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將窗簾拉上,房間頓時暗了下來,其實她並不喜歡這樣昏暗的房間,她恨不得以讓外頭的陽光照亮她房間每個角落,尤其是山姆特地從外國帶來給她的水晶寶盒。
她知道這個動作已經連續了好幾個星期,當然她也十足的厭煩,但這是不得已的,總比天天被人當作動物園中的動物觀賞好。
「我們還要躲藏多久?」她常常坐在床頭自言自語的問,眼神空洞的看著照亮書桌的檯燈「離開會更好。」這是她始終如一的答案。
只是從沒有人願意聽她說話,即使是願意也無能為力。
她坐在書桌前讀信,那是她在這痛苦日子中的唯一精神糧食,檯燈只照亮了桌面,其他地方
仍然像夜空般的暗沉。
她的指肩緩慢撫摸信紙上凹禿的文字,想像山姆是在怎樣的心情,怎樣的場合,怎樣的表情寫完這封信。
她的心中滿是暖意,還有一點她極力想忽略的酸楚。
她仔細的讀信,每讀完一段句子時她腦中都會自動出現下一段,因為不久前她才剛讀完這封信。
山姆的信她每天都得讀上好幾遍,這封也是如此。
當她觸碰到山姆的簽名時輕聲的嘆了口氣,將信折好收進那閃著藍光的水晶寶盒。
她眼睛看向鏡子,盯著那個頭髮凌亂的自己,然後拉開抽屜掏出髮圈,匆匆的綁了個馬尾。
離開椅子,打開房門,走出了這個令她感到不適的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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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母親在廚房裡,她從這個角度,也就是樓梯上的角度就可以將母輕的一舉一動全看在眼裡。
母親心情似乎非常逾快,整理早餐的同時還輕哼著兒歌,聲音低低柔柔,讓她想到小時候母親在床邊哼歌的模樣,她握著扶手走下樓梯,十分謹慎小心的行動卻還是被母親給注意到了。
「輕愛的!」母親露出微笑「我做了沙拉。」
她走進廚房,看了看桌上的早餐與沙拉,她拉開椅子在餐桌前坐下,母親走到她的面前,為她將杯中的柳橙汁倒滿。
她看著杯中慢慢增加的柳橙汁,抿了一下那乾燥發白的唇。
「媽,下星期我得去學校。」
她說完話後母親並沒有任何反應,只是將柳橙汁的蓋子璇上離開餐桌。
她輕聲的嘆了口氣,埋頭去吃盤中的培根與流出蛋黃的蛋,在她低下頭的剎那,她發現前方的窗簾正隨著風微微飄動。
她感到疑惑,甚至感到害怕,她扔下叉子轉身尋找母親,害怕的心情使她的手輕微的顫抖。
長期的封閉使她無法面對這突然打開的窗口。
「我們遲早該面對的。」蹲在冰箱前的母親說,肩膀微微顫抖,似乎是在咳嗽。
「你還好嗎?」她問「我想我們該去醫院。」
「不,不用。」母親快速的拒絕「對了!你的背包我已經洗乾淨了。」
這天晚上,她並沒有聽進母親的話敞開自己,房間的窗簾還是一樣關的緊緊的,沒有任何縫細。
她躺在床上發呆,然後自言自語,翻了幾次身後並沉沉的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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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天之後,她調整好自己的心情與想法,掀開了那扇幾乎被她遺忘的海洋色窗簾。
她將頭往外探,吸取那不屬於這個房間的空氣,當那清涼的空氣進入她的體內時,她發現街道上沒有任何人往她這裡看。
她鬆了一口氣,期待這種寧靜多時的她忍不住露出一個淡淡的微笑,這時她的餘角注意到了院中的那顆老樹。
老樹往外延伸的樹枝上,繫著一條非常顯眼,隨風飄逸的黃色絲帶。
她發呆了一段時間,然後又將窗簾重新拉上。
第二天早晨,她意外的比母親早起,匆匆的換好衣服後跑出大門,站在大樹下仰頭尋找黃絲帶。
她知道黃絲帶是誰綁的,也猜到黃絲帶最後的下場會如何,就如她所想的一樣,黃絲帶並不在樹枝上,接著她感覺到了,腳下的感覺不太對勁。
她彎下腰將踩住的東西拾起,認出是她昨天所見的黃絲帶,但不一樣的是上頭被人以黑筆寫下一個詞。
背叛者─那個讓她心痛不已的詞,她痛苦的皺了皺眉頭,將絲帶塞入口袋。
回到房間後,她聽見母親起床更衣的聲音,確定母親下樓之後她急急忙忙的掀開窗簾的一角偷看。
她看見母親站在老樹前發呆,表情茫然,右手伸進口袋抽出一條黃絲帶,細心的綁上樹枝。
她摸了摸口袋中的黃絲帶,拉開抽屜翻出打火機,跑進廁所將絲帶燒毀,扔進馬桶沖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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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呼吸急促,緊抓著背包肩帶在人群中奔跑,背包中的書本像是石頭般的沉重,有人用力拉扯她的書包不讓她前進似的。
『我是戰場上偉大犧牲性命英雄的女兒。』那個女孩咬著牙,面色猙獰『與戰場下害怕死亡人渣的女兒一點關係都沒有。』
在這天以前做的心理準備根本無效,最終她還是無法以微笑面對這位被自己視為最好的朋友,在她聽到對方說出這句足以使她崩潰的話後,她失去了控制,推開朋友漫無目的的跑。
走廊上的學生見到這樣的她紛紛退開閃躲,但還是有幾位倒楣的被她撞的差點摔跤,在她穿過一面一面的人牆與咒罵後,被一個大擁抱緊緊擁入懷中。
她認得這個擁抱與味道,腦袋頓時暫停了運轉,身體的肌肉漸漸從緊繃變成鬆軟,她大口呼吸,像是在茫茫大海中即將慘遭溺斃的泳客。
「沒事的。」熟悉的語調,熟悉了聲音「我在這。」
她的眼淚無止盡的滑落,她雙手顫抖,緩慢的抱住對方。
「我爸他不是人渣。」她哽咽「他不是!」
「他當然不是。」山姆馬上回應,他嘴唇靠近她的臉頰,吻走那些滑落的淚水,從鼻中吐出的溫熱氣體觸碰著她的臉頰,使她整個身體都癱軟在他的身上。
「他是個好爸爸。」山姆說。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的呼吸聲漸漸平靜。
山姆放開她,用袖子幫她將臉上的淚痕擦乾。
「謝謝。」她小聲道謝。
「該進教室了。」山姆微笑,牽起她的手走進教室。
不可否認的,山姆使她隨時會爆發的情緒冷靜下來。
她躲在廁所內反覆的深呼吸,使自己的呼吸比平常還要慢一些,她扯下髮圈用手撥弄髮絲,發現頭髮已經被汗水染的溼透。
她蹲下身坐在地上,黯淡無神的雙眸凝視灰白色的天花板,縮起身子,將自己的頭埋進大腿之間。
一個相當落魄的姿勢,一個防禦自己不再被受傷害的姿勢。
這時,突然的手機鈴聲使她打了個冷顫,她慌忙的再背包中翻找,掏出一只不斷震動的純白色摺疊手機。
看著不認識的來電顯示她先是起了疑惑,但接起電話後她表情開始凝重。
推開廁所門時發出了撞擊的巨響,她抓著背包衝出廁所,頭也不回的跑出校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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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路上突然昏倒,被送進來時已失去了呼吸心跳,我們盡力了。」醫生手背在身後,在她前方反覆的走「很遺憾是末期,方便問你幾個問題嗎?」
她點點頭,卻沒有抬頭看他。
「為什麼不早點來?」那醫生表情嚴肅,語氣卻十分溫和「你父親呢?」
「抱歉。」她回答,模糊的瞳孔直盯醫生,一位護士從門口走到醫生身旁,彎下腰在他耳邊低語。
醫生皺了皺眉頭,看向她。
「需要幫忙嗎?孩子?」醫生從胸前的口袋中掏出名片「有我能幫忙……」
「不!」她馬上拒絕「我想自己處理。」
醫生看著她,眼神盡是無奈與同情,那位護士走向她,伸出手將她抱入懷中。
母親死後,她花了一天的時間整理家當,幾乎把所有傢俱都賣了,留下的貴重的物品則塞進小貨車。
屋內已經空無一物,她鎖上大門,拖著行李箱鑽進車內,發動車子時她看了老樹一眼。
樹枝上已經沒有了黃絲帶,她也忘了自己到底將那寫上黑字的絲帶燒毀幾次,她寧願讓母親以為絲帶失蹤,也不要讓她看見上頭的字眼。
她將頭轉回正面,車子開始移動,從此她離開了這個令她心痛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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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她離開後我也被調離這個地方,本以為她的故事就此告一段落,沒想到在新的工作區域與她相遇,故事也就繼續進行。
再次看到她時她已經是一位慈祥的老奶奶了,躺在兒孫的懷抱與哭聲中死去,我帶著她離開身軀,前往下一個世界。
路途中經過了她以前居住的老家,似乎是離開太久,她停下腳步看著擁有新主人的屋子,我發現她已經看的出神,便站在一旁等她。
「死神先生。」她看了許久,突然轉過頭來對我說「是否能……」。
她的話被我的動作打斷了,我從口袋抽出黃絲帶遞給她,意料之外的她沒多問什麼,只是不停道謝,踮起腳尖將黃絲帶繫在那顆老樹上。
她母親的背影與她的背影在我眼中重疊,那條黃絲帶在風的幫助下飛舞,她露出了一個滿是皺紋的微笑。
從此以後那條絲帶再也沒被取下,但突然的出現被編造成一個美麗的故事。
***
好久沒寫的晚安死神系列
這是短篇之一 長篇還在資料準備中
寫這篇時心情超沉重的...快窒息似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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