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她帶著我在城市裡散步,因為都看著前方的緣故,所以我們用語言交談。
走了一陣子才知道,這城市比我想像中還大許多,可是人卻少的可憐。
[ 這裡住著多少人呀?] 我試著問。
[ 大約兩百人吧。] 她望著前方回答著,[ 大多是本來就住在這裡的人...,偶爾會有像你這樣的外來客,不小心闖進我們這裡,他們通常都是試圖在尋找什麼的人。]
[ 尋找著什麼?...]
[ 對呀!不知道為什麼,誤闖這裡的人,總是是在追求著什麼。]
[ 那我也是嗎?...] 難道我真的在找尋著什麼嗎? 為什麼我一點也不知道?
[ 嗯!...,一定是的!] 說著她看向我的臉,我也望著她,試圖從她眼中找出些端倪,可是什麼也沒有,除了一點點感傷,她的感傷。為什麼看著我的臉,她竟會感傷?我不懂。
[ 沒關係的...,也許你慢慢地就會想起來呀!] 她試著這麼安慰我。
[ 那些人都有找到嗎?...]
[ 不一定...,有些人久了,也就忘了他們在找的是什麼,於是在這裡住了下來。] 她接著說 [ 也有些人,因為找到了,所以離開了這裡。]
[ 找到了,就離開?]
[ 我也不清楚呀...,你是我第一個遇見的旅人,我都是聽外婆說才知道這些的。]
[ 外婆...]
[ 對呀!她是個很慈祥的人喔,有機會再介紹給你認識。]
[ 好呀]
[ 那...] 她似乎欲言又止,可是她不敢看著我,只是低著頭望著自己的腳。
[ 沒關係..妳想說就說吧...]
她抬頭望著我,然後“想”著 [ 那你打算留下來了嗎?...]
[ 當然呀!我喜歡這裡。] 說著我笑了 [ 而且我還沒找到我要找的那個阿,不是嗎?]
[ 嗯!] 她說著點點頭,臉上溢滿了笑。
[ 可是...]
[ 住的地方嗎?...別擔心!] 她微笑地說了。
[ 呼...會心電感應還真是方便。]
[ 嘻嘻...] 她沒再多說什麼,只是笑。似乎是在笑我的憨直,可是我讀不出她心中的語言。
[ 有旅館是嗎?]
[ 對呀!我們有專給旅人住的地方。]
[ 喔...那一個晚上要多少錢呀?]
[ 錢?...] 她一臉疑惑樣。
[ 對呀...錢...] 我伸手進旅行包中找皮夾,卻找不到。也許是在旅途中遺失了吧。
於是,我試著把錢的樣子想像給她知道。不知道除了語言,他們能不能讀出圖畫?
[ 喔,那個呀,我有聽外婆說過。] 她笑著繼續說 [我們這裡不用那種東西的啦!這裡是自給自足的地方。]
[ 那...]
[ 別擔心,你只要先跟著劉大叔幫他的忙就行了。等你適應了這裡後,劉大叔自然會告訴你要做什麼。]
既來之,則安之。我也就不多說,先住下來看看如何吧!
她帶著我到住的地方,那是一棟類似員工宿舍的地方,我住在左邊一間靠著大街的房間裡。雖然說是靠著大街,不過這裡似乎沒什麼車子,感覺很安靜。裡頭還住著大約7個人左右。她跟我說,每個人在這裡都有自己負責的工作,劉大叔也住在這裡,就在我房間的正下方,有什麼事可以去找他。
房間的右側擺著一張單人床,床上的棉被看起來樸素而乾淨。左側的窗戶下,有一張書寫桌,在旁邊還有一張小茶几跟板凳,上頭放著個熱水壺。盥洗的地方在走廊的盡頭,是大家一起維護整潔的。
嗯,感覺挺好的。簡單卻舒服。本來我就不是個會要求什麼的人。
就在她要離開的時候,我忽然想起了什麼,忍不住問道 [ 我是不是曾經看過妳?]
[ 嗯!嗯!嗯!我也有這種感覺唷,可是我想不起來你是誰,可能是一個很久前很久前的朋友吧!沒關係,會想起來的,我是這樣猜的。別想太多,先休息吧。]
她離開之後,我將旅行包放在床頭,簡單地盥洗了一下,想了一想今天發生的一切......
在找尋著什麼是嗎...?我是從哪裡開始起步的呢...? 想要捕捉一點關於過去的記憶,可是那記憶卻成了一個個的塊狀,逐漸地溶解、模糊,就像被莫名的巨大的胃所進行的消化一樣,我聽得見那一點一滴在消失的聲音。
我逐漸在遺忘著過去...
會不會什麼也不剩了呢?失去記憶後的我會剩下些什麼呢?
似乎還不是能得到什麼答案的時候。於是,龐大的睡意來臨,我彷彿看見有人打開了我的房間,很深很黑的一個房間。門縫的後方透露出一點光,我想要看看那是什麼,卻還是忍不住閉上了眼睛。
隔天一早,就自己醒來。也許是因為睡得很沉的緣故吧,頭有一種晃盪晃盪的痛。
她在我醒後沒多久就來找我,還是一樣燦爛的笑著。然後帶我去認識了劉大叔,他是個沒什麼話卻感覺很熱心的人,也許是因為習慣了用心電感應交談的原因,他總是找不到說出口的文字。不過只要看著他的眼神,就都能明白他想說什麼,我漸漸地適應了心電感應。
感覺不壞,應該能跟他相處的不錯才是,很有安全感的一個大叔。
相較而言,萍兒的外婆,就耐人尋味得多。打完招呼後她只是望著我看。不過因為她的眼睛瞇瞇的,我一直以為,也許她看著的是我身後的門口!我也試著,看能不能從她眼中讀出她在想些什麼。可是卻什麼也讀不出來,好像抱著一團棉花撞著門的感覺。
於是她開口了:[ 別太心急...,慢慢地,你就會找到答案了。] 然後就微微地笑著,不再多說什麼。
告別她的外婆,我將讀不出她外婆心聲的感覺告訴她,她卻只是嘻嘻地笑,她真的很愛笑。她說:[ 嗯,這很正常呀!每個人都有不想說出來的話,不是你想要知道誰在想什麼就可以讀出來的。昨天我就跟你說啦,只是你一點也聽不進去。]
我感到愕然,昨天?原來那時她真的有跟我說話,我顧著想自己的事,所以沒有注意到。想了一想,我試著問:[ 那是不是也能用心說謊話?]
[ 不行!心是無法欺騙的。只能將自己的心關起來,卻不能用心聲騙人。]
[ 把心關起來呀!?...聽起來好厲害!]
[ 呵呵...你也把你的心關著呀!這有什麼厲害的。]
[ 我?!...真的嗎?]
[ 嗯,可是你自己並不知道你關著的是什麼。這很妙唷!從來沒有人可以這樣,也許是因為你是旅人吧!]
我越來越茫然了,怎麼好像所有的人,都比我還了解我自己的事似的。[ 那我關著的是什麼?] 我忍不住又問她。
[ 那要你自己去發現呀!...傻瓜。] 說完她溫柔地微笑著 [有時候...,不知道也許是好事吧!]
就這樣,我懷著一肚子的疑問在這奇妙的城市裡生活。跟劉大叔一起做的工作並不輕鬆,那是清潔河裡垃圾的工作。
城裡有三條河在此交會,為什麼會在這樣奇怪的地方築城我不知道。不過那三條河並不像我想的那麼簡單,它們各有著奇怪的名字。
從南城流過來的河叫做慾望之河,是三條河流裡最混濁的一條,整個河水是噁心的黑墨色;西城的這條,叫做記憶之河,整條河水泛著淡淡的黃,表面上它是最安靜的一條,劉大叔卻跟我說它最危險,最多暗流旋渦的便是它;然而自東方流過來的這條,就叫遺忘之河,是裡頭看起來最正常的河,是淡淡淺藍色的河水。
這三條河交會的地方有一座攔河壩,我們工作的地方就在這裡,這裡也是城裡電力的源頭。平時我們的工作,就是坐著船,一點一點地撈起壩裡面的垃圾。
奇妙的是這三條河流匯流之後,產生的那條河,是最清澈乾淨的,名字叫做心河。
為了保持心河的乾淨,我們就這麼撈著一些奇奇妙妙的垃圾。工作並不輕鬆,因為真的是各式各樣的東西都有。而且容易令人厭煩,甚至害怕。不過工作累的時候,只要望著心河,就會安穩下來。所以我也就沒有抱怨。
每天休息的時候,我都會到她工作的地方找她。她做的是畫圖的工作,好像是將古老的文字解讀成圖形,然後保存下來。為什麼做這樣的工作我並沒有問,反正既然是個特別的城市,所以工作自然也就比較不尋常。我只是跟她散著步,有的沒的閒聊。
她對我以前生活的地方特別感興趣,因為對她而言都是一些從沒辦法想像的東西。
而我越來越在乎她,希望能看到她的笑,希望能陪在她的身邊,甚至開始考慮在這裡住下來。關於我想要找尋的東西,既然我本來就不知道,那找不得到又何必在乎。
可是我卻不免掙扎,因為陪著她聊著我以前生活的地方,那記憶就越來越清晰地在腦中浮現,而我越來越無法割捨。
我知道,我並不適合這裡。我終究只會是個過客。
可是這些我都沒告訴她,我只是將它們偷偷的藏在心裡,甚至在她看著我的眼精時也能讓她不發覺。我懂了,那種將心裡的話藏住的感覺。可是我還是不懂我以前究竟藏了些什麼,那就像遺失在攔河壩裡的古老藏寶箱一樣,我還沒撈起它,還找不出鑰匙來開啟。
然而雖然我沒讓她知道我心裡的感覺,她卻似乎能察覺到什麼。
她終於忍不住問我:[ 為什麼你心裡藏著的東西越來越多,越來越深重了呢?...]
[ ......] 我不知道該怎麼說...
[ 在這裡生活是不是不快樂?]
[ 不,我喜歡這樣跟妳一起散步,喜歡散步完一起去吃個飯,喜歡每天睡起來期待看到妳的心情,喜歡被妳傻傻的笑溫暖的心。]
[ 我也很喜歡,可是這些還不夠,對嗎?你還在害怕著什麼]
[ 嗯...,總覺得一直不停地被消耗著什麼似的。]
[ 消耗?...]
[ 嗯,我試著想要挽回那些什麼,可是那磨損的速度卻因此越來越快。我害怕到最後我會什麼也不是,可是...,我喜歡妳,比誰都還要喜歡妳...]
[ 我知道...,從橋上遇到你時就知道了。] 她低下了頭,臉整個泛紅,低聲地說:[我也喜歡你...,可是我知道你終究會離開這裡的,你跟其他人不一樣,那藏在你心裡的什麼,誰也無法帶走。]
[ 那究竟是什麼?]
[ 我不知道,知道的只有你自己。]
我不知道還能說什麼,沉默。過了好一會,我輕輕地吸了一口氣,說:[ 對不起...]
[ 你已經決定要離開這裡了嗎?] 她望著我的眼睛問道,那害怕知道答案的眼神,讓我的心被抽了一下。
我不知該怎麼開口,所以我望著她,點了點頭,接著用心裡的聲音告訴她:[ 嗯...,再不走,也許我就會離不開妳...]
[ 可是你還是要走,對嗎?...]
[ 嗯...]
她低下頭,沒再多說什麼。
空氣中瀰漫著濕濕悶悶的氣息,就快下雨了吧。我還沒遇見這裡的雨天呢。可是不走不行了,我很清楚,記憶已經逐漸失去它的溫度,那就像被蒙住眼睛的鴿子一樣,放棄了掙扎,失去了前進的勇氣。再這麼下去,我會連我是誰都忘記的,我知道。
這城市擁有的力量太強大,我正逐漸地被同化,我也想過,被同化並沒有什麼不好。這裡是個安穩沒有爭亂的地方,一切就像為了我而存在似的,我甚至會這麼想。
可是心裡頭卻有個聲音不停地告訴我,我不屬於這裡。至少不該是在這時候,我必須要離開。在一切還來得及的時候。
沉默了一段時候,她終於又開了口:[ 如果你真的不能不離開,那...,帶我一起走。]
我不敢相信我的耳朵,只是怔怔地望著她。可是她看來卻十分堅定,[ 這不是一時衝動的決定],她的眼神這麼告訴我。
我不知道該怎麼形容我的興奮,甚至該說是有些惶恐,我真的很高興她願意跟我一起走。那是我唯一不敢向她開口的請求,因為我知道她喜歡這裡,她也生長在這裡。我沒有立場提出那請求,如今一切發生得太快,快得令人惶恐。
沉默了一會兒後,我試著這麼告訴她:[ 能跟妳一起離開這裡,是我最大的願望。]
她的笑容忽然就在我眼前綻開,可是隨即又黯淡了下來,她說:[ 不過...,事情並沒有這麼容易......]
[ 怎麼說?]
[ 居住在這城市裡的人,若是要離開,就必須要通過試驗。]
[ 試驗?]
[ 嗯,這是我外婆告訴我的。]
[ 那我們就一起去見妳外婆吧!]
[ 真的嗎!] 她終於又恢復了笑臉,我想我真的是很喜歡看見她笑。
[ 嗯!心聲是不能說謊的呀] 我望著她想著。
[ 嘻...我知道你不會對我說謊的,你對我真好!] 說著輕輕地在我臉上啄吻了一下。
[ 對我好的人是妳] 我們倆的臉都紅了。
她也就不再多說什麼,只是微笑。我知道那是很幸福的微笑,能這樣就夠了,我還想企求什麼。
我牽起她的手,往她家中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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