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以下文章,心驚亦哀,與台東達仁南田、新北市貢寮極相似的情況,但我仍抱著希望,可以擋下核廢廠在台東達仁南田,可以擋下核四,台灣可以是非核家園。
4/30廢核遊行,在台東,在台北........,大家站出來。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當核燃料與我們同在一起──六所村核燃基地的故事 ■作者:喜田讓二
那是一個一年之中有3分之1時間被白雪掩蓋的寒冷之地。那裡擁有一片適合放牧牛羊與栽種山藥、牛蒡等根類植物的寬廣野原,與一處能捕獲鮑魚、海參及採集到頂級昆布的寶貴漁場。新石器時代的繩文人在這片大地上遺留下生活足跡。二次世界大戰末期,來自北方四島的拓荒移民為了躲避日俄之間的戰禍開始遷徙於此。
六所村,隸屬青森縣,位於日本本州最東北端的下北半島。是個面向太平洋,人口1萬9千人的小寒村。或許它太常被白雪掩藏,讓人容易忘記,所以無論是一般鐵路或是新開通的東北新幹線,都選擇從它眼前轉身而過。當美軍的F15從離這40分鐘車程的三澤基地昇空,在村莊上空肆無忌憚地翻轉飛行時,轟隆隆的噪音使你必須扯開喉嚨大喊才能與旁人溝通。一個廣大的腹地,一個容易被人遺忘的村落,一個離美軍基地很近的地方,可以拿來作什麼事呢?
第一波的「政府開發案」
1969年,日本即將邁入經濟高度成長期。佐藤榮作通過「新全國綜合開發計劃」,內文包括了「陸小川原開發」計畫案,預計在六所村建設大型石油儲備基地及石化工業區,同時也計畫於鄰近六所村的東通村新增20座核能機組,打造「第二代核電園區」。
不甘將長年開墾的農地拱手讓人,也不願與公害比鄰而居的農漁民們曾經群起反抗。但70年代是一個棄農重工、年輕人從農村出走到大城市的時代。貧寒的六所村也不例外。開發案使地價水漲船高。許多背負債務的村民,只求把小小農地拿去換來一筆可觀的收入。金錢攻勢很快地瓦解了反對聲浪。土地被徵收了。
日本政府在這裡一口氣蓋了51座大型儲油槽,卻始終沒有其他企業願意進駐偏僻的六所村。石油危機之後,原油購入困難。以石油基地與石化工業為主軸的開發計畫嚴重受挫。開發面積一日一日縮小,預算一日一日減少。坐唱愁城的國營開發公司開始出現財政破綻。終於,計畫被中止了。政府走了,沒有一句為了錯誤政策的抱歉。政府走了,只在贊成與反對兩派之間,留下了難以修補的人際關係。
石化走了 核燃料來了
陸小川原開發宣告結束。但政府沒有忘記那裡仍然擁有一片已經完成徵收的寬廣腹地。1984年,「六所村核循環基地」的構想浮上檯面。這次政府為青森縣及六所村端上的大餅,是結合「用畢核燃料再處理工廠」、「鈾濃縮工廠」、「低階核廢料處置場」三項核能設施的「核燃料循環基地」。無論是縣府與村公所,皆迫不及待地張開雙手,歡迎這個可帶來豐沛回饋金的新計畫;即便他們還搞不清楚什麼是核燃循環。1984年7月,電力事業協會向六所村提出建設申請。經過短短6個月,村長就發表了「歡迎核燃建設」的結論,3個月後縣府宣布核循環基地落腳六所村。一切似乎已大勢底定。
核燃料循環是什麼?
核燃料循環係指開採鈾礦、濃縮、轉換、再處理、處置等一連串工程。天然鈾礦內僅含有約0.7%具核分裂性的鈾235元素,必須將其濃縮至約4%方能供核電廠使用。鈾濃縮技術能製造核彈,這也是西方國家對三不五時拿鈾濃縮出來秀的北韓或伊朗戒慎恐懼的原因,也或許是鄰近美軍基地的六所村被允許設置鈾濃縮工廠的理由。
核燃料用畢之後成為高階核廢料,燃料棒內會產生一種不存在於自然界,名為鈽的化學物質。鈽的危險性雖然比鈾更高,但也能經由核分裂過程散發巨大能量。從用畢核燃料內抽取鈽的過程即稱為核燃料再處理。再處理因為技術性及危險性太高,抽取出來的鈽又無法妥善利用。因此全世界僅有英法兩國擁有具商業處理能力的再處理工廠。且英國的Sellafield再處理工廠已在電力事業自由化後,陷入財政困難而倒閉。
核循環是個成熟技術?
經過再處理工程提練出來的鈽雖然能做發電利用,但卻極度危險。世界各國曾經研發過使用鈽發電的「高速增殖爐」,皆紛紛宣告失敗。除了日本以外,西方國家幾乎都已中止了鈽的研究計畫。無路可去、又可做成核彈的鈽,目前不是在各國受到嚴密保存,否則就是拿來製造MOX鈾鈽混合核燃料,於一般原子爐使用。
日本政府以國家資源短缺,必須發展完整核循環工業以求能源安定供給為由,於六所村推動核循環基地建設。但此計畫在經過25年以後,最關鍵的再處理工廠卻仍因技術瓶頸無法完成,而高速增殖爐的研發也因接連的重大事故幾近停擺。至於在一般原子爐使用MOX燃料的計畫,則有如過街老鼠,到處遭受市民團體反對。2010年12月,無顧反對聲浪,首開日本先例使用MOX燃料的玄海核電3號機,於第一次冷卻水檢出高濃度放射能。事發該機組立刻停機檢查,也為MOX燃料的安全性投下變數。
國家暴力降臨 居民群起反抗
核循環基地的決議過程粗糙。仿如青森縣長、六所村長、電力事業協會長3人說了就算一樣。這種無視居民的作法,立刻引來反對派農漁民的反彈。六所村內的泊漁港附近居民長年靠海維生,他們熬過陸小川原開發計畫,本以為不再會有國家權力入侵。卻沒料到這次換核能設施來了。而且不光是六所村,同一時期,鄰近的東通村及大間町也出現了新的核電廠計畫。於是三地的漁民互相激勵,成為抵擋核能開發的最後一道磐石。
1985年4月,縣府宣布六所村成為預定地之際,泊漁村的媽媽爸爸們立即組織同伴,開始反對運動。一開始他們向縣府陳情,或在街頭做宣傳活動,但縣府與電力協會竟結合警察勢力,以莫虛有的罪名一口氣逮捕了5位居民。
1986年6月到8月,反對派漁民出海抵擋工程船進行海域調查。陸地上出現了近6百名的保警與便衣刑警封鎖港口,海面上則有保安廳出動的3千噸級巡視艇3艘及40艘快艇,上空則是兩架直昇機交互盤旋,只為了對付僅僅30到40艘的反對派漁船。在這場長達兩個月的抗爭中,又有4位居民被抓,甚至連發表批判文章的記者也被逮捕。這樣徹底的鎮壓,正說明了當權者「非六所村不可」的決心。
1986年4月發生的車諾比事故使整個北半球陷入輻射污染恐慌,也讓六所村的反對聲浪不因國家暴力而屈服。1988年,1百萬人連署展開,同年8月「阻止核燃循環1萬人訴訟團」成立,1989年4月,1萬2千人參加於六所村舉辦的抗議行動。大大小小的集會與學習會、連署、陳情在縣內外各地舉行。這股聲勢,終於讓連任4期16年的贊成派村長古川於1989年底的村長選舉挫敗,主張「核燃凍結」的土田首度當選。
「六所村不存在反對人士」
在日本,自治單位擁有拒絕中央建設的權力。只要村長或縣長堅守反對立場,核能設施就不會出現在轄區。但可惜,主張核燃凍結的土田並沒有造成贊成派太大的困擾。他在上任後立刻改變立場,轉為贊成核燃建設。此舉為反對派帶來重大打擊。土田的當選是反對派最接近體制的一個豐碩成果,但一切卻因為他的背叛化為烏有。居民遭受最無情的打擊。
1990年青森縣長選舉。贊成派的北村縣長,在自民黨幹事小澤純一郎及多位資深國會議員的全力護航下順利連任。自此之後,居民再也沒有機會進入體制,而居民主導的反對運動也從此走向下坡。
1992年,三項設施中的第一項「低階核廢料處置場」完工。同年,集結日本九大電力公司的資金的「日本原燃公司」成立。雇員約2千人的日本原燃,成為青森縣繼東北電力之後的第二大企業。大企業以絕對的資源優勢君臨城下。六所村開始成為青森縣民口耳相傳的「核燃城下町」。
筆者訪談日本原燃時,詢問:「你們如何與反對派居民溝通?」職員表示:「我們與居民互動良好,不存在任何溝通問題。當地居民樂見核燃建設,幾乎不存在反對人士。」這個制式標準答案的背後,隱藏著權力者完全切割異議人士的冷酷作法。
一名六所村碩果僅存的反對派居民對此表示:「在日本的大都會裡或許還存在著民主主義。但在這個邊陲之地,買票賣票,利益交換等情事行之有年。居民在金錢政治下,還能有什麼申訴意見的空間呢?更何況大家都是純樸的鄉下人。」失去了氣力的六所村民,難道只能含淚往肚吞嗎?
日本原燃公司以絕對資源優勢君臨六所村。首先蓋好的是贊成派號稱最「安全」的「低階放射性廢棄物掩埋中心」。原燃職員在受訪時表示:「此設施必須先監控輻射外洩情形30至50年,之後3百年不得接近。」姑且不論3百年後的人類社會是什麼樣子,所謂3百年,只是指一般的低階核廢料,並不包括制御棒等放射性極高的「低階」放射性廢棄物。
日本把「比高階核廢料(即用畢核燃料棒)輻射量低的放射性廢棄物」全部歸類為低階核廢料(台灣也同樣)。也就是說,小至工人用過的手套、作業服,核島區損壞的螢光燈、灰塵、廢水,大至原子爐內部的配管零件、制御棒,甚至除役拆除掉的原子爐殘骸,通通都是低階核廢料!這些高放射性物質,絕不會是「抱一桶回家也沒問題」的東西。
■核燃基地鳥瞰圖。(圖/作者攝於六所村核燃展示館)
「新居民」的新抗爭
主張「核燃凍結」的土田村長上任後背信;擁核派的青森縣長連任,這兩項政治事件為六所村的反對運動帶來毀滅性的打擊。1990年後,原本在第一線奮鬥的年邁村民們逐漸沉寂了,但卻有越來越多來自東京等大城市的市民開始關心核燃議題。一群於90年代搬進六所村的「新居民」,勇敢地一肩扛起了反核重擔。
來自東京的女攝影師島田惠,一開始在六所村租屋時,曾因鮮明的反核立場被趕出剛搬進的新家。但不服輸的她仍然選擇了留下來。國中畢業後出外工作,離開家鄉數十年的菊川慶子,辛苦說服了丈夫小孩,帶著一家人回來開墾荒廢已久的老家農田。此外也有住在鄰近的三澤、八戶等村莊的公民加入運動的行列。
他們挨家挨戶地發送自家編輯的資訊報給居民,鼓勵大家「講出真心話」。他們連結外部反核團體,組成「女性露營隊」,多次露宿在國道旁的空地,以肉身阻擋載滿核廢料的連結車進入村莊。阻止行動在90年代一再上演,最後無可奈何的日本原燃公司只好開了一條運送專用道路,排除所有閒雜人等進入。
新居民們也挑戰過村議員選舉,也針對核燃循環基地的再處理工廠、低階核廢場、鈾濃縮工廠的安全性做過訴訟,卻皆以失敗收場。2008年,地質學者發現核燃基地的地底有活斷層經過,仍然撼動不了日本原燃的「絕對安全」神話。
永遠處理不好的技術瓶頸
市民雖然屢戰履敗,但日本原燃並沒有因此高枕無憂。因為核燃基地裡最關鍵的核燃料再處理工廠碰上嚴重技術瓶頸,工程完成日竟從1997年延到2012年,前後總共延期了18次!
再處理的工序,須先將核燃料棒切成小碎片並將其熔解,接著用硝酸等化學藥劑處理,提煉出具有核分裂性的鈽及少數鈾235。當然燃料棒內存在的不僅僅是鈽與鈾,切斷、熔解核燃料棒時,會使各式各樣高放射性物質釋放出來,這些人稱「死亡灰燼」的猛毒物質會在高溫之下以液態流出,必須即時封入液態玻璃,固化成「高階廢棄物玻璃固化體」保存。但這個需要遙控操作的工序卻一再出包,高階放射能在密閉式的廠區內到處流竄,讓故障排除難上加難。這也是完成日一再延期的主要原因。
除了高階玻璃固化體以外,那些接觸過燃料棒碎片的化學藥劑也通通會變成高放射性廢棄物。請試想,一根燃料棒被切成碎片,用化學藥劑浸泡變成一大桶核廢料的光景。一次的再處理會使高階核廢料的體積擴大約1千倍!政府都已窮著找不到高階核廢料的最終處置場址了,現在又讓再處理增加更多核廢料,真是令人莫可奈何。
目前日本雖然把用畢核燃料送到英法做再處理,但正因再處理衍生更多核廢問題,英法兩國在一開始就明訂,藉由再處理產生的核廢料,須全數送返原產國。想當然爾,六所村就自動成了這些高階核廢料的處置場。雖然青森縣長一再聲明,六所村只承諾過低階核廢場,高階核廢料只能臨時存放。但是誰曉得,這個「臨時」會是多久呢?部分高階核廢料需要放一萬年才能變安全。很遺憾,六所村的名字,恐怕將因這些永遠搬不出去的核廢料流傳萬年!
日本原燃、居民與青森縣
日本原燃進駐六所村20餘載,以兩面手法對應居民,使贊成與反對兩派居民漸行漸遠。面對反對派,以警力優勢瓦解阻止運動;以拖延戰術應付各種異議質詢。「令他們感到無力然後自動放棄」是原燃的最高原則。另一方面,他們熱於攏絡市民,除了勤開讀書會、說明會之外,於網路公開資訊,招待居民到外縣市參觀核能設施,積極參與社區的康樂活動,甚至每年固定做家庭訪問。長年下來,居民對原燃的觀感也逐漸改變。
贊成派居民A表示:「一開始我也感到不安害怕,但繼承洗衣店家業的我只能選擇在這裡生活。這些年來我積極參與原燃的讀書會、旅行等活動,漸漸了解到;放射能一點也不可怕。原燃認真打拚,我很放心。」A洗衣店承包核燃基地的作業服洗滌工作,收入來源穩固。
贊成派的建設公司社長,身兼村議員、牧場經營、六所村風力發電場投資者數職,他表示,原燃的資訊公開做的很好,發生什麼事上網一查就有,而且內容淺顯易懂。他也自傲六所村除了核燃基地以外,還有風力、智慧型電網、核融合研究中心等事業正在進行。「別過度懼怕放射能。我相信國家政策,也樂見六所村成為日本的能源重鎮。」
菊川慶子說:「如今村內的反對派確實已寥寥可數。那些讀書會及居民訪問,有如政令宣導。他們只會解釋事故現狀,然後補上一句『我們很努力,請各位鄉親放心』。面對反對派的尖銳問題,只會一再閃躲。六所村內的貧富差距越來越大。進入核燃利益圈的人們收入穩定,而圈子外的人則日漸潦倒。現實面的考量使村民不再反抗。但我相信大家心裡還是討厭原燃存在。再處理工廠如果正式啟動,傳統產業將受到毀滅性打擊。村民已別無選擇。」
至於青森縣政府在其中扮演什麼腳色呢?縣府對核能設施的一貫態度是「積極引進,來者不拒」。寒冷的下北半島,農漁業經營不易,交通、觀光資源缺乏。可帶來豐沛回饋金的核能設施可說是縣府的最愛。從半島最北端的大間核電廠(1號機,預計2014年完工)、東北端的睦高階核廢料中期存放場(預計2012年完工)、南邊的東通核電廠,到最南方的六所村核燃基地。各式各樣的核能設施環繞半島,也為下北半島換來「原子力半島」之名。
難道縣府不怕,以青森蘋果為首的農漁產品不被市場接受嗎?原來青森的農產地、觀光地大都集中在縣的西半部。難怪縣府受訪時說:「青森的農產品絲毫不受核能設施影響。來陳情的農漁民屈指可數。」並表示,「我們規劃完善的回饋金機制,讓資源能公平分配到縣內每個自治單位。使縣民共享利益。」把餅做大,讓更多人能分一杯羹的哲理於此顯露無遺。
核能未來 責任無人承擔
2010年8月,文殊高速增殖爐內一個重達3噸的機件脫落,直擊爐心。至今機件無法取出,損傷情況也難以估計。鈽發電的計畫可說已走向絕望之途。從用畢核燃料內取出鈽的再處理計畫已無存在必要。但日本政府與原燃公司卻拒絕承認錯誤,不願停止再處理之國策。
或許核燃基地不過是個幌子,日本無力做再處理,鈾濃縮也受制於美國,產能有限。但我們卻看到越來越多的高低階核廢料運到六所村,以及被教化到不怕放射能的村民歡迎這些垃圾到來。或許在日本人眼中,青森縣是個販賣土地與尊嚴,換取短短數十年回饋金暴利的地區吧!但這個悲劇的形成,建立在日本的原子力立國政策及享用核能電力的大都會之上。有多少國民為此反省,又有誰願意收拾六所村的殘局呢?
我們走在時代的分歧點上。20世紀是帶來溫暖化及污染的石油時代,難道21世紀,會成為帶來核戰與致死放射能的核能時代嗎?當我們只能把核廢料問題丟給下一代子孫處理時,難道還可以心安理得的享用核電利益嗎?六所村的故事,帶給人諸多無奈。而不讓同樣故事再度發生,才是當今人類要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