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俊不禁。
我喜歡非馬。
正如非馬自己所追求的目標“比現代更現代,比寫實更寫實”。如果說注重詩的社會性和現實性的非馬屬於“寫實派”,那麼同樣注重詩的藝術技巧的非馬則屬於“現代派”。
但,在我心中,非馬是無所謂派別的。他就像一把尖銳的匕首刺入我的心臟,血流滿懷,超級痛快!就是一匹馬,一個儒雅的騎士,嗒嗒嗒嗒的進入我的世界。
可是,若說主義,那麼,他的主義便是人道主義了。看吧!《黃河》那“挾泥沙而來的/滾滾濁流”“其實源自/億萬個/苦難泛濫的/人類深沉的眼穴”;聽吧﹗《運煤夜車》“徹夜不眠地,咳咳/咳咳/咳咳”卻“照例呼不醒,泥醉的黑心”;民族的苦難,同胞的《白色的夢魘》,還有那《電視》上“逐漸暗淡的螢光幕上”“仇恨的火種/驟然引發/熊熊的戰火/燃過中東/燃過越南/燃過一張張/焦灼的臉”;“咕咕咕咕”的《和平之鴿》“被戰鬥機群霸佔去了的/藍天上”;《非洲小孩》“大得出奇的胃”發出了“我們以為無聲/其實是超音域的/一個/慘絕人寰的呼叫”
正如非馬在《為誰而寫》裡所說的:“如果一個詩人不是生活在夢幻裡,而是把雙腳堅實地插入現實,同群眾一起呼吸,深切地感受到時代脈搏的跳動,卻又能清醒地保持自我的信念與面目,不隨波逐流甚至喪失自我,那麼他為自己小我所寫的東西裡面,一定會有大我的存在,無需特別去強調標榜。”非馬便是這樣,身在美國,注視著台灣,遙望著中國,環顧著全世界,這是一種多麼浩闊博大的民族精神,國際精神!
英國作家福特(Ford Maddox Ford)說過:“偉大的詩歌是它無需注釋且毫不費勁地用意象攪動你的感情;你因而成為一個較好的人;你軟化了,心腸更加柔和,對同類的困苦及需要也更慷慨同情。”
非馬做到了。他從日常生活中的平凡事物出發,平易近人,用淺白得近乎口語的語言寫出,但,“畢竟,再真摯的感情,如果不講究技巧的追求與創新,而只一味平鋪直敘地全盤托出,要想感動一個處在現代如此複雜社會裡的心靈,真是談何容易!”關鍵是,他能“毫不費勁”地筆鋒一轉,塑造出一個意象,把詩帶入一個新奇神妙的世界,讓你感情激盪,拍手叫絕,恍然大悟甚至驚異以至自言自語:“它們一直都在那裡,為什麼我們就遲鈍無知到視若無睹的境地呢?”
如《山》:“小時候/爬上又滑下的/父親的背/仍在那裡//仰之彌高”
如《春雷》:“半夜裡把我叫醒/說/聽/我蠢蠢欲動的心”
如《醒》:“醒來匆匆上完廁所/又鑽回溫暖的被窩//剛才夢到哪裡了?”
父親呀,春雷呀,半夜夢醒上廁所呀這些不都太稀鬆平常了嗎?“父親的背”是“仰之彌高”的“山”,誰想到了?“我”還要在“山”上“爬上又滑下”;半夜聽響雷,不是害怕,是用來互聊“蠢蠢欲動的心”的,誰想到了?上完廁所鑽回被窩,原來是用來講“醒”與“夢”的,是蝶夢莊周,還是莊周夢蝶來著,誰想到了?而“山”“春雷”“醒”這一個個的意象先是讓你一驚一讚嘆,轉而又讓你想到什麼更多的東西,進而來對詩進行再創造了。非馬在《詩人工作坊》裡說:“一首成功的詩總帶有多層的意義及足夠的空間,讓讀者各憑自己的生活體驗,去選擇去想象去填補去完成去共享創作的樂趣。詩不是電器使用說明書,我們不能太執著,要求它把話說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一首好詩應該能帶給不同的人在不同的時空下以不同的感受。一旦把詩意固定套牢,這首詩便不再繼續成長而變成一首僵化的詩。”非馬做到了。他塑造的一個個原始意象已拓展成千萬讀者的千萬意象。
更讓我佩服的地方是,非馬只需用很精簡的文字就能塑造出如此深刻的意象。
如《磚》:“疊羅漢/看牆外面/是什麼”。十個字,夠少的吧,磚一直疊的意象有了,渴求探索的精神出來了,五彩繽紛的牆外世界魑魅魍魎般的向你施了魔法,看你還不意志堅定韌性十足持之以恒地疊下去嗎?
當然,“如果九行便能表達詩思,是否要湊成十行?反之,如果非十一行不可,是否要削足去适履?”
如《海上晨景》:“從一動不動的黑眸中曳出/一條耀著陽光的/白線/一隻小海鷗/穿梭盤旋/把藍天與綠海/綴得/天衣無縫”。你不能為了“求短”,便把它減成“海鷗把天海綴得天衣無縫”對吧?總不能那麼意境文盲,情調文盲,對吧?所以,“精簡”與“短”還是有區別的。所謂“恰到好處”“用最少的文字表達並傳達人類最深刻的思想與感情”!
非馬的帥氣之處,不僅文字精簡,還在於行文瀟灑,如他自己在《漫談小詩》裡說的:“詩的韻律應該是無形的、內在的、隨著詩情的發展而起伏遊動的。纏足也許還能滿足今天某些人的審美需要,我們也無需去干涉或禁止。但畢竟這是個自由開放的時代,千變萬化的現代生活內容需要有千變萬化的詩形式來配合、來表現。”
人家是“心如平原走馬,易放難收”非馬是,詩如平原走馬,能放能收,全在駕馭!如他的《梯田>,要“登/天”是可以的;如他的<看划龍船>,要“一起一落/一起一落”也未嘗不可,體貼得猶如身體,自然得好似心跳呼吸,強
哪!
對於我喜歡的非馬,帥氣是不夠的,前面我說過,他就像是一把匕首,是的,尖銳!
如《一千零一夜》:“聽一個故事,殺一個妻/殺一個妻,聽一個故事/這樣的天方夜譚/幼小的我/竟深信不疑//人,總有長大的時候//誦一段經,殺一批異教徒/殺一批異教徒,誦一段經/這樣的天方夜譚/現在的我/才深信不疑//人,總有長大的時候”
這,這,這,只可意會,不可言傳啊。除了“尖銳”!除了“好棒啊”!我就不再多說了。
我喜歡非馬。
非馬喜歡詩,詩是他的根本,他的最愛,如他在《有詩為證》裡侃道: “如果有人問我,我生平的‘本行’是什麼,我一定會毫不猶豫地說:‘詩’!”“啊秋啊休”詩是他“鼻腔裡難忍的/痒”“啊秋啊休啊朽”這《噴嚏》都是詩招來的。他說:“我希望,有一天會聽到人們在提起非馬這個名字的時候,說:‘這個人還可以,有詩為證。’”
那麼,如其所願。我說:我喜歡非馬,有詩為證。
當然,我同時希望非馬不要老操匕首,猶如喬丹改打高爾夫球,或者,耍耍倚天屠龍,變換文體,寫寫長篇小說,畢竟詩雖精粹,卻是不比《紅樓夢》來得恢弘。
哎,但看了非馬翻譯的《頭一級》,恐怕我是說了白說,注定希望落空。
喜歡非馬。
(作者簡介:福建師範大學傳播學院02級廣電本科生)
注:這是本學期“台港暨海外華文文學”課程裡一篇作業。這學期,關於非馬及其詩歌,講了兩個課時,課後有學生告訴我,她很喜歡非馬,看得出,她是真心喜歡。她的文章離專業評論還有大的差距,只是感想的即興表達;可能有些稚嫩,但是很率真。你能從中感受到一種活力,而且知道:在這個非詩的時代裡,華文詩歌的力量仍能打動年輕人。——朱立立
非馬按:朱立立教授是國內一位有成就的評論家。年前接讀她寄來的這篇學生作業,最讓我感到欣慰的,是她在注末所說的:“在這個非詩的時代裡,華文詩歌的力量仍能打動年輕人。”這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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