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馬的自然情結與生態意識
江天
非馬,本名馬為義,祖籍廣東潮陽,1936年出生于台灣,1961年赴美留學,獲馬開
大學機械工程碩士,威斯康辛大學核工博士學位。畢業後一直在芝加哥阿岡國家研究所從事核能發電安全研究工作,現已退休。非馬1955年開始寫作,著有詩集《在風城》、《非馬詩選》、《白馬集》、《非馬集》、《篤篤有聲的馬蹄》、《路》、《飛吧!精靈》、《微雕世界》等。
非馬秉持著現代詩的首要特徵是社會性的觀點,認為一個詩人必須積極地參與生活,勇敢地正視社會現實,才有可能對他所處的社會與時代作忠實的記錄與批判;認為詩人不必湊熱鬧去歌頌光明,而應該是批露黑暗,這種對人類社會進步有絕對必要的工作值得有抱負有膽識的詩人去從事;認為“對人類有廣泛的同情心與愛心,是我理想中好詩的條件。”
這其中,以關注人類命運為的自然情結和生態意識不時閃現。詩人憂患的心態、敏
銳的發現、睿智的感情、醒世的警言,給人以暗夜秉燭之感。
非馬,他的社會良知和責任感基于對核能安全的研究而凸現于詩中。人類既要充分
利用核能,又要嚴防核污染,特別是要防止核殺傷。這種用與防的縝密思考,以及對核殺傷力的認知,可以說是非馬的自然情結與生態意識的必然誘因,加之生態劫難與環境災難的觸目驚心,使非馬的自然情結與生態意識定位于一個現實與理想的切合點上。反映在詩中,則是其感性、知性、悟性的融通暢達。
首先看他的《核競賽》:
整個世界/ 停止呼吸/ 在起跑線上// 黑色的信號槍/ 高高舉起/ 對著太空的黑洞// 火燥的咽喉/ 一個按捺不住的咳嗽/ 正伺機竄出
再看他的〈廣島四十年〉:
四十年後/ 仍有被拉脫皮肉的/ 手/ 掙扎著/ 自廢墟中伸出//
四十年後/ 盤踞在眼睛黑洞裡的/ 桔光/ 正蠢蠢欲動//
四十年後/ 隆隆的響聲/ 仍撼天震地/ 卻搖不醒/自大愚昧的人類//
四十年後/ 更多的仇恨滋生/ 且輻射/ 成為趨向毀滅的/連鎖反應
這兩首詩,表現了非馬對“自大愚昧的人類”將核能用于對抗、用于戰爭的批判。
對廣島後遺症的審視和對全球多極化核對抗格局的鳥瞰,必然使他懮心忡忡,其詩,既是對歷史的回眸,也是對未來的預警。
在地球上,人與自然萬物是同生存、共命運的。在非馬的眾多作品中,表現他與自
然的這種親和關係的詩句俯拾即是:
打開/ 鳥籠的/ 門/ 讓鳥飛/ 走// 把自由/ 還給/ 鳥/ 籠 ——〈鳥籠〉
我在露水的田野上/ 對著一朵小小的藍花/ 微微點頭/ 小藍花也在風中/
頻頻對我點頭//今天我起了個大早/ 心情愉快地/ 對著窗外的一隻小鳥吹口哨/
小鳥也愉快地對我吹口哨 ——〈映像〉
作為一個/ 世界和平大廣場/ 便必須設法/ 吸引成群的鴿子/ 自天外飛來//
讓牠們在廣場上踱方步/ 讓牠們從遊客的手上啄食/ 讓牠們毫無忌憚地咕咕/
在銅像的頭肩上拉屎 —— 〈天安門〉
黃沙滾滾的黃土地上/ 要生存/ 便得全心全意/ 呵護/ 一點希望的綠 ——
〈黃土地〉
在都市文明的荒漠裡/ 在遠離肥沃泥土的天台上/ 你孜孜澆灌/ 要為這世界/ 增添
一點/欣欣向榮的喜色 —— 〈行走的花樹〉
然而,並非人類中的每一分子都如是的覺悟,人類自私自利的劣根性,使人類自覺
凌駕于萬物之上,表現出恣意妄為而不知其所為的愚昧和貪婪。非馬的許多作品,對這種頑固不化的愚昧和寡廉鮮恥的貪婪進行了冷峻的嘲諷和有力的抨擊。
在〈一女人〉這首詩中,非馬以詩筆作解剖刀,直指人性的虛榮與殘酷:
為了一頂帽子/ 教唆男人/ 去扼殺七隻羽毛艷麗的孔雀// 他永遠快樂/ 永遠象開屏的孔雀/ 在七面鏡子裡/ 尋覓自己的/ 尾巴
在台灣,每年冬天都有成群的伯勞鳥過境,一些人用網大量捕殺,街頭巷尾到處是
賣烤鳥的攤子,許多人手持烤熟的鳥在那裡喀喳喀喳地咀嚼。看到這種為滿足口腹之欲而濫捕亂殺、暴殄天物的奇觀,非馬懷著為伯勞鳥請命的心態和對人性貪婪的憎惡寫了一首〈羅網〉:
一個張得大大的嘴巴/ 是一個圓睜的網眼/ 許多個張得大大的嘴巴/
用綿綿的饞涎編結/ 便成了/ 疏而不漏的天羅地網// 咀嚼聲中/
珍禽異獸紛紛絕種/ 咀嚼聲中/ 彷彿有嘴巴在問﹕//
吃下了那麼多補品的人類/ 到底是個什麼滋味
對中國那場史無前例的全民殺滅麻雀的壯舉,非馬也進行了反思:
他們用鑼用鼓用鍋用鏟/ 用手用腳用嘴巴呼喝叫囂鼓噪/ 跑著跳著追著趕著/
從這樹到那樹/ 從這村到那村/ 從這天到那天/ 不讓絲毫喘息/ 飛飛飛飛/
到精疲力竭氣絕墜地// 當勝利者高高舉起/ 小小獵物微溫的身體/ 竟瞥見/
逐漸閉起的白眼內/ 突然抽搐起來的/ 自己
本來是值得憐憫的麻雀,卻憐憫起捕殺牠們的人類起來,這種憐憫在其後農作物和
森林爆發的虫害中得到了應驗。非馬對那場要把麻雀趕盡殺絕的荒謬運動的質疑,其寓意是深遠的。
每年冬天,在紐芬蘭島浮冰上出生的小海豹群,長到半個月大小的時候,全身皮毛
純白,因此引來大批獵人的大肆捕殺,直到小海豹毛色變成褐黃色,失去商用價值為止。在《芝加哥論壇報》上曾刊載了兩張這種捕殺場面的照片,一張是一隻小海豹無知而好奇地抬頭看一個獵人高高舉起木棍;一張是木棍落在小海豹頭上的血腥場面。這兩張照片,不知道多少人看過了,但有幾人能對這種行徑進行聲討?非馬卻因此寫了〈獵小海豹圖〉,對這兩張照片作了深刻的詮釋:
牠不知木棍舉上去是幹什麼的/ 牠不知木棍落下來是幹什麼的/ 同頭一次見到/
那紅紅的太陽/ 冉冉升起又冉冉沉下/ 海鷗飛起又悠悠降下/ 波浪湧起又匆匆退下
/
一樣自然一樣新鮮/ 一樣使牠快活// 純白的頭仰起/ 純白的頭垂下/ 在冰雪的海灘上/純白成了/ 原罪/ 短促的生命/ 還來不及變色/ 來不及學會/ 一首好聽的兒歌//只要我長大/ 只要我長大
這首詩發表後,使台灣的許多青少年深受感動,並在1995年由音樂工作者雷光夏譜
曲,制成CD在台灣發行,產生了廣泛的影響。
此外,非馬的〈看鹿〉、〈他們用怪手挖樹〉、〈鳥籠與森林〉、〈未來畫家〉、
〈溫室效應〉、〈聖嬰現象〉、〈台北組曲〉等作品,都生動表現了他對自然萬物的關懷和對生態環境的關注,表達了他對維護生態平衡與保護自然環境的嚴重關切和深遠思考。堪稱當今環境保護題材作品的代表之作。
原載: 珠江環境報,2000.5.24;僑報副刊,2000.8.21; 華報,2001.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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