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瞧見了我們共同撥開了雲霧。
我好喜歡「教師」這份工作,有時想大聲對世界宣告。
不只是福利讓人羨妒或那份讓人開心的薪酬。還因為每天每天和學生的相處裡,我看見自己的成長和心情轉折。
例如這個禮拜開始,我正式進入了每週三十節課的考驗。今天,我足足上了九堂課!從早自修上到第八節,難怪有人要說我在搶錢(不過,我搶的其實是血汗錢,嗓子都快啞了!)。
這倒不是想分說的故事。
想說的是某班學生因為上週課堂秩序太糟,我不想罵人,於是和他們冷戰了一節課(有史以來第一次),只顧著埋頭板書,根本不想和他們互動。按照自己過往的模式,本很有可能用力罵人,但不知哪來的「理智」阻止我做傻事--終於忍住了情緒,只和他們冷戰。
於是......,彼此間的師生關係依舊融洽,學生卻藉此認知到我雖然喜歡輕鬆的上課氣氛,但還是存在不許誤闖的「禁區」!
可愛的是這班學生在路上和我相遇仍是那麼熱情大方地同我打招呼、開玩笑。只有一位比較ㄍㄧㄥ的學生,或許之前和我太過熟稔有點沒大沒小,竟對我太陽般的「哈囉」來個相應不理。呵。當時,心想,哇,這位仁兄不曉得會和我玩多久這種遊戲。
沒想到,一週後的今天,我再度踏進他們的教室,這班學生已收斂起上週過份的玩興,謹慎小心地問候我。而那位仁兄則有點故作輕鬆地側著頭,然後,一聽到我想請人印講義,他馬上舉手自告奮勇幫我去了。
真是太......令人感動了。看來,上週,我沒做傻事,是正確的抉擇呢!老師不必用力罵人竟可以有此功效!我想起以前讀過的輔導書冊,曾這麼說道:當老師板起臉孔使用傷害學生的情緒語言來說教時,其實,他已經撕裂了不易營造的師生互信關係。以前,我相當急性子,現在我倒喜歡用這種耐性和智慧與學生競合的策略。因為總在不預期的生命轉彎處,出現意外的驚喜。
另外,這週也開始上起某兩個三年級班的總複習課,因為是新手上路,加上我是本校唯一的公民老師,還真有點怕誤人子弟,所以一直戰戰兢兢地備課,直到真正上起課,我的忐忑不安才消失。
沒想到第一堂課好像已建立起「口碑」,第二堂課學生竟然滿懷期待,還對我說:「老師,昨天你的愛情故事好動聽唷!」一時之間,我反而想不起來昨天我到底講了什麼「愛情故事」讓他們這麼如痴如醉。一直到回家的路上,我才想起來。
因為上到「文化生活」。我試著比較「文化世界」和「自然世界」的不同。我問學生,你們認為何者比較容易預測呢?有的學生說「自然世界」,有的則回說「文化世界」。我接著問「自然世界嗎?為什麼?」「文化世界嗎?為什麼?」在聽完學生的表達後,我試著陳述自己的想法。我先說,如果我把手中的這枝粉筆丟給你們,相信大部分的同學應該會下意識地避開它吧,應該沒有人會用臉去頂它。(我邊說邊做動作,學生哄堂大笑)因為在我們的認知裡,粉筆必然受到「自然界」物理力量的支配......,可是有沒有人能猜得出來現在站在講堂的老師下一步會往那個方向走呢?(有些同學點點頭,若有所悟的樣子。)
「就好像人們在談戀愛一樣,當我們陷入愛河,不可自拔時,我們唯一能明確肯定的感情是我們對另一方的戀慕,至於對方到底愛不愛我們,我們永遠無法得知,所以我們人類才發明了一種『數花瓣』的遊戲,一邊扯下花瓣,一邊自問『他愛我、他不愛我』(學生又笑),也就是我們想藉由這小小的舉動,獲得一點點的信心,相信對方如同我愛他那樣愛著我。這份不確定其實正來自『文化世界』的可預測性低!因為人是有自由意志的,所以我們知道自己的情感歸向,卻永遠無法探知對方的情感繫屬,然而也正如此,當我們談戀愛,才這般痛苦,卻同時也這麼甜美,是嗎?」(這時,同學起哄問我是不是因為我有過親身體驗,所以才會這麼說,要我分享一段戀愛故事)
於是我簡短地分享一段陳年往事,故事結尾,我這麼說「當我不斷撥打奪命連環叩時,其實心裡早已明白,我和她之間的感情早已經結束,只是當時老師還不願正視這個事實而已,說也奇怪,在我即將掉入痛苦的萬丈深淵時,忽然想起了這個簡單的事實:人和人之間相處的趣味不正是由於我們永遠無法確信對方的內心在想什麼嗎?(也就是文化無可預測的事實,這時,我故意笑說,這就是學公民的好處)總之我擦乾了眼淚,也有了這番體悟,誠摯和各位分享:真正的佔有,其實是不佔有,當我們願意放對方去見識外頭這個花花世界,而對方依然認定我們就是她/他的那個『對的人』時,彼此的情感才能踏踏實實、長長久久,我們才真正擁有了自己和彼此。所以,萬一對方真的離開我們,這其實是件好事,妳們說,是嗎?」
台下的學生一片靜寂,本來我還以為我說得太玄了,直到第二堂課,聽了他們的回應,才知道原來當時他們是陷入深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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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步步陷入情網中,世界上的顏色就會越來越濃,樹木的綠,天空的藍,連陽光的顏色也一樣,而且本來無色的,譬如聲音、呼吸、汗水,也都因此著上了顏色。不曉得為什麼,原來可能連繪畫的價值都不懂的人,卻會變得非常印象派?山田詠美,《120%的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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