠一動也不動了,死了,就把牠埋起來了。
這鳥或許相當於人類三個月或是半歲大,早夭了。
一窩小鳥得以長大為成鳥的,或許只有十分之一。
十萬枚魚卵,或許只有其中百顆得以育成成魚。
這是大自然的定律。早夭的綠繡眼,也只是統計數目裡的分子。
想到了那位十三歲的小小舞者。幸好她已十三歲而非三個月大或半歲大。她必然可以順利成長的。屆時,一切的閱歷和汗水,所有的艱苦或快樂的學習過程,以及巡遊各地時,掌聲多也好少也好,一切一切,都將是她成長的營養。
祝福那位小女孩的日子辛苦中有美好和快樂,成長中有汗水淚水也有更多的美景和幸福伴隨。也祝福和我們有兩天共處之緣的小小綠繡眼的靈魂,早早去所該去之處,完成圓一趟該去走、該去圓的塵緣。
文章定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