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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介紹大陸女詩人胡的清的詩

一九九六年十月底在廣東中山及佛山兩市舉行的第三屆國際華文詩人筆會上，胡的清大概是最年輕的一位詩人。頭一天見面，我們便互相交換了詩集。對我來說，這是名副其實的拋磚引玉—我的《自選集》（貴州人民出版社）錯字連篇，紙張印刷都見不得人，她的《有些瞬間令我生痛》（百花文藝出版社）卻印刷精美，厚度與重量都將近兩倍于我的書。短短幾天的相聚，沒太多機會交談，對她的生平及詩藝可說一無所知。只知道她出版了兩本詩集，目前在珠海出版社當編輯。但她甜蜜的微笑留給了我美好的印象。

回到芝加哥以後，偶然翻讀她的詩集，竟使我的眼睛為之一亮。文字清新簡潔，沒有陳腔爛調不說，使我驚喜的，是她使用的手法，竟同我一向的主張不謀而合。我總認為，一首好詩，應該是一首演出的詩。詩人只提供一座舞台，一個場景，讓讀者的想像隨著詩中的人物及事件去發展，去飛翔。它可能是生活中的一個片段，一個人物剪影，一段對話或一個心靈風景的素描。不說理，不自以為是地作闡釋或下結論。這樣的詩是活的詩，是不斷生長的詩。讀者可根據各自不同的經驗與當時的心情，去獲得不同的感受。比如她的『櫥窗』一詩，寫一個上班族的少女，在人潮滾滾的鬧市看到櫥窗裡一個石膏模特兒。她佇步凝神，又用手敲敲玻璃，想要進入。是什麼吸引了她？是那件高級時裝，或模特兒與世無爭的神情，或那個霓虹閃爍惹人注目的位置，或那似曾相識的側影使她想起了她在外地的姐妹，或‧‧‧。而略帶超現實的結尾，更帶給讀者無窮的遐思。下一次你在一個櫥窗前面走過，說不定會對那個石膏模特兒多看上幾眼，看她會否突然活動了起來。這樣的詩將永遠活在你心底，在意想不到的時刻冒出來，讓你再次經驗到詩的驚訝與樂趣。『陽台上的眼睛』一詩則在深刻之外更加上了中國新詩裡少見的幽默，讓讀者有如身臨其境地觀看一場人生好戲。

表面上看來，胡的清的詩不是愉悅的詩。她的書名《有些瞬間令我生痛》便標示了生之悲痛的內容。她自己在扉言裡便說，她「只在心裡難受和咀嚼苦澀的時候才寫詩，詩裡難免帶有傷痛」。又說如果有人讀後產生愉悅，對她倒具有諷刺意味。即使如此，讀她的詩仍使我感到真實的不可抑制的愉悅。我想這是因為流露在她詩裡的感情，都深刻真摯並且經過藝術處理了的緣故。

附胡的清詩﹕

<櫥窗>

從雙層巴士的上層擠下身來
夾著公文包的少女 匆匆橫過

斑馬線 走過竄出冷氣的咖啡館
大減價的百貨鋪和掛滿招貼畫的

書報亭 她的側影在一家高級時裝店
的櫥窗前停了下來 佇步凝神

櫥窗裡有一個石膏模特兒 它的
側面輪廓 與她極其相似

用手扣了扣厚實的玻璃窗
扣了扣玻璃窗 好像扣一扇門

沒有人注意 沒有人知道她
是否走進 那個假想的空間裡去了

1991。9。9


<陽臺上的眼睛>

對面的陽臺上
站著一個
怪模怪樣的
老人
一個老人
怪模怪樣地
站在
對面的陽臺上
盯住我看

我的眼睛近視
辨認不出
是她
或者是他
(這並不重要)
在我看來
那是一棵
中性的
枯朽的樹

只是樹幹上
結著一對
鷹隼的眼睛
牢牢地
盯住我看
我的眼睛近視
而對方
(那還用說)
恰恰是遠視眼

我不戰而敗
踅回屋裡
躲到陽光的
距離後面
樹上的那對
鷹眼
竟挑開
厚厚的窗帘
盯住我看

1991。1。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