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段.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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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五點三十三分,涼平回到家。
全身濕透,從髮梢到腳尖,無一處倖免。
狼狽地換掉那一身衣服,涼平現在只覺得頭痛欲裂。
很明顯,涼平是淋雨回來的。但他絕對不是想要模仿瓊瑤小說中那些因失意而借雨消愁,進而取得同情的人,只是因為當他準備回來時,無論怎麼用力,傘架就是拉不開,仔細一瞧,發現關節處似乎被鐵鏽卡住……簡單的說,就是,傘壞了。
那時他千葉涼平手上拿的是一把廢傘。
“ Oh……God……”快炸了,頭痛到快炸了。把自己丟進床裡,涼平蹙眉忍受神經傳來一波波的疼痛,他現在只想好好地睡一覺。
當他再次醒來時,他發現自己置身一個陌生的地方。眨眨酸澀的眼睛,涼平茫然地環顧四周,純白的擺設、濃重的藥水味, “ ……醫院?!”驚叫,涼平猛然起身,連帶牽動那個趴在床沿休息的人。
“ 唔……”慶太掙扎起身,搖搖混沌的頭腦,停頓片刻, “ 涼平!你醒了?!怎麼樣,還有沒有感覺不舒服?頭還會痛嗎?要不要再叫醫生來?會餓嗎?要喝水嗎?還是………”
“ 慶太,”冷靜的看著眼前這個忽然站起,一瞬間手忙腳亂的大男生,唇角不禁露出笑意,卻是一板,硬生生地忍住, “你一次問那麼多個問題,到底是要我回答哪一個?” “ 呃……”慶太歪歪頭,尷尬的笑了。看見涼平清醒的他一瞬間太過開心,都忘了自己這樣的詢問或許會讓涼平更不舒服。
看見慶太這樣子,涼平不禁噗嗤一聲笑出,緩緩的說:“ 對,我醒了。還好,沒有感覺不舒服。頭不痛了,我想也不需要叫醫生。我不餓,如果可以的話,能幫我倒杯水嗎?”看著慶太急忙捧來一杯溫開水,彷彿把自己當成小孩子一樣,還說著:小心燙喔,慢慢喝。涼平不禁一瞬間感到很滿足。
“ 我怎麼了?為什麼會忽然被送進醫院?”
回家的路上,兩人並肩而行,涼平問起剛剛一度被打斷的問句。在醫院時,慶太都還沒有給個答案,門就忽然被護士長撞開,冷冷的說:醒了就可以離開了,下次不要隨便將人送到急診室。然後床上的那個人搞不清楚狀況,床邊那個人尷尬地直說抱歉。
“ 你發燒了,我怎麼叫都叫不醒你。”
“ 所以你就直接把我送進急診室?”
“ 嗯……”慶太不好意思搔了搔頭,他那時真的被嚇到了,無論怎麼拍涼平臉頰,他都沒有任何反應。 “ 不過……你怎麼會忽然發燒?我記得早上出門前,你還好好的呀。”
喔喔!這句話就像是一把鑰匙,觸動了涼平記憶的開關,下午的事情像流水般一波一波瀉進他的腦子裡。 “ 涼平,你怎麼了?”驚見眼前的人一瞬間暗沈下來的臉色,慶太開口詢問。
哼!卻見他什麼都不說,甩了頭大步向前走,慶太一急,沒經思考地手一伸,抓住擺動的手腕, “ 怎麼了?是身體又不舒服了嗎?”忿忿地甩開緊抓不放的手掌,涼平開口:“ 你幾點回到家的?”“ ……好像是八點吧。”想了一陣,慶太開口。
八點……很好橘慶太你可以再晚一點回來沒關係,我千葉涼平真是福大命大,在床上燒了快兩個小時都還沒變弱智!
瞪著大大的眼睛,涼平依舊是一句話也不說,他覺得最好的吵架方式就是冷戰。轉身準備邁步走,右手腕卻又忽然被抓住,涼平掙開,繼續走,
然後又是抓住,掙開,抓住,掙開,抓住,
兩雙相似的眼眸互瞪著,都帶著倔強與堅定。慶太還真不知道到底是發生什麼事,但是並不代表他容許涼平什麼都不說、如此漠視自己。緊盯著眼前的人,慶太失去笑顏的臉上只剩下正經與認真,要比倔,橘慶太可從沒輸過。
哼!
不知道過了多久,只見涼平輕輕哼了一聲,隨即又轉身向家的方向走去,只不過,這次他沒有掙開手腕上的緊握了。
一樣是無話,但氣氛卻有些改變,已接近深夜的街道上冷冷清清,人行道上卻見兩個少年相併走,而原本是手掌與手腕的連接,也不知道在何時變成了手掌與手掌的接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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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家門口,兩人停下,路燈將兩人的並行的影子拖得長長的,涼平依然無語,有一下沒一下的踢著路上的小石子,慶太掏出鑰匙將公寓的門鎖解開,轉過身去看著今天這不知在鬧什麼彆扭的同居人。
眼見門已經打開,涼平閃身打算走進,卻讓慶太一個扳身,兩人就在門邊定格,不進不退帶出一圈微妙的氛圍。 “ 這個……”慶太低頭,從外套口袋裡掏出一個包裝精美的小盒子,他不知道藉著這微微的燈光能看到什麼,但他卻是希望涼平什麼都看不到,感覺到耳根燙了起來,慶太知道,現下的自己臉一定是紅透。
“ 給你。”
什麼?!涼平看看慶太手上的盒子,聰明如他一瞬間就了解,這就是他今天下午看到的,那女孩交給慶太的禮物。
慶太把自己當什麼?為什麼拿別人的禮物轉送給自己?還是根本就是自己搞錯了,那女孩是喜歡自己的,所以請慶太幫他轉交禮物……那橘慶太又把自己當什麼?難道他轉交自己就得收嗎?!
感受到那人原本都是溫和似水的眼神越形越冷冽,慶太想起,涼平不喜歡別人說話只說一半、不喜歡別人吊他胃口,喜歡別人自動向他解釋理由。於是溫柔的笑笑,放棄等涼平自動接過盒子,慶太纖長的手指流利地拆起包裝紙、撕開封條、打開蓋子,最後取出一顆小小的、圓圓的……
“ 喏,嘴巴張開。”
千葉涼平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聽話,他只知道在他反射性張嘴的那一瞬間,橘慶太將那顆小小圓圓的東西塞進自己嘴裡,
… … …!!!
是WERTSIEGEL!可是怎麼會……
看見涼平剎那瞪大眼睛,慶太的嘴角以名為夏天的弧度上揚,細心地將遮住涼平視線的劉海撥整齊,說著: “ 還記得嗎?是WERTSIEGEL的巧克力球喔!”又拿了一顆放進涼平嘴裡,慶太知道這種帶著核桃的黑巧克力是涼平的最愛,自從高三那年夏天慶太爸爸出差回來,說是客戶帶給他的,涼平就對這種口味的巧克力念念不忘,只可惜只在德國出產,日本境內是買不到的。
“ 這次伊藤同學去德國,我特別請他帶一些回來,”慶太不敢告訴涼平,因為他根本記不得牌子名稱,所以一直將當初那包著巧克力球的彩紙收在抽屜裡,這次拜託伊藤同學時,還將那張已經皺巴巴的紙連帶交給她,請她買一模一樣的。
一想到今天下午她將這盒巧克力交給自己的情形,慶太就覺得自己很像傻子。
慶太君很像小孩子呢!還保留著以前的包裝紙。還給你吧,我想它對你應該有很重要的意義。
“ 真是對她不好意思,為了拿這東西給我還遇到下雨,而且她的傘卻好死不死壞了。”
喔!這麼巧!全天下的傘都在今天壞了嗎?!脾氣本就不如外表柔順的涼平,縱使嘴裡的巧克力融化著他的味覺,卻怎樣也化不了他挖苦慶太的習慣。
“ 好吃嗎?”慶太問著涼平,其實不用回答他也知道,光看涼平隱藏不住笑意及喜悅的眼眸他就知道了。 “ 自己吃吃看不就知道了。”初癒後的嗓音略嫌瘖啞,涼平不溫柔地搶過慶太手上那盒巧克力球,猛力倒出兩三顆,不等慶太反應過來就往他嘴裡塞去。
隨即立刻低下頭,假裝端詳包裝盒上的說明,天知道靠那微弱的燈光能看見什麼……
橘慶太覺得自己真的有必要去看個心理醫生,他的被虐狂好像越來越嚴重了。儘管嘴巴被巧克力球塞的滿滿的,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他還是猛點著頭,一股感動就快要從他的胸口冒出。牽過涼平的手,準備一起踏上那每次都快讓他抓狂的樓梯,卻,又被涼平掙開。
“ 背我!”絕對任性的指示,涼平低著頭說
“ 什麼?”兩人的身高雖然差很多,但是體重卻只差十公斤左右,慶太不相信涼平不知道這有點勉強。
“ 背我!我是病人。”而且還是你害我生病的!
………
“ 你就是這樣才會長不高,懶小孩。” 口頭說著氣人的消遣,肢體卻是一個轉身,認命的蹲下, “ 快上來呀,不然等我改變心意你就自己走上去喔!”看著並沒有比自己厚實多少的背影,涼平牙一咬,覆上。
暗黑的夜色早已籠罩不知多久,這不是什麼高級公寓,只有樓梯間那一閃一滅的昏黃燈光為這兩個少年指路。慶太背著涼平,緩慢卻結實地爬著四樓九十六格階梯。
“ 埃,你還沒告訴我為什麼會忽然發燒?” 頭靠著慶太的肩頭,他那因疲累而喘著氣的嗓音隔著身體,直接震上了涼平的耳膜,近的有點發疼。
“ 慶太……唱歌給我聽……”
答非所問,涼平收緊了環在頸項的雙手,用著幾不可聞的音量要求。然後他感覺到背著自己的身體忽然一僵,輕輕的笑了出聲,像是在嘲笑自己的任性。是呀……背著人踩著梯怎麼還有可能唱得出聲音,講話都嫌困難了。
卻,在下一秒,僵直的身體換人。
貼著他肩頭的耳朵,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聽到了旋律。
……diamond……song to sing……
慶太唱了什麼涼平完全聽不清楚,他只聽到了一傳串不停歇的la la la la la la la la la~~
一瞬間,涼平發現早該在下午就停的雨竟是出現在自己的眼眶裡,將頭埋的更深些,手環的更緊些,用著不穩的聲音隨著一起哼出la la la la la la la la la,讓慶太背著他繼續那未完成的四十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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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o be continu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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