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充斥濃厚的童年氣味及太多複雜難以確切描寫的記憶,喧鬧跟小小的髒亂允許成立之處。傳統市場,狹小的巷弄裡可以容下一個五花八門的世界,牽著腳踏車我跟隨在母親身後不禁這樣想道。總有一些什麼是在腦海中無法抹滅的,市場就是一個,我對它的喜愛緊跟隨的母親拓展,一步一腳印式的。
我生命中第一個它位於信義區邊陲,光復市場。我記得它的光線不明的走道,繡學號店的老闆眼鏡永遠以一種奇妙的角度停留在鼻尖上不致滑下。一攤攤與下巴齊高的平台上陳著牲品(那時候才小二),或魚或肉總用大荷葉襯著,頂上的燈泡有時是紅的,肉看起來更加腥艷,有些還帶著小風扇咕吱轉著趕蒼蠅。重頭戲是叫賣及殺價。「這什麼魚?」媽媽問道。「金線鰱啦,是海的噢。你要的話我算你一尾一百二啦。」魚販毫不遲疑的講出這段臺詞。「高麗菜今天俗俗賣啦,一粒二十。」對街的菜攤叫喊突然壓過了魚販。「我看你這也沒多新鮮多大隻,一百就好啦。」「今天清晨才從宜蘭載回來的你說不新鮮!」「唉呦,一百啦。」「不行,一百一。」最終媽媽還是以不成功的殺價帶走了那條魚。殺價第一回合結束,比數一敗零勝。魚無辜的眼神被紅白塑膠袋遮起,沉睡在我的腳踏車籃。
總覺得女人到某個年紀後走菜市場像走自家廚房一樣。沿著母親步伐,我又走過了更多市場,對我而言每個它都一樣,是不會褪色的熱鬧紛雜。但媽媽總可以辨認出哪一攤比較新鮮好吃。我訝異於它建構出來的社交場所,採購者可以在買賣的閒暇之虞隨口閒聊。「欸,你好久沒來我這裡買了噢。」甲攤販說,母親隨即露出抱歉的笑容,彼此攀談起來。無心去聽女人的生活小牢騷,所以我看我的行人、我的巷道。有婆婆一手牽著小孫子一手提菜籃,小孫子的目光黏在路口的麻糬小販上。雞毛、煙蒂散落在柏油路上,還有一些殘落踩碎的菜葉。空氣中飄漫著肉腥味、雞屎味、汗味還有令人直餓的魷魚羹麵線香。該怎麼形容?擁有流動不歇的人潮,似乎不是個整潔的地方,但充滿溫暖的熟悉。閒談完畢,媽媽沒有買走甲攤的蔬果,一陣交談後似乎彼此都忘記原本的目的,純粹像朋友一般久沒見面的問候。
一直惦記幼時的市集還存在著嗎?除了童年時代鮮活的回憶外,我對傳統市場的印象也僅僅止於如此。偶爾會聽母親淡淡的講到,市場人潮越發越稀少了,年輕一輩都選擇去超級市場購物。「廢話,當然是去超級市場。」我問堂姊這問題,她沒有猶豫的回答。「為什麼?」「傳統市場髒的要死,而且這麼多攤販我看到就先怕了。」她吐吐舌表示。的確,超級市場乾淨整潔。商品整齊劃一的幫你歸好了類,只要依循指示尋找就可以找到所需要的物品。還有什麼好理由不全力支持?而我懷念的僅僅只是傳統市場多的那一份人情味,那一股每個人都認真賣力推銷自己物品,為求生活的精神。那一些只會存在於傳統市集的獨特風情,超級市場不會有老伯從他鐵馬後的小冰箱中挖取一球二十元的叭噗冰用滿佈滄桑的手遞給你,然後看到他嘴角正在蕩漾的微笑。
這麼多的族群已漸漸向大賣場或超級市場這種便利的購物途徑靠攏,那些攤販也只能無奈看商機一絲絲流向集團操作的大賣場。或許有人把這些歸類為時代轉變的自然淘汰,而我想以企業模式的集團壓力去衝撞小販個體戶的現象,難道不可以稱之為一種凌霸?集團擁有雄厚的資金,而小販只有自己。讀過一篇有關於市場文化的報導,責難政府以菁英政策去抹殺了市場文化應有的原貌,例如西門市場的關閉,近幾斷了百家的人的收入來源。我想傳統市場不需要政府「具商業化現代經營」的華麗包裝(有人懷疑其中政商勾結),也不需以經濟為由請企業來「整頓」現有市場文化。傳統市集一個個似古蹟一般的姿態送入了歷史,例如大稻埕以老街的身份面對世人,而昔日風華喧囂卻已不可見。
希望的只是一個有生氣,有寒喧問暖的雜談,有不落幕的殺價喊價劇碼的市場。而不是一個被冠上「古蹟」之名,已死的建築。獨有的市場文化,不脫人情味的,還不希望褪色,還不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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