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樣是風和日麗的好天氣,那一天,我躺在美容椅上,提起了已經有超過半年沒有化妝的事情,美容師臉色大變,厲聲言詞地警告我﹕[這樣不行喔,你黑快就會變成黃臉婆。]
那個時候,他坐在幾公尺外的沙發上打盹,樣子像極了小孩。胖胖的,鈍鈍的。
我把雙手一攤,說不會的。她繼續說,很多女人都是這樣,一步一步變成黃臉婆。
這句話進入了我的心裡。
不知道有多久沒去Morgan的殿堂瞻仰了,還有太久沒有保養,黑色素因為皮膚漸漸老化無法自然排除,黑了好一陣子,以前總是很快就白回來。
於是…。
星期一下午傻傻地殺進新光三越,看著小姐親切地幫我上指甲油,溫柔熱心,有一種說不出的美好感覺。
提著一小袋Dior Snow離開的時候,感覺有一個沉睡已久的自我慢慢睁開雙眼,毛細孔全部打開,呼吸,感覺多麼舒暢。
然後走進衣蝶的內衣櫃。
為了Cup的問題,和售貨毆巴桑爭執了好一下,原來我以為的F,是法式罩杯,事實上並沒有那麼大。這個奇怪的誤會冰釋,令我失落不少,雖然一直也不覺得F和D對我的人生有何差別。
第二個震撼是提到背部的贅肉,售貨毆巴桑親切而且直言﹕[這沒有關係啦,女人到了一定的年齡…。]
啊,到了一定的年齡,她是在說我老了嗎﹖我還有半年的時間才邁入三十歲,已經被發現了我已經走到二字盡頭了嗎﹖她從什麼地方發現了﹖我沒有魚尾紋,這些贅肉也從十幾歲跟到現在,那麼,她是從什麼地方發現了﹖
那種感覺很像一個自以為犯罪天衣無縫的逃犯,突然被逮著了,說﹕就是妳,不要跑。
那種驚慌失措,難以言喻。
我回到家裡,盯著電話機,這些日子以來,除了詐騙電話和出版社之外,以經很少使用。忘記了那些日子裡,是怎麼抱著電話抓著朋友的聲音像抓著臨死前的浮木,那是唯一的快樂。
可是,很少了,不知道為什麼,少了。我們依然相愛,依然彼此祝福,可是我們不再炰電話粥,甚少見面。我不再言出必盡興,我渴望安靜、冷靜。
和曾經出生入死的朋友提起,發現我們其實都變了,[變成卒仔],我們大笑。即使沒有鏡子,我都可以看得見,那個從前的自己,多麼…意興風發,自得其樂。談起了過去,沒有好事情發生過,可是我們活出的自我,就是最好的事情。
我們都曾經活得那麼….爽快。
究竟是為了什麼﹖難道回不去了﹖回去我比較喜歡的那個自己﹖
[妳覺得如果妳去約那個人出來,算是出軌嗎﹖]朋友開玩笑問。
[我不知道耶,哇,太難了。]我笑著回答﹕[像我這麼反骨的人,字典裡怎麼會有出軌這兩個字﹖]
他回來,談論著他的工作,我有聽沒進去,失魂落魄。
[妳們剛才聊什麼﹖]
[嗯,有個大學同學要結婚了。]
[你要去嗎﹖]
[不去。]
然後我開始進行著計謀,我要去約[那個人]出來,我要恢復一個星期三天以上的社交活動,我要找人去唱歌喝酒,去pub跳舞,我要找回那個自我,決定了。
我喜歡那個笨笨又囂張活著的Frenca。
結果隔天早上,睡到中午十二點才起床,吃了麵包,一點繼續睡到五點。我的手裡拿著電話,卻沒有撥出任何一個計畫中的號碼。
我去彈鋼琴,晚上八點,讓自己像個小老太婆窩在電視機前面看澎恰恰的八掛。
什麼也沒有做,我死了。
焦慮到極點,因為我死了。
焦慮到極點,因為朋友口中穩定到不行的愛情散了。
他還是一如往常打電話說他下班了,問我有沒有要買什麼東西。他回來,還是那個樣子,慢慢吃著食物,喝綠茶看電視。
在我煮麵的時候,站在旁邊說著他今天遇到的一些事情,表情投入。那個場面讓我想起了以前放學回家,總是跟在外婆的後面說著學校發生的事情。
[我今天很焦慮。]我打斷他的話。
[那我明天早點下班帶你出去走走。]他說。
[喔。]好像不能接其他的話了。
吃完飯之後,看著他挺著一顆滿足的肚子倒頭大睡,沒有三秒鐘就發出呼聲。
我突然覺得,女人總有一天變成毆巴桑也不是沒有道理的,因為我們都將被幸福馴服,變成一個異常溫順甜美的可人兒。
如果整形手術玻尿酸這麼讓人趨之若鶩,叫女人搶劫負債都在所不惜,那麼當女人有一天居然肯放棄化妝和基本保養,那是為了什麼緣故﹖如果沒有一個很大的動力在背後,女人能捨得讓自己在魔鏡裡成為第一人的機會嗎﹖
一定有某種追尋更可貴,才讓女人忘記了定義裡某些美好的東西。那是每一天都可以由衷而生的微笑。
忽然之間,我覺得死不死都無所謂了,只要每一天確信自己能發出那樣的微笑,就夠了。
也許有一天,愛情可能會消失,也許愛情不會消失,可是無論愛情在與不在,我們都必須用最得意的姿態活下去。
順著向陽光的那一面,慢慢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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