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綠弄217號】 五月二十四日，開始練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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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路和我從小就玩在一塊兒，她出身於我們街坊有名的政治世家，從小到大就看著她們家門庭若市，有時好幾台黑頭車並排停得好整齊，在陽光底下閃閃發亮，不過從車上走下來的人們都不太愛笑，帶著大大的黑墨鏡還扁著嘴，很像電影《ID4》的威爾史密斯那種裝扮，雖然酷卻有點哀傷。我常常藉機到小路家玩，想要看看這些神秘的叔叔阿姨進去都在談些什麼，是不是在討論外星人行蹤，還是會把人類外皮脫下現身自己的長觸角、六雙腿？不過客廳裡除了小路爸爸不斷飛舞的手腳與嘴巴、熱茶的煙霧不斷湧出之外，雙方人馬依舊一言不發、苦著一張又一張的臉，因為畫面太像嚴肅版的電視劇《風水世家》，我看了幾分鐘之後就往小路房間跑，繼續玩我們的扮家家酒。

深受家族的政治背景影響，小路最喜歡的事情是在選舉開票時到投票所看開票，她喜歡看各家候選人爭鬥廝殺的過程，年紀還小的時候，我和她常約在附近國小投票所看開票，她那時候總戴著耳機，我好奇她都在聽些什麼，她遞給我耳機，裡面只有一首溫吞的、緩緩行進的樂曲不斷重複著，她說這是她最喜歡的音樂，能夠中和她周圍過於亢奮的氣氛，「節奏平穩的《波麗露》，沉浸在每一個音符的當下讓人安心。」她解釋著，彷彿周圍的荒謬與叫囂真的都安靜消失了。我和小路共享著音樂，度過好幾場幾家歡喜幾家愁的選後時光，那是我倍感快樂的來源之一，就像《波麗露》舞曲越益激昂的最後段落讓人全身暢快，也像是我靠在小路肩頭上那樣地令人心花怒放。

大學選擇就讀政治系的小路，家族環境就是最實際的戰場，觀票則變成她作戰的工具、畢業論文題目，觀票可以釐清目前政治情勢的走向與選民風格及心態，她彙整好幾年的觀察經驗，搭配數據讓她的論點有力、也讓她的論點更實際化。觀票的時候，除了紙、筆、照相機、MP3是必備物件之外，最重要的就是地圖了，小路常騎著車穿梭大街小巷去看各投開票所的開票情形，原以為從小到大的巷道街弄她閉著眼都能找到，但在地身分卻沒讓她嘗到甜頭，她認清自己的路癡身分，隨身帶著地圖以免在山上迷路的窘況再度發生。她總是攤開一大幅的地圖，認真在每個目的地打上記號，我笑說我們這樣好像落魄的考古學家，她咧著嘴笑的不能自已。

其實小路觀票的時候還有一個必帶的項目，也許是太理所當然，所以就不列入清單吧，我總以為她應該是記著的，刻記在她自己的心上。

小路後來進入家族所開設的市民服務中心工作，白天上班、晚上還有應酬，處理那些大大小小的市民投訴與活動：包括道路水溝蓋突出影響市容與交通、和平社區夫妻吵架影響鄰居安寧、顏姓及朱姓兩家公司要求工程發包的協商會議、安排一個月出席上百場紅白帖的時間、製造新聞提高曝光率等等，應酬則是經營人脈、積極地與長輩安排的地方有力人士見面。她總是抿著嘴微笑說應酬讓自己有三量：「喝酒有海量、待人有肚量、講話有份量」。但是我看她的表情，好像並不喜歡這三量，我倒覺得用這種方式磨練自己的社會經驗似乎也挺不錯的，哪像我只能坐在小辦公室裡做做文書，我常跟小路說「跟著妳最好了，有吃有喝有玩，妳可以帶我看到不同的天空」，她總是一貫微笑以對，眼睛卻飄向我望不盡的那一片藍。

最後一次，我們並肩聽著《波麗露》是在她家幫她整理行李，小路說厭倦了這般像陀螺的生活，為家族與選民而活的忙碌日子讓她看不見當初的自己，也找不到觀票時的單純，「去國外唸幾年書，感受不一樣的生活應該也不錯哦，沒有投訴、沒有嘮叨，這才是我嚮往的自由啊」，小路攤開手大笑著對我說，我見她順手將MP3、地圖塞進行李，然後闔上。

在小路家為她餞別之後，她送我到公車站坐車，「年底再見面囉，我親愛的朋友」小路給我一個深深的擁抱。我坐上車，沒有轉頭和小路說再見，眼淚就這樣一直掉了下來……

這次，她忘記帶上我。

 關鍵字：嚴肅，MAPS，波麗露，嚮往自由，陀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