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買下了一塊大約一千坪的土地,買地的原始資料上註明了有關現況的四個字:雜草叢生。現場一看,豈只雜草,裡頭的樹木才真是橫七豎八,糾結叢生,此後,我們開始計畫整地大業。
第一回合
第一回合是我和妻兩人到鐵器店裡買了掃刀、柴刀,臨行還送到磨刀店去磨得無比鋒利,幾乎可以削鐵如泥了,才興沖沖驅車前行。
來到了目的地,一看,哇,只見一大塊地上,除了草就是樹,草都比人高了,何況是樹,大樹小樹擠成一團,大大土地上竟連我們倆立足之處都沒有,兩個人幾乎都要昏倒過去,只好棄械而逃。此後好長時間過了,刀都鏽了,我們不敢再提整地兩個字。
第二回合
可是,地畢竟得整他一整才可以啊,如果連「地主」都無緣進入,那像話嗎?於是在第二回合整地大作戰之前,我們進行了裝備升級,全面進入「電氣化」──花了好大一筆鈔票買來了電動割草機,外加一柄亮閃閃的鋸子,三雙長筒膠鞋,一打棉紗手套,兩幅安全眼鏡,裝備起來,真有上戰場衝鋒陷陣的感覺。
女婿和我勉強湊成兩個壯丁,太太巾幗不讓鬚眉,也一幅「好漢草」架勢,整地三人組浩浩蕩蕩來到田邊,二話不說扛起工具開始奮戰起來,
女婿一股作氣,大約墾了三十坪的荒,我嘛,割草機一揹上背有如千斤之重,引擎一啟動,覺得全身跟著戰抖起來,割草機的嗡嗡聲震耳欲聾,重量讓人喘不過氣,震動力教人血脈沸騰,奮戰一天,晚餐連碗都沒力氣端起來,可是啊,屬於我的成績大約是一坪多一點。
可是,我們的地是一千坪哪!我的天,真是地到整時方嫌大。
第三回合
多少個日子過去了,放了一個長長的假,我們再來到了這塊土地上。
春天吧,雨後吧,草木份外滋生,萬物昂揚勃發,站在小馬路上,覺得整塊地上的樹啊草啊平均大約又長高了好幾尺。這不對啊,好歹也該留下第二回合奮戰之後的一點殘跡吧?抱歉啦,砍掉的早已悉數長回來,完全不復可尋了。
不過,今天再來,我們心中篤定,臉上暗藏「奸笑」,看你們長得快,還是我手段狠!
我們到了約十分鐘後,我們的戰鬥兵團隨後隆隆開到,這個兵團只由一位三十郎當少年家操控,轄有中型貨車一台,中型挖土怪手一台。貨車基本上派不上用場,只是少年家和他的怪手的坐騎。但一人加一架怪手,已組合成一支無堅不摧的機械化部隊了,只見怪手轟然而入,一陣摧枯拉朽,一天下來,山河完全變色,太陽還沒西下,少年家已宣佈收工了,老天,我們付的是兩天的工資呢!
後記
所謂計畫永遠趕不上變化正是如此。
儘管因為蔓藤糾結、叢草沒膝,教我們從來不曾真正踏上這一千坪的土地,但從遠看,從近看,從高處看,從低處仰頭再看,似乎也還多少摸象般摸到了這土地的特色,所以,有關整地大計,原來還是有計畫的。
中央部位彷彿沼澤,除了長滿各種蕨類,鐵定必有沼澤各種生命,所以應該保留沼澤的形狀。
中央偏左有許多水蠟燭。水蠟燭耶!原以為只有加拿大湖岸才有,沒想到這兒也有,當然應該保留任其繁衍。
密林深深處,曾看到松鼠跳躍,也曾看到好多隻漂亮的「雨怪」──中國樹蟾,還有喜鵲、大捲尾,及數不盡的白鷺、夜鷺停棲,動植物生態美茂,有如人間伊甸園,所以,至少應保留全部「雜草叢生」樣貌三分之一,最好是保留二分之一,以免驚擾。
還有,看得到許多高大的苦楝,烏臼,木麻黃,雖非名貴樹種,卻也年歲不低,樹型漂亮,我們天天呼籲大家不要砍樹,現在如果非砍不可,理應做最少的砍除之選擇才心安。
等等等等,整地計畫的腹案一大堆。
結果呢?怪手轟轟烈烈進到田裡,聲音大大壓過了我們的嘶吼,只一分神,沼澤沒了,再一眨眼,木麻黃打成三截了,等到你衝到怪手巨剷之下,只見那位少年家愣在那裡,懷疑遇到了當年天安門事件的場景,人家是肉身擋坦克,我們是肉身護樹?
「什麼水蠟燭?沒看到啊」「苦楝不要留啦,那有人家院裡種苦楝的?」「烏臼容易長蟲」「木麻黃的毛毛蟲有一尺長」「野生的桑樹長不出桑椹啦」「鳥多的是做窩的地方,你們想太多啦」「松鼠更不用你煩惱啦,會當松鼠還不會自己去找地方住嗎?」
所有的理由似乎都不成為理由,即使是新出現的許多驚奇驚喜組構成新的理由,例如居然沼澤裡長著紅色的漂亮大蝦,例如密林外側漫了水的水田竟有一對漂亮極了的紅冠水雞出現,等等,怪手先生一致認為,那些都是天然的,趕也趕不走,和整不整地無關,不必耽心太多,如果耽心這耽心那,地就不必整了;如果地不整,這地也根本不用買了,買來幹嗎呀?
夕陽緩緩西墜,望著滿地殘榦成堆,聞著滿天各種草樹混合而成的氣味,咀嚼著整地先生頗富哲理的話,心中深處,一座二十坪大的湖上陽台,一間二十坪的家庭圖書室,外加一個二十坪可以看星說夢「左觀湖,右看海」的高台…的夢中屋,似乎已然成形。我的沼澤生靈,紅色大蝦,中國樹蟾,所有一切朋友們,抱歉啦。委屈你們讓出了一大塊住處,容置我這個愛做夢的人,但願咱們今後做個好鄰居,「團結共生」,年復一年。
而且,嘿嘿嘿,我沒告訴整地先生的是:一大塊地,我教他整的不過也才三分之二,我還偷偷保住了三、四百坪,留給我的鳥朋友、樹朋友、蛙蛙朋友、蟲蟲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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