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步於城市,寂靜的喧鬧。我用貓的姿態抖落一地酥軟的碎陽。喔,是的。我活於台北的心臟地帶,信義區。
清晨,媽把我檸檬黃的布幔,掀開了一角,好讓別的色調流進來,要不我的房裡向來只有藍,愛琴海的湛藍。初秋的晨陽,從那窗的邊隙,闖入。它的耀眼,更勝於懸在窗口的一片檸檬黃,刺醒了我這隻虎斑貓。也罷,既醒則安之。窩上了窗台,伸了一個懶腰,琥珀色的朣,咕嚕了打著圓轉。最愛的 還是這扇窗後的景緻。彷彿只有五根手指頭距離的101,與十根手指外的京華城。人們所謂的上流社會,在一幢幢高級百貨公司的簇擁下,正式成立。繁華,與我不過只隔著一窗透明而已。我撇撇濕潤的鼻,冷哼一聲。糜爛以外的世界,或許有著淳樸,相去不過一條街的國父紀念館,與母校,坐落於一角的松山煙廠,還有在繁華中自立生存的書店,假設他們是眾人遺忘的伊甸園。眨眨眼,這才是我追求的。一種絕對私密的,城市內涵或思想。
拎著我的行囊,及上墨綠的鞋。腳跟的落足,敲在地上成一股跫音。輕巧的不拖泥帶水的,我踏著愉快前行。推開公寓的鐵門,走上一段悉知的小徑。今兒,決定離開平時的勢力範圍,去搜索一個未知。
揚著尾巴,亂逛的就到這兒來了。前四十七分鐘,只是見了綠燈就行,碰到十字路口便擲錢幣(數字是左轉,人頭是右轉。)這是哪裡?對於路痴,加上沒有地圖在手。此種情況,不失為一種該畏懼的情緒。我卻不怕!大概是前天發燒,燒過了頭。腦袋瓜未復原吧。無關係的,既來之則安之。唇角的微笑,落於街角的舊書店。一種默默,一種欣喜。沉靜的是它,立於車流阡陌,卻小的不起眼。可喜的心情是我,似尋得一顆絢眼的鑽。推開塵的門,走入漫著書香的店內。日式的木鈴,響起一串悅耳。呀!打從心底愛上這兒。百合花狀的燈罩,吐落淡淡黃暈,染的架上的書暖和的,怎般的巧遇,竟把我帶往桃源去。與世隔絕的氣質,似若窺得了整個台北的中心秘密。噢,我深信台北絕不是表面的浮華且亮麗。而是一種冗長百年來,累積的古老語言及哲學。
泛黃的章節,皆被貪食的蠹,給佔據了。字字句句,在凡人眼裡虛幻、不真實的一切,在我朣裡卻是無庸置疑的純粹。用靈魂研讀一世紀的台北,這處在我第一聲啼哭前便存在的世界,並非死板板的歷史,是一顆活生生、熾熱的心臟。展現於眾人面前的,是一刻不停的故事。總是由文裡瞥見,一抹又一抹台北嬌媚的身影。簡媜是知道的,尤其是女人的台北,要不怎寫出胭脂盆地。張愛玲是知道的,大都市的沉淪亦無奈,繁華落盡的酸澀。啊,可惜她不是台北人。白先勇是知道的,要不怎有台北人遊園驚夢,夢碎了,園中花凋了。可惜,他接觸的比我早一個世代。
步出昏黃的書店,歸於沉靜的午後,幾隻未殆的秋禪,鳴著自己朱楓颯落的晚年。有些悽涼。冷藍的天,攪和了一塊灰。是工業化的後遺症吧。抬頭嗅嗅風裡的污濁,鼻子對空氣,是有些過敏。攀上牆頭,蹲在一戶人家的晒衣場間瞧著,那一個轉彎,有一對祖孫齊步行著,娃兒嘴裡含著一塊糖,可喜滋滋的嚼著。奶奶眼角的皺紋,飛了一抹神采。短短一秒,又奔回孩童的天真。此時她只是一顆老蚌,滿懷欣慰的疼這顆小珠,無所求了。拎著行李繼續我的放逐。回到市郊的範疇,彷如吃人的高樓,逐漸消瘦。路野旁隨風綻放酢漿草的幸運,替風洗濯了些許塵埃,溢了一絲草初剃的腥香。我擇一方柔軟鮮美的牧野,躺下。待著橘陽將至。
夕照準時的,五點半來報到。我翻身則起,慵懶。睇視丘下一片屋樓交錯,車流擁擠的途,負著許多急於歸巢的靈魂,疲累的工作者。望著,試圖群找熟悉的影,爸在忙碌一天後,也只是個想回家,看看電視新聞的男人,然後洗澡,結束台北式的一天。媽更不用談了,一個盡忠職守的主婦,在她的心中一股虔誠,景仰菩薩,望我和弟快些長大。是的,父母的心窩裡還不都想的這些。用愛澆養我們,等待那天,翱翔於天際時。也就放下心,去尋晚年的一種愜意。一句爸常說的話:「寶貝呀,台北人都是這樣的。」噢,我真希望他們的髮永遠別變花白。至少別為了我而白。而弟跟所有莘莘學子皆同的,扛著近乎沉重的升學擔子(雖然我亦是)為現實的學歷而戰,為眾人期待的目光而苦讀。「熬過就行了,通過了就有你所寄望的藍天。」弟與我總這樣互勉著。
天是真的黯淡下來了。晚空上似一弧微笑的新月,及幾點閃耀的星。天頂的孤寂,被凡間,台北的不夜,光燦的燈海給掩飾了。究竟是把真實的風景給遮住了,不過,人群好像也自得其樂。我聽到廣大的心靈呼喊著:「我們創造了跨時代偉大的城市,而後又為她而生!」深吸一口極靜且冷清,啞嗓到:「大概,這冗長的一輩子。都離不開這處吧。活了太久,她與我已成了不可分離的連生體,無她的氣息,變沒法生存……」
憶裡的台北,是真實的繁榮,舉凡所有的極至,在這皆可尋得。絕對的科技,敗金的名牌,想糜爛一番的夜店,狂妄的人性,與被虛幻吸引的人們,絕對沉淪。也有絕對的樸實,平民化的快樂,像孫子眼中糖的可喜,老奶奶心底熱泉的親情,卷籍裡無聲的感動。醉了、墬了。在這城市。我們都擁有,都市寂寞症候群的小小歡欣。
我活於台北的心臟地帶,集全部絕對於一身的市鎮。我愛她,亦恨她。別怪我,我只是沉淪於其中的小小靈魂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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