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似熱鬧溫馨的聚會,不過是一場又一場天線遊戲。
不是真心想知道彼此的喜怒哀樂的相聚中,表面的問候是巨大幌子,取得可供聚會之後的八卦流言才是真性情,自己如若無法成為對方充足的資料庫源,也就被打入冷宮,成為可有可無的友情。這是前往虛偽的聚會所必得默默背誦的信條。不是我的。
我痴笑著。微微側望窗外人車燈火,閃爍的紅光依舊,聚會前與後不會有任何變革。
想起國小時,常常甩著及腰的長髮氣惱返家,像是想扔卻女孩子們無謂的團體意識與無須理由膽大妄為地排擠他人的行為。初始我怯懦地瑟縮群體間,看著群體之外那孤立無援的小女孩,過了一陣子小小的心靈忍受不了冷言冷語的被對待,委曲求全入了群體。遊戲結束了,群體的領袖便起身,抓出群體中另一個小女孩作為眾人的祭品,再一次輪迴。遊戲總會完結的,有一回,她們遇到了難搞的角色,群體之外的小女孩一副天地不怕模樣,反而以群體之外為傲,沒了搞頭,就只好不甘心地棄守。
不知何時起,我悄悄走出群體,向被孤立的小女孩出了聲。只是最後,我也成了眾人棄絕的棋子,不讓擁有理由。我於是甩著長髮,夾在人前人後的冷語間,抱著被撕去幾頁的畢業紀念冊,回家。但又不能大肆張揚,只好乖乖地回到房間,問問我的玩偶問問天地問問誰。
我不是大人眼中合群的小孩,也不是同儕眼中能共同欺侮他人的好夥伴,更不是那種和朋友黏膩到連前往廁所都得結伴的密友,當我離開校園,便回到自己的世界,我持續書寫日記,其中有浪漫編織的情節也有疼痛不已的記憶,我持續每天上學,但在人們給予的人類無法離群索居的信條下,逐步學會寄居群體,卻又極度抽離。
人世間有太多可有可無的友情,所以人們,大多不會寂寞。
我意外參與的聚會中,對面的,是位男士。他說,為什麼妳都不與大家聯絡,妳難道不想知道大家過得好不好嗎?
我說:人世間,有太多可有可無的友情了。
他許是動怒了,對我叨叨述說關於透過和眾人的聯繫可以獲得更多的資訊,這些訊息將成為行銷工作中重要的民調,交談是種捷徑,妳知道什麼是置入性行銷嗎?就是……,所以,生活中不能沒有可談話之人,正因為有太多可有可無的友情,所以才要珍惜每一段曾經的深識。
他喝了好大一口飲料,喘口氣,談論起我們共同認識的某個人,近來深居簡出,和大家一起聚會也極為神秘,不多說自己的事,所以斬釘截鐵地下了結論:他,就是妳說的可有可無的友情。
我沒有反駁,只是微笑。身旁的人打著圓場,試圖轉移關於這場可有可無的主題話,逐一向對面的天線男士問起我們相識的人之近況,邊聆聽還邊努力回想那些模糊了去的名字。天線男士皆能一一道出名字主人的現況,還沒畢業、工作薪水優渥、爽快的國防役、待業中……。
我沒仔細聽。我知道的是,當天線男炫耀完每個人的近況之後,就是聚會的尾聲了。
我笑笑,你還是沒變,從大學以來沒有變過。
天線男動了氣,追問沒變的理由,我當作忘了自己提過這個問題,引誘身旁的人繼續向他提出問題。
大學時代即拼命打工的天線男,記得他從前的生活,待在校園裡的時間極少,社團次之,工作之後的生活,不若電話中就是網上談天中,彷彿他的世界是由和多人的談話交織而成的,不和人談話,不知道朋友的現況,就萌生了巨大的不安全感……
在茶室門口,我們佯裝熱絡地道別,道別之際雖然沒說,但我們都已明瞭了。我不是天線男世界中庫存量大的資料來源庫,所以,在他可有可無的領域裡,又多了一只不被喚醒的棋子。雖然我也不在意。
我唯一不明白的是,當這麼多年早已不願現身這般無謂聚會的自己,為何又會決定出現?
也許,我天真相信經過這麼多年之後,人們應當會有所改變的。
那些可有可無的友情,真正的名字是以互相抱擁解除寂寞警報的人們。以為數量愈多的話語,可以抵免因獨處而失卻的寬廣視野;以為知道他人愈多的近況,就足以代表自己對朋友付出的熱忱關心;以為是否為真正要好的知交,建立在聯繫次數頻繁的多寡上;以為離群索居、深居簡出的人是怯懦可恥的;以為一兩個月沒有和某人聯絡的人不足以稱之朋友;以為多方交談是更認識這個世界的一大捷徑……
在我還甩著長髮不知該向誰生氣的年紀,早已不相信那些滿口暢談天長地久、深刻難忘的人口中的友情友愛;小六畢業那年,我那殘缺的畢業紀念冊,早已逼著我對這世界中宣稱有情實為無情的人們,宣告悖離。
親愛的,在他人眼中的我,是無知、是不懂得珍惜難能情分的。
我再也不想為他們眼中虛有其表的友情觀答辯了。
因為明瞭人世間存在太多可有可無的友情,所以想更珍惜曾經交會過的每道記憶,我想真真實實為當下而活,而非為留得長存之目的而推衍的存在。
而深感寂寞的,往往是捨棄了太多可有可無的友情的人。
那少數人縱使寂寞,卻也驕傲地孤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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