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整地的日子非常漫長而且沒有效率,主要的原因不是出在我們自己有事,便是整地的先生有事,所以一塊地擺在那兒荒蕪著年復一年,偶而興起,「自力救濟」「發奮圖強」一番,結果,千坪雜草雜樹,只砍出十幾二十坪,全家就累得個個不成人樣,隔一個月兩個月再去一看,砍除的統統又長回來了。
早上,電視裡頭一個日本節目:自給自足的生活,正好播到一段一位厭倦了都市生活的五十二歲男子,和他三十歲的太太及一歲的小孩,在一塊一千坪土地上養雞、種菜、種棉花,看得我們抨然心動,趕快又驅車前往永安看看我們那塊正好也是同樣大小的土地,啊,我也很想要養一些雞呢,只要養兩百隻雞,一天就有九十顆蛋,非常健康的蛋,自己吃不完還可以宅配賣錢呢,就這麼一路回味著電視節目裡的田園生活,一路編織著自己的夢。
可是,來到自己的土地上,唉,雜草更高更多更茂咧,或許是春日又是雨後吧,一草一葉都充滿著青春洋溢的氣息,仿佛還聽得到它們一直長高的聲音呢。水蠟燭的新葉長長啦,農人棄養的水芋繁殖了好多好多,「我們可以砍一些芋葉回去做晚餐耶,芋的莖,太好吃了!」我慶幸車上有一把水果刀,太太卻提出了忠告:「你動手摘摘看,保證癢得你在地上打滾!」
啊,現實生活的一面,可真非我所了解。
那麼,我們該做什麼呢?什麼也做不成,只能觀賞啦,觀賞苦楝和烏臼都長出了嫩青色的密葉了,觀賞月桃花一簇簇開得嬌美,觀賞一整條被野草盤踞的湖畔小路,野草豈只沒膝,簡直是「沒」人了。來到湖上,連日豪大雨,湖中水位昇高,春水盈盈,上次來在湖上看到一群鸕鶿和一隻落單了的綠頭鴨,以及一池尺來長的大錦鯉,這次,水太深了,沒看到魚,只遠處一隻孤獨的夜鷺,棲在岸邊。
就這樣的,每次來到這兒,總是來而復返,沒有什麼「建設性」的貢獻,真是買了一塊地來看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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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嗎?既然來了,何妨附近繞繞,於是沿著小路前行一公里來到北岸,停好車,走一段防風林裡的步道,步道兩旁的沼澤裡,出現不少大隻的蟹,比這一帶常見的招潮蟹大了幾倍,幾乎有毛蟹那麼大了。「咦!蟹還會爬樹呢!」這是太太的新發現。早上還有一陣大雨,今天雖是週日,遊客被大雨嚇得卻步了吧,此刻這林裡還真是安靜極了,只有一位釣客,和四、五隻流浪狗。
沒想到這林中小路,沒有太多遊客時,倒還真是靜而美!
過一座橫跨新屋溪的人行陸橋,前往濱海的對岸,對岸幾乎只是一座砂洲,種有許多木麻黃,苦楝大概是散生的吧,還有黃槿,縱橫交錯的長得密密麻麻的,林中也闢了些三尺寬的步道,此刻,步道旁居然長著許多菇和蕈。
越往裡頭走,小路邊的菇蕈就越多了,種類還真是五花八門、千奇百怪,這下可真慶幸帶了相機來,林下蚊子多得嚇人,稍一停步滿臉就都被附滿,但為了拍下這麼多難得一見的菇和蕈,也只好忍受蚊子的叮咬了。
大的有巴掌大,小的只有綠豆大,有的潔白如玉,有的有如一顆黃澄澄的蛋黃,有的呈金黃色、朱紅色、桃紅色,有的蕈柄已開,如同一把把美麗的傘,有的則圓滾滾的像一顆顆鴿蛋。有趣的還有兒時玩伴們戲稱為「牛屎菇」的一類,長相奇醜,稍一碰觸就「化為一縷輕煙」而消失。太太埋怨我不該為了好奇好玩而動手動腳,我卻強詞奪理的說:我在幫助它散佈孢子,繁衍子孫呢。其實自己心裡明白,根本不曉得這種蕈,是靠孢子還是菌絲繁衍的。碰觸真的只是好奇和好玩。
簡直太神奇啦!大約有三十種、幾萬朵吧!雖然生活在鄉下,這還是有生以來第一次看到這麼多種類和數量的活生生的菇和蕈呢。而我也明白,這需要運氣的,天候、環境都要速配,至少可能要有一千種以上的因緣才能成就出這樣的一整個海岸林裡長滿菇蕈的奇景吧,即使因緣俱足,我在昨天來或是明天來可能還是見不到。
大約將近二十年前,我在慈湖附近買了一棟佔地十分寬敞的房子,愛上的不只是它的琉璃瓦屋頂和天蛭石外牆、拱型大窗所營造出來的美感,更讓我著迷的是它座落在美麗的山下,附近還有一片參天的油加利樹林。初買不久,有一天我和兒子散步於樹林下,驚奇的看到林中小路旁長著一陀大大的牛屎菇,兒子走前,沒看到,我尾隨其後,看了以後覺得好奇不已,輕輕用鞋子碰觸一下,沒想到它竟在瞬間化為一縷白煙,隨即消失於無形,當我緊色召喚兒子回頭已來不及了,沒能讓他分享這神奇的畫面讓我真是懊惱。此後,一別二十年,一直沒有在台灣看過牛屎菇了。難得今天這一個雨後的,漫無目的的林下漫行,再一次看到了它。
我終於曉得,菇和蕈,其實沒有自我們這塊土地上滅絕,平時它們只是隱藏起來,靜候最適當的時機,俟機再活出一個世代。只是我實在難以想像這些五彩繽紛、五顏六色的神奇小傘,在平時,動輒十年或數十年的漫長等待中,它們究竟都置身何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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