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簡介】
李敏勇,詩人、評論家。大學修習歷史，以文學為志業，關心台灣的國家重建与社會改造。
出版詩集《暗房》、《鎮魂歌》、《野生思考》、《戒嚴風景》、《傾斜的島》、《心的奏鳴曲》、《青春腐蝕畫》，CD詩集《一個台灣詩人的心聲告白》。
詩作被譯介為多國文字，并有散文、隨筆、評論、譯介等四十餘冊。
曾獲巫永福評論獎，吳濁流新詩獎，賴和文學獎。二○○七年獲頒第十一屆國家文藝獎。
非馬：跳躍的語言精靈．動心的自由之歌
李敏勇
非馬（1936～ ），是一位科學家，與一般文史學界的詩人不一樣，他沒有文化傳統的羈絆，語言對他而言就像科學裡的元素。
出生於台中市的他，本名馬為義，原籍中國廣東，日治時期家人以僑民身份來台從事藥材的生意。二戰開始前，隨家人遷回廣東的家鄉，一九四八年一部份家人隨父親再度來到台灣，卻因為一九四九年的中國易幟，而與母親及部份家人分隔海峽兩岸，成為國共內戰歷史的見證人。
我認識非馬時，他已從美國威斯康辛大學取得核工博士學位，在芝加哥的阿岡國家研究所從事能源與環保研究。學生時代喜歡文學的他，一九六○年代末期以詩的創作和翻譯，參與了《笠詩刊》的詩運動。
非馬也許是戰後在台灣譯介最多歐美詩的一位詩人和翻譯家。科學系的他，以白話漢字中文的乾淨俐落，營造出和拘泥於文言文的泥古美意識不同的思維，他的詩有一種明亮的幽默感，與一般潮濕黝暗的文體不同，顯現不受傳統拘束的敘述風格。
白馬非馬，他的筆名帶有悖論和諧趣。他譯介的外國詩也大大超過一般研究外國文學學者的學院界限，觸及的面向很寬廣，為一般學者所不及。
記得非馬曾在一次受訪中提及：「對人類有廣泛的同情心與愛心，是我理想好詩的首要條件，同時，它不應該只是寫給一兩個人看的應酬詩，那種詩寫得再工整，在我看來也是一種遊戲與浪費。其次，要能化腐朽為神奇，賦日常街頭的語言以新的意義。還有一個要素，是在適當的時候，給讀者以一種驚奇的衝擊。」
出版過詩集《在風城》、《非馬詩選》、《白馬集》、《非馬集》、《路》，也編選過《台灣現代詩四十家》、《台灣現代詩選》的非馬，對情詩有他的形式與精神觀。這些年來，在他從核工場域退休後，兼事繪畫，並且更積極在他的旅居地芝加哥參與當地的詩活動，也相當關心台灣的詩狀況。
讀非馬的詩，常讓人會心一笑。跳躍的語言精靈在他詩的行句裡，彷彿唱著自由之歌，令人動心。他在異國的土地上，以詩連繫著他出生的土地，觀照並眷顧著他成長的一個島嶼國度。
《白马集》封面（时报出版社）
電視 非馬／詩
一個手指頭
輕輕便能關掉的
世界
卻關不掉
逐漸暗淡的螢光幕上
一粒仇恨的火種
驟然引發
熊熊的戰火
燒過中東
燒遍越南
燒過每一張
焦灼的臉
電視的國際新聞常常報導戰爭，開關電視是只要一個手指頭輕觸並能夠處理的事，但現實的世界並不因為關掉電視、看不見螢光幕的報導就不存在，特別是戰爭。一九六○年代到一九七○年初的越南戰爭，以及後來仍一直發生的中東戰爭，更是，戰火讓人焦灼，特別是相關的國度。
非马近照 （涂文安 拍摄, 2006年）
通貨膨脹 非馬／詩
一把鈔票
從前可買
一個笑
一把鈔票
現在可買
不只
一個笑
通貨膨脹的意思是鈔票發行多了，貶值了、錢薄了的意思。以笑來回應鈔票可以買到的程度，通貨膨脹應該是同樣兌現物需要鈔票更多。但細心一讀，膨脹的是笑，而不是鈔票。笑，是錢笑臉，是說見錢眼開的程度，愈來愈勢利眼，通貨膨脹在這裡說的是人的態度。
《非马诗选》封面（台湾商务印书馆）
鳥籠 非馬／詩
打開
鳥籠的
門
讓鳥飛
走
把自由
還給
鳥
籠
一句平常的話，但因為反喻而生動起來。一般都說，把自由還給鳥。但這首詩，故意說成還給鳥籠，因而有反諷的效果。
在不自由的時代，這樣的描述會指涉到現實政治，鳥籠會成為監獄，會引伸出批評的指涉。真實詩的結尾，鳥和籠分成二行並置，讀起來是鳥籠的詞語，但卻有鳥與籠的各別指謂。
《在风城》封面（笠诗刊社）
籠鳥 非馬／詩
好心的
他們
把牠關進
牢籠
好讓他
唱出的
自由之歌
嘹亮
而
動心
鳥在籠子裡，唱出的自由之歌，嘹亮而動心。因此，把鳥關進籠子裡是好心的。因此，把人關進牢獄裡是好心的。〈鳥籠〉是一種狀況的描述，而〈籠鳥〉則是推論。這樣的推論帶有反諷，更具有批評的意味。
魚與詩人 非馬／詩
躍出水面
掙扎著
而又回到水裡的
魚
對
躍進水裡
掙扎著
卻回不到水面的
詩人
說
你們的現實確實使人
活不了
魚生存的現實在水裡，而人生存的現實在水面所指謂的大地，但不滿現實的人，特別是詩人（楚國的詩人屈原投江，或許引發這首詩的想法。）想要尋求改變。對照出從水面躍出而又回到水裡的魚，讓人會心一笑。人的現實，在魚的話語裡是「使人活不了」的。魚能回到水裡，但水裡的詩人卻回不到水面，更顯現出人的處境相對的困厄。
今天的陽光很好 非馬／詩
我支起畫架
興致勃勃開始寫生
我才把畫布塗成天藍
一隻小鳥便飛進我的風景
我說好，好，你來得正是時候
請往上飛一點點。對，就是這樣
接著一棵綠樹搖曳著自左下角升起
迎住一朵冉冉飄過的白雲
而蹦跳的松鼠同金色的陽光
都不難捕捉
不久我便有了一幅頗為像樣的圖畫
但我總覺得它缺少了什麼
這明亮快活的世界
需要一種深沉而不和諧的顏色
來襯出它的天真無邪
就在我忙著調配著灰色的時候
一個孤獨的老人踽踽走進我的畫面
輕易地為我完成了我的傑作。
以一幅畫的形成，或一個場景的畫格相對照。其實，又是在繪畫的過程中，加入實境，形成視野。
太過天真無邪的明亮快活世界，需要一種深沉而不和諧的顏色來襯托，一個孤獨老人在畫面中加重了寫生圖的份量，說是畫畫，其實是觀照，陽光很好的日子，在自然的義美景中，要有人生的想像，畫面才更為充實，更為真實。
《让盛宴开始》封面（书林出版社）
反候鳥 非馬／詩
才稍稍刮一下西北風
敏感的候鳥們
便一個個攜兒抱女
拖箱曳櫃，口銜綠卡
飛向新大陸去了
拒絕作候鳥的可敬的朋友們啊
好好經營這現在完全屬於你們的家園
而當冬天真的來到，你們絕不會孤單
成群的反候鳥將自各種天候
各個方向飛來同你們相守
台灣的綠卡現象在說明國家危機時刻的逃離問題，以候鳥比喻，政局稍有狀況，有一些會選擇寄居其他國家，特別是美國。但這首詩卻流露一種相反的關切之情。
因為留學、工作在美國的一些從台灣出去的人們，反過來向留在台灣的親人朋友喊話，說成群的反候鳥會在關鍵的時刻從不同方向飛回來相守。逃離和回返形成相對的選擇。
牛 非馬／詩
牛的悲哀
是不能拖著犁
在柏油的街上耕耘
讓城市的孩子們
瞭解收穫的意義
牛的悲哀
是明明知道
牠憨直的眼睛
無法把原屬星星月亮的少年
從霓虹燈的媚眼裡引開
農業和鄉村對照工業和城市，是社會變遷的投影。現在的孩子們，在城市裡和從前在鄉村的孩子們，面臨的是不一樣的情境。自然被人造物取代，泥土路成為柏油大街，牛的耕耘關連的收穫，不被瞭解了。而從前的少年在霞晚的星星月亮，現在只是霓虹燈的光輝。變遷的社會，消失的自然。
《没有非结不可的果》封面（书林出版社）
日出日落 非馬／詩
〈日出〉
畢竟
為宇宙的事
煩惱得
睡不著覺的
不只我一個人
看你的眼睛
也佈滿
血絲
〈日落〉
紅冬冬
掛在枝頭
是大得有點出奇
但滿懷興奮的樹
卻脹紅著臉堅持
這是他一天
結出的
菓
日出和日落，兩種情境的太陽。
日出，用脹紅血絲的眼睛比喻，把太陽擬人化；日落，用結在樹上的菓描繪。
日出，以人對人對話；日落以人對樹觀察。兩首詩的形式：日出齊底，日落齊頭，也各有所寄，帶有幽默感的素描。
《路》封面（尔雅出版社）
非馬年表
1936 十月十七日生於台中，回原籍廣東鄉下
1948 進台中光復國小
1949 進台中一中
1952 進台北工專讀機械工程
1954 與同學創辦《晨曦》月刊
1957 工專畢業
1959 在屏東糖廠工作
1961 赴美國，進馬開大學研究院
1962 與馬開大學同學劉之群女士結婚
1963 獲機械碩士學位，參加核能發電廠設計工作
1967 到威斯康辛大學研究院攻讀
1969 獲核工博士學位；進芝加哥的阿岡國家研究所工作；開始在《笠詩刊》上譯介英美
當代詩
1970 詩作被選入日文版《華麗島詩集》(日本東京，若樹書房)
1971 英文詩作被選入Jeanne Hollyfield主編的現代詩年鑑
1972 英譯白萩詩集《香頌》〈石頭出版社〉出版
1975 第一本詩集《在風城》〈笠詩刊社〉出版
1976 詩作被選入紀弦等主編《八十年代詩選》〈濂美出版社〉及王鼎鈞等主編《中國現
代文學年選》〈巨人出版社〉
1978 詩作『醉漢』得吳濁流新詩佳作獎；譯著《裴外的詩》〈大舞臺書苑〉出版
1982 獲1981年度吳濁流新詩獎及第二屆笠詩翻譯獎
1983 《非馬詩選》〈臺灣商務印書館〉出版；詩作被選入王渝編《海外華人作家詩選》
〈香港：三聯書店〉
1984 詩集《白馬集》〈時報出版公司〉及《非馬集》〈香港：三聯書店〉出版；獲第三
屆笠詩創作獎；詩作被選入張健著《中國現代詩》〈五南出版社〉
1985 詩集《四人集》（合集，北京：中國友誼出版公司）出版；列名國際作者與作家名
錄
1986 詩集《篤篤有聲的馬蹄》〈笠詩刊社〉及《路》〈爾雅出版社〉出版
1987 詩作被選入張錯編《千曲之島——台灣現代詩選》〈爾雅出版社〉及劉登翰編《台
灣現代詩選》〈瀋陽：春風文藝出版社〉
1988 主編《朦朧詩選》（新地出版社〉出版；開始習畫
1989 主編《台灣現代詩四十家》（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
1990 《非馬短詩精選》（福州：海峽文藝出版社〉出版；詩作被選入葛乃福編《台港百
家詩選》（江蘇：文藝出版社〉及犁青主編《台灣現代百家詩》
1991 主編《台灣現代詩選》〈香港：文藝風出版社〉及《台灣詩選》〈廣州：花城出版
社〉出版
1992 譯文集《緊急需要你的笑》〈晨星出版社〉出版；擔任《新大陸詩刊》顧問
1993 詩集《飛吧！精靈》〈晨星出版社〉及譯文集《織禪》〈晨星出版社〉出版；當選
《伊利諾州詩人協會》會長
1994 舉辦首次個人畫展
1995 詩作被選入張默、蕭蕭編《新詩三百首1917~1995》〈九歌出版社〉；英文詩作得
「詩人與贊助者」詩賽第一獎；英文詩集 Autumn Window 〈美國伊利諾州：Arbor Hill Press〉出版
1996 自阿岡國家研究所提早退休；芝加哥論壇報專文介紹生平及新書；詩作被選入呂進
主編《新詩三百首》〈河北：人民出版社〉及羅馬尼亞文《中國現代詩選》
1998 在《明報》副刊撰寫專欄；詩集《微雕世界》〈臺中市立文化中心〉出版
1999 楊宗澤編選《非馬詩歌藝術》（北京：作家出版社）出版；譯詩選《讓盛宴開始》
〈書林出版公司〉出版；詩作被收入姜耕玉選編《20世紀漢語詩選》〈上海教育出
版社〉及牛漢謝冕主編《中國新詩三百首》〈北京：中國青年出版社〉
2000 擔任佛羅里達州詩人協會全國自由詩獎評審；詩集《沒有非結不可的果》〈書林出
版公司〉及《非馬的詩》（廣州：花城出版社）出版
2001 詩作被選入東吳大學中文系編註《國文選》；參加中國作協在北京舉辦的非馬作品
研討會；劉強著《非馬詩創造》〈北京：中國文聯出版社〉出版
2002 參加海南的「非馬現代詩研討會」及上海市作協舉辦的「非馬作品研討會」；《東
方航空》雜誌介紹繪畫及雕塑作品
2003 中英對照《非馬短詩選》〈香港：銀河出版社〉出版
2004 高雄師大江慧娟碩士論文《非馬及其現代詩研究》
2005 被美國書商通訊列為「值得收藏的芝加哥詩人」；散文集《凡心動了》廣州：花城
出版社）出版
2006 詩作被選入蕭蕭主編《優遊意象世界》及《揮動想像翅膀》〈聯合文學〉、李敏勇編著《花與果實》(國立編譯館)、艾砂、衛漢青主編《感動--中國的名詩選萃》（人民日報出版社）、《現代詩手帖》台灣現代詩專集（東京：思潮社）、陳幸蕙編撰《小詩星河--現代小詩選(2)》（幼獅公司）、《中國微型詩萃》（天馬出版有限公司）、《青少年台灣文庫--文學讀本2》及《青少年台灣文庫--新詩讀本5》〔國立編譯館〕、常德市詩牆的《五洲擷英》、羅暉主編《中國詩歌選》2004_2006年卷(海風出版社)、《一刀中文网》“在線作家”專號（銀河出版社）；畫作<秋窗>及<自畫像>被收入《一代名家》（中國畫報出版社）；《畫家畫話》(畫文：涂志偉，詩：非馬)（新大陸詩刊社）出版；散文作品被選入俠外主編《事情理--北美華文作家散文精選》（創意聯出版社）；擔任“澳洲彩虹鸚”和“中國微型詩”聯合舉辦的《旋律》微型詩歌同題詩賽評委會副主任、美華文學論壇及中國微型詩顧問、《中國風詩刊》高級顧問；日譯詩作<秋窗>（池上貞子譯）發表于《文學空間》半年刊（東京）
2007 擔任“華河杯”2007中外華文詩歌聯賽顧問及終選評委及《當代世界華人詩文精選》編委會顧問；散文作品被收入曾寧編《新移民文學大系》叢書《硅谷浮生》－－美華文協作品集；詩作被選入張默編《小詩床頭書》（爾雅出版社）、《中外華文散文詩作家大詞典》（香港散文詩學會）、綠音主編雙語《詩天空當代華語詩選2005-2006》（詩天空出版社）、《白紙黑字》(中國戲劇出版社)、林澗主編《華人的美國夢--美國華文文學選讀》（南開大學出版）、《北美楓》第三期〈詩壇泰斗欄〉、邱平主編中英對照版《20世紀中國新詩選1917–2000》（環球文化出版社）、宗仁發選編《2006中國最佳詩歌》（遼宁人民出版社）、姚園主編《當代世界華人詩文精選,1995-2007》（美國天涯文藝）、龍騰高中國文(一)、龍騰高中國文(四)語文演練、林澗主編《華人的美國夢--美國華文文學選讀》（南開大學出版社）
2008 詩作被選入教材《熟閱精讀》(育達文化)、《語表題型大透析》(龍騰文化) 、《應試對策--國文》(晟景數位)、向陽編著《青少年台灣文庫II—新詩讀本1：春天在我血管里歌唱》、李敏勇編著《青少年台灣文庫II—新詩讀本4：我有一個夢》（國立編譯館）、傅天虹主編《漢語新詩名篇鑒賞辭典—台灣卷》（銀河出版社）、駱寒超董培倫主編《20世紀華文愛情詩大典》（作家出版社）；畫作參加北京通州區宋庄美術館奧運畫展及上上國際美術館開館國際畫展；澳洲長風論壇舉辦网上非馬作品研討會；擔任《藍》國際女性詩社顧問
原載：〈詩的禮物〉《人本教育札記》【特別企畫】兒童與空間，241期，2009 年7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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