絜心的文字花園 女人應該為自己活出一種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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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為了一本即將改版的舊作，我花了一點時間校對。我有一個不知道算不算奇特的小祕密，那就是，每當有人對我說，我某本書裡的哪句話很感動他的時候，我的表情通常很呆滯，因為我…已經忘記了。

    我不知道其他作家是否都記得他們所創作的細節，但我肯定是記不得的。我記不得的原因很簡單，因為那是彼時彼刻的創作，它們只在當下屬於我，但在之後，就屬於讀者的了。我後來能夠感受，曾有作家說明一個作品的完整，靠的是作者和讀者雙方共同完成。

    我遺忘的程度誇張到，有朋友偶然對我提起某句很棒的敘述，而我在大聲叫好的同時，他卻滿臉斜線地對我說：｢是妳寫的，妳忘了嗎？｣

    是的，我忘了。

 

    我忘記的事情可真不少。說來很令人難以置信，每當我走過我就讀的國中、高中校園旁的街道，我都很想走進去看看裡頭是什麼？因為我，全部忘記了。尤其是高中。我需要很用力回想，才會記起高中時上過地球科學，但有沒有上過物理化學課呢？我記不起物理或化學老師的樣子，但記得跑八百公尺的考試是我立志減肥並且終於願意吃蔬菜的開始。數學老師的樣子還記得，因為考他的試考了三十幾分之後，讓我從此確認自己當醫生的夢想是沒有了，還是乖乖讀第一類組的好。

    至於各階段的國文老師，和我都是彼此相愛。

    我記得第一年考上大學又休學重考時，一位基督徒輔導老師來和我面談。她說她很捨不得我，但我根本不相信。當時十八歲的我對她說，我想當悲劇英雄，她露出奇特的眼光。

    我記得十八歲時終於有機會和喜歡的男生去逛西子灣，而他滿口奇特的獨立影片、心理學以及性愛論點，令我迷惑甚至抓狂，最後落荒而逃。我記得後來聽說那個男生為了某種理念的實踐，會在校園裡頭上綁紅布條，還會睡在露天台階上。

    真是太瘋狂了。(後來我發現，我喜歡的男生都是那些看起來很正常，其實瘋狂無比的人。)

    後來我記得有個男生曾經在聖誕節來臨之前，寄了一個小小的檞寄生別針給我。(我沒有喜歡他，因為他不夠瘋狂。)

    我記得我不是很熟的高中同學在我畢業很久之後，寫信還是打電話來給我，告訴我她週末和男同學喝酒勾肩搭臂走在大馬路上，考試拿到了書卷獎，跨組讀輔系還拿了第一名…。

    我記得一個男生會在我半夜殺去台中找老友時，忍住瞌睡蟲遠渡重山來車站接我，並且讓出了他的房間給我們。

 

    有一回和一位老朋友聊起某個人，他以一種非常炫耀｢我記得妳的事情｣的姿態，對我說：｢我知道妳和那人不對盤。｣

    ｢是嗎？我忘了。｣我說。

    當下我可以感覺到他的不悅，像是盛情被推卻了一樣。但其實我沒忘，我只是，覺得當時的｢不對盤｣很可笑很無知，如果可以藉由遺忘讓我們之間重新有個認識的開始，那麼我不會在認識不清之前就選擇對立。

    或許，我想忘記的事情(或是自然而然忘記的)，是我想重新開始的事情。創作只在當下，是必須被拋下並且盡力往前跑的。至於想重新開始的事情，當然不可能重新開始，那不過是我愚昧的執念罷了。

    重新校閱了舊稿，仔細地閱讀那些文字，其實我覺得當時寫的文字精彩度不下於如今，只是我需要用力去回想，當時說的一些事情，究竟是怎麼個故事？有些故事其實是我的，但自己閱讀時仍忍不住尖叫｢太….怎麼會這樣？｣

    那是真的，發生過的事情嗎？我，不記得了。

    但如今我還會用類似的方式去詮釋同一個故事嗎？我想我不會。就如同，我不否定自己走過的每一段人生路。

    因此我刪修了其中許多文字，使得文章更為客觀一點。當初我所憤怒的，如今已經遺忘；當初我所憂傷的，如今也已經遺忘。我說的不是客套話，是完完全全真的想不起來。為此我還絞盡腦汁去回憶，但回憶裡什麼都沒有，除了如今的釋懷。

   

    我遺忘的事情不一定是不在乎或者是討厭的事情，事實上連喜歡的事情都會遺忘。有一天我們家老爺對我說，他的頭髮現在都不需要抹髮膠就可以很整齊，於是我就必須努力回想，他何時用過髮膠了？

    許多老朋友都問過，曾經我非常喜歡的男生究竟有沒有戴眼鏡，但我無論回答了多少次，每一次都很困惑地必須努力回想。

    我的記憶力差到如此匪夷所思。也許，我從不認為記得什麼是重要的。也許，真正重要的事情已經成為我生命中的一部份，它們，也不需要特意記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