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不記得在何時發現了她──一個美得不得了的山上桃花源,我們細心呵護著,鍾愛她如同鍾愛我們心靈最深處的秘密花園,我透過寫作,講座、繪畫,一而再的歌頌著她的美好,傳揚她的無瑕。在這個處處凌亂的地方,難得離我家只兩小時車程就有這麼一個幾近完美的好地方,真是太奢侈也太開心了。
但是,一次再一次上山而去,難掩一次又一次的失落。
昨天,是被傷得最深的一趟。我想,或許夢中戀人已變,或許短期內我們不會再上山去了。啊,愛人,莫怪我移情別戀,只因我的心已碎。
「你們去過某某某某沒?」常常我都會在講座進行到一半時,突然沒頭沒腦冒出這樣一句。
十有八九,台下一片愣然,搖搖頭:沒有呀!看著Powerpoint裡頭的畫面,熱切的問:這是那個國家呢?我哈哈哈哈以對,好得意的說:在離我們很近很近的地方啦,開車不過一兩小時。接著便提出了忠告:做事切莫全力以赴,總得留下一些些犒賞自己,找一個美美地方,閒坐看雲聽風,「這是一定要的啦!」
這裡真有雲有風,而且風雲莫測。一個美麗的建築群,錯落在一個高高的山坡上。後面是更高的山坡,稜線上密植杉木林,建築群前方留有草坡,兔子就在草坡上頭跳躍嬉戲,四季花海,植栽得五彩繽紛,令人賞心悅目。而最震懾人心的是眼前景觀壯闊,群山在對面,看似眼前,又如相隔十萬八千里遠,可遠觀不可褻玩。忽然一陣悄悄的風起雲湧,無聲無息,卻如萬馬奔騰,瞬間吞沒群山;忽然再一陣悄悄無言,迷濛霧起,滾滾翻湧如浪,直衝腳下,或是大剌剌登堂入室,從門,從窗,一大堆一大堆就湧了進來,那種氣勢,讓我幾度擔心房子就要被擠滿、擠爆了。
愛死了這麼絕美的大自然與人為的結合!至於美食、咖啡,書,本是不可或缺,在這兒也是合宜出場,佐以清風白雲,令人齒頰留香,身心飽足。
昨天,砂子帶了她的一位好友上山,我欣然做陪。算算,好一陣子沒來了。上一趟來的感受並不十分快樂,因為是假日,人擠得滿山滿坡,這趟非假日,理應可彌補我一場清靜自在。可是,哎?非假日也要入園券呀?還沒有反應過來,抬眼一看:哇!怎麼,漂亮的建築後方,杉木林以下,那一大塊漂亮的山坡,完全禿了!焦黃黃一片,只剩一些桃樹和櫻樹單薄散植其間,其他大大一片綠意全沒了?
當我們踩著熟悉的台階,拾級而上時,階邊,與繁花美茂盛開的花壇一路相伴的,竟是鐵絲網,不鏽鋼製造的,在陽光下閃爍著刺眼的光芒。
石階和花壇裡頭是漂亮寬敞的草坪,石階和草坪之間,有什麼非隔以鐵絲網不可的理由呢?
再一轉頭,石階的另一側,也有鐵絲網!
這一陣子每次上山,總少了一些快意,多了一些遺憾,例如,建築物一直增加著,綠色的朋友一直減少著,人客一直增加著,入園要先收費,有時用餐還得排隊,在「點餐區」先點餐,優雅與悠閒少了,服務生的誠摯和由衷也少了…
這是必要的啦,客人太多了,為了服務更多的客人,建築物不得不增建嘛。
為了讓遊客上山踏青方便,增加了一些步道是可以理解的啦。
為了讓多一些人可以享受在樹林裡小舔的樂趣,移除一些樹木,是不得不容忍的啦。
為了這個,為了那個,我一直試圖為這個我所深愛的地方尋找合理的解釋。但是,除了環境上的改變,感受到的氣味也一直一直在改變中,以前老遠上來,覺得像是回到了自己的家,介紹給朋友時總是神采飛揚,彷彿這真的是自己的別館,行宮。現在逐漸介紹得心虛起來,自己的別館,不會這樣待客吧?自己的家園,不會這樣砍樹吧?
鐵絲網幹嘛呀?有必要嗎?
砂子的朋友嘀咕起來,我也覺得汗顏起來。
山坡上的草統統枯掉,莫非噴了殺草劑了?我想到山坡上許多小蟋蟀、小蚯蚓,小蜘蛛,小小朋友們。我的講座裡有太多精彩的小昆蟲照片都在這兒拍的,如果是殺草劑,這些小小朋友們就完蛋啦,真叫做生靈塗炭了。我為之啞然無言。會選這麼漂亮地方,建這麼漂亮庭園,還開放給大家共同享有的主人,我不認得他,卻一再肯定他的美感和心胸、氣度,現在,莫非換了主人?還是這之中發生了什麼事?或者,我跟本弄錯了,從頭到尾都搞錯啦,這裡不是我想像中的地方啦,我迷路了。
昨天我們在山上的時間,對岸群山都沒有機會展示一下他的壯麗,因為濃霧瀰漫了週遭。我們一直待到不得不走時還是一片霧茫茫的。
下山的路上,我的心中,也填滿了濃濃的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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