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呼吸~~~閉氣!』
你們知道嗎?這是一個相當有挑戰性的許願遊戲,當車子進入隧道口之時開始閉氣,心裡不斷重複默念心願,出隧道口看見那第一道光,願望便會實現。
『好亮,這裡是什麼地方?為什麼我好像不能動似的?』
「他醒了!快!快去叫醫生!」白衣女子大叫。
『有人過來了,匆忙且步伐紛亂的腳步,這個人的個性應該很急,就算做了計畫,也常有所變動。』
那個被稱作醫生的人,帶著一副無框眼鏡,皮膚白皙表情有點嚴肅,且迅
速地接近我,拿著他們隨身攜帶的小手電筒照我眼睛,他大概是想確定我有沒
有真的醒來,他利用瞳孔的縮放來判斷我有無意識;我想,我將會被當白老鼠
一步一步的做實驗,直到他們認定真的無可救藥,才會放棄對我做任何動作。
這是一個真實又殘酷的想法,因為就算我想揮手反抗也是徒勞,只會被稱作病
房的瘋子又在搗亂了;另一方面,那群剛從醫學院來研究我的實習醫生,令我
感到厭煩,每雙眼盯著我不放,就像要看穿我體內什麼東西似的。
「你好!我是你的主治醫生,你因為遭受嚴重撞擊,腦幹受損,所以現在除了
眼部視力無任何大礙以外,其他都要慢慢做復健;但是,請對自己跟我們有信
心。現在我要問你問題,如果是的話請眨一次眼睛,不是請眨兩次。」
我不知道這位醫生是怎麼想的,電視上的病人醒來的時候,總是會最先看
到最想見的情人或家人,而不是一個大叫醫生快來的護士,更糟糕的狀況是他
一口氣,把我整個人的病況一字不漏告訴我,醫生說話的聲調加上那嚴峻表
情,好似照慣例宣判一個病人的死期一般。現在,我不確定情況有多嚴重,只
知道我還擁有思考的權利,不過應該沒有人會在乎吧!我看了看四周,頭上方
有一部正冒著煙的機器,喔!還有一台呼吸維持器、一瓶透明點滴、另一瓶像
血的紅帶點滴,右邊有一扇窗、配著淡鵝黃色的窗簾,我的正前方是一淡綠色
的門,讓那些傢伙進來的門!天花板就是一片蒼白、牆壁也是、床也是、醫護
人員也是;我想,我也是。
「你知道你是誰嗎?」醫生問。
『廢話!我現在是殘廢,而不是沒腦子。』眨。
「你知道發生什麼事嗎?」醫生看著本子唸出第二個問題。
『發生什麼事?』
今年畢業的時候,我正憂愁開始要找工作,剛好在網路上看到好幾家公司
在徵人,由於在畢業之前就把履歷表準備好了,沒想到很幸運的被其中一家廣
告公司所錄用,由於我並不是相關科系出身,所以這個工作對我來說,具有相
當高的挑戰度,老闆讓我跟在創意企劃部當小助理,雖然常常需要負責打雜的
瑣事,可是我做得很開心;尤其是老闆在我試用期第二個月時,願意讓我開始
跟企劃案的那天,我興奮到兩天睡不著,每天騎機車回租屋的路上,總是大聲
的哼著歌,即使旁人側目我也不在乎。今天、今天是我通過公司試用期的日
子,然後、然後老闆說下午跟明後天讓我放假,當作升為正式員工的慶祝,所
以我打算回家一趟,親自告訴父母這個好消息。
我想,他們一定會很驚訝我突然從高雄跑回台南,加上這個熱騰騰的好消
息,他們應該會開心到為我辦一桌大餐。老實說,讀書在外的那幾年,都比不
上現在歸心似箭的心情;接著,回租屋整理下行李,跨上機車一路聽MP3一邊欣
賞風景,享受回家的雀躍。去年,我才剛完成騎機車環島的壯舉,所以對於回
家的路線,我一點都不感到擔心,看著一個個經過的路牌與去年相同,回想起
那次匆忙決定的環島,只見扛了個重達兩公斤的背包,大膽的向陌生縣市出口
宣戰,那五天流浪般的生活,帶給我不只是闖蕩的新鮮感,還有一路上善心人
士對陌生人的熱情回應。
單獨一人的旅行,給了我更多支持生活的力量,對於待人處事不至於太執
著,傷了別人或自己的心;我常常在想,要是能多偷得幾天假期,那麼我肯定
要跑到更遠的地方休憩;回家的路上,我期待著以後能順利申請連假,慰勞未
來的自己,還有......煞車聲!碰!想起來了,我被一台闖紅燈的砂石車從旁
撞飛,我被拋得很高,跌落在地之前就沒有意識了。
「你聽得到我的聲音嗎?」
『喔!我想得太出神了。』眨。
「這是紅色,對不對?」醫生拿出一張綠色色紙在我面前晃了晃。
『這個醫生,真的太用心了!除了問問題之外,還看我有沒有色盲!』眨、眨。
「你想見你的家人嗎?」
『我不知道,我是否能以現在的情況去面對他們;唉啊!視線怎麼有些模糊?』
「好!別哭,我知道了。」醫生伸手替我拂去,我不能做的動作。
唉!我真是個不孝子,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今天該是充滿歡笑的日子,
怎麼像一堆散亂的撲克牌,猜不出底下是黑桃二還是紅心A,這是一場人生的賭
博,就算哭著吼著說不玩了,還是得一直玩下去,如果不!遊戲會像鐘擺搭、
搭、搭、搭、搭,不斷地擺動提醒著,直到我再度伸手握著位置上那副牌,時
間才會滴答、滴答走下去。
「我是媽媽!還認得我嗎?」媽媽激動得說著。
『認得,到死都認得。可是,我感覺不到她趴在我身上的溫度;現在,我真的認為自己是個廢人,就算我還能想出很多事,但該死的就是沒辦法抱著生養我的母親,連想對她說我很愛她、別哭,都只能是個想像。』眨。
而我的父親,直挺挺站在病房門口,他沒有開口對我說任何話,就那麼沉
靜無語的看著我。他一生光明磊落,與母親共結連理不久,便生下了早產的
我,我從小身子骨就弱,而他跟母親不離不棄地照顧我,他對這個家付出了二
十年的青春,自我懂事以來,從沒聽見他對這個家的不悅與埋怨;他是位稱職
的父親,我身子弱他教我跆拳道、學會跑步他教我放風箏、學會勾魚餌他教我
釣魚、掉進水裡他教會我游泳,他就是什麼都會!小時候還天真的認為,我父
親是世界上最厲害的人,電視播送的超人沒什麼了不起,超人碰不到摸不著,
而我是牽著父親手長大的小巨人,他替母親和我,撐起了一片天讓我們走;而
我現在,怎麼能夠躺在病床上,一動也不動。
我穿越母親、護士、醫生、實習醫生,透過父親臉上那副金邊眼鏡,看見了他
眼中的悲傷。原本,我是要告訴他別再那麼辛苦了,他的兒子已經大可以替他
分擔經濟壓力,強壯的身體已經可以替他撐起他和母親的天了!對不起,除了
對不起我不知道該說什麼,因為我怎麼也沒想到,沒想到我竟然替自己抽了張
梅花三。
「他的狀況很特殊,有時間請來多陪他復健,我們會很期待有出色的效果。」醫生盡職的道出,不知在他心中轉了幾百回的話語。
之後的每一天,母親寸步不離的陪著我,她讀報紙給我聽,唱她拿手的閩
南語歌給我聽,給我的身體做按摩。今天下午,她驟然靠近我臉龐,幫我擦身
體的時候,才突然發現她已經不再年輕,不是那個我小時候能輕而易舉抱起我
的母親了。是我!是父親!是整個家偷走了母親的青春!但是,母親常對我
說,因為有了我和妹妹,她才知道什麼叫做幸福,因為她的父親喝酒後就會打
她們三姊弟,即使他是受過高等教育的人,我知道!她是總想著她的爸爸,她
的爸爸是個軍醫,回家後總捧著英文原文書,坐在放有兩盆小花的窗戶旁,她
說只有那時候,才感覺她的爸爸跟她生活在同一個屋簷下,若是他不再酗酒,
她就不會想起常常背著弟弟奪門而出的情景,那麼她的童年,就不會支離破散
的躺在記憶裡。
我不知道,媽媽在那樣的情況下,怎麼辛苦度過整個童年;常聽人說女人
是油菜花籽的命,難道就不能改變嗎?對於她所說過的一切,已經化作一篇篇
長詩烙印我心上,甚至是幾張未寫完的樂章;我對自己說,等到寫完的那天,
最終樂章一定會由幸福填滿,因為我要親自把這些故事寫進白紙,讓它們從紙
上躍升成一首,由生命譜成的音樂,是我們用盡生命裡的每一分力氣,努力打
擊、演奏出來的,若是我還有能力的話。喔!父親把我的魚給帶來了,那隻對
每個人都感到厭煩的小紅色鬥魚,只要有人靠近魚缸,牠就會不斷在水草邊繞
圈圈,只到筋疲力盡才會停在彩石上休息,很像我的人生,緊張又疲倦的支持
生活,只是突如其來的被撞破,水流盡、草乾枯、躺在彩石上,試圖挪動身體
延續生命,默默的跳動著。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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