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段.流年》
章一
慶太跟涼平的初相遇一點都不浪漫,不在櫻花紛飛的三月天,沒有天雷勾動地火的一見鍾情,更沒有相看不順眼的冤家情懷;慶太沒有注意到涼平的眼睛閃亮的可以裝進整個天空,涼平也沒有注意到慶太的笑容燦爛的可以抵下那顆太陽,
只有淡淡的一句你好跟互相交換姓名,
平淡的就像開水跟白麵包,就像那種很爛的故事開頭,所以當初他們也沒有寄望以後會譜出什麼樣驚心動魄的愛情故事,
不過事實上,他們真的也沒有,
不用驚訝不用懷疑不用感嘆,沒有就是沒有,
只是就這樣一天過一天,一年過一年,然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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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年了總是會變的比較敏感,常常會想起以前年少時的一切種種,然後再回過頭來感嘆那時為什麼沒有抓住最重要的東西。
慶太的家在公寓的五樓,一個很微妙的樓層;所謂微妙就是爬樓梯嫌累,可能會在四樓半就累癱躺在樓梯間的窘境,當然,如果有電梯的話一切都好辦。
不過我剛剛是不是忘了說,從慶太來看房子的那一天他就知道電梯壞了,但由於房東是個很有自我意念的老先生,他堅持走樓梯是有益健康的好活動,尤其像橘慶太這種感覺外強中乾的破少年就該好好鍛鍊一番,因此不管慶太怎麼跟他建議,老先生總是這樣回答:
年輕人不要那麼懶惰,不好好鍛鍊身體以後怎麼給另一半幸福呢?
然後賊賊的往站在慶太身後,始終不發一語卻是笑得溫柔治癒的涼平若有所指的笑了一下,
下巴一抬,手一指,
橘慶太刷紅了臉,千葉涼平呵呵的笑了兩聲。
相信我,慶太他絕對沒有自虐症,更沒有就傻傻的相信房東先生的屁話就衝動租下這間房,
他租下這間房就只有一個理由,就是當千葉走進房子打開臥室的窗簾時,讚嘆了一句:哇~~好棒的視野喔!可以看到對面小學的操場耶!!
然後慶太在午後的斜陽裡看到了涼平眼裡的喜悅,以及沐浴在那一片金色中發自內心的溫柔,於是他無意識的轉頭跟站在他斜後方房東先生說,他決定要租下這間房了,然後再無意識的將訂金大方的從口袋掏出來。
很久以後,慶太每當想起這天,他驚訝的發現印象最深的竟然不是千葉的笑容,而是老乾巴巴的房東先生數著他遞出的白花花鈔票,口裡說著:貪財,貪財!然後眼睛不斷露出算盡天下的光芒的樣子。
橘慶太一瞬間瞭解到自己其實很智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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慶太的家其實不大,一房一廳一衛浴,還有那等同虛設的小廚房。
只是在這樣略嫌狹小的空間裡,只要眼睛沒有瞎掉的人都能夠很清楚看到屋裡的擺設竟都是成雙出現:兩隻牙刷,一藍一白;兩口馬克杯,一圓一方;兩副餐具,一木製一金屬,雖然用到的機會寥寥可數;還有兩條毛巾,一條新的一條髒了;拖鞋兩雙、睡衣兩套、枕頭兩個,
不過棉被倒是只有一條。
其實橘慶太再怎麼笨也不會沒知覺地把本就不大的空間變得更狹小,再其實,他也不知道家裡怎麼會不知不覺就多出那麼一堆不是自己的東西;
他明明記得昨天洗手台上只有自己的盥洗用具,怎麼今天他的牙刷漱口杯就被移到馬桶水箱上,然後原本放著自己東西的地方,放著那個好像叫千葉涼平的男人的東西。
慶太有點洩氣、有點傻氣的坐在馬桶蓋上,開始想著這些東西到底是什麼時候入侵他家的。
兩人在中學時代認識,因為感情不錯,一起唸書一起上同一所大學怎麼想都是天經地義的事情;再說,聽說涼平這小子小時候身體就比平常人虛弱一點,上東京來讀書前,千葉媽媽還特別拜託自己一定要好好照顧他。
沒想到兩人的宿舍竟然隔個十萬八千里遠,涼平被分配到離學校最近那棟新建好的新宿舍,而自己則被分配到離學校有十五分鐘路程,那活像鬧鬼的破爛瓦房去。怎麼想一定是那個舍監覺得他太帥,害怕他隨便勾引女孩子才將他流放到邊疆地帶去,真是沒度量的臭老頭!!
於是慶太索性搬出去外面住,反正宿舍離涼平的那麼遠,也不能善盡照顧之責,還不如對自己好一點,搬到外面來清靜清靜。
涼平聽到慶太的提議後倒是沒多大的驚訝,挑了挑眉說了句:“不錯呀” 之後,頭也沒抬地繼續與那該死的微積分參考書奮鬥,毫不關心的沒心沒肺樣子著實讓橘大少爺那年輕柔軟的心呀,鏗鈴匡啷碎了一地。
不過三天後,在橘慶太發現涼平丟給他的英文筆記裡,竟然夾了一疊厚厚的房子出租廣告單,他那一顆早已碎巴爛的心立刻死而復生,活蹦亂跳地感謝這世界竟是如此美好。
涼平其實很怕麻煩,但是在那段期間裡,他陪著慶太在放學後一間一間地往廣告單上的地址走去,從來沒有怨言,雖然每次回到宿舍後臉都有點臭。不算富裕的兩人唯一的交通工具是一輛二手的腳踏車,慶太理所當然的騎著腳踏車,涼平天經地義的坐在後座,不是很純熟的駕車技術在黃昏的道路上刻下歪歪斜斜的影子。
前面的少年唱著歌,後面的少年哼著,不大的手掌輕輕搭著他的腰;
前面的少年開心的東扯西扯,後面的少年早因睏盹而將頭抵在他的背上,嘴裡有一搭沒一搭著應著話,然後前面的人沒有生氣沒有難過,他只是溫柔的笑了笑,空出左手把原本只是輕搭在自己腰上的雙手向前一拉,將自己的腰包的緊實,說著:
“不要只顧睡覺啦,抱緊抱緊!!不然你掉下去可是會連累帥氣的阿太我一起受傷的。”
然後將原本要去下一間公寓的單車掉了頭,筆直地朝涼平的宿舍前進,回去的途中還不忘偷偷繞遠路到那家有名的餐館,幫涼平買份他最喜歡的蛋包飯當作晚餐。
啊!不好意思好像將故事扯遠了。
搬家的那一天,慶太跟涼平足足從早上八點忙到晚上十二點,不用慶太開口留宿,涼平也沒有那個體力走回宿舍,於是在親眼看到慶太將最後一件衣服掛進衣櫃裡的那一刻,他完全不給面子的閉上眼睛倒頭就睡,反正那個時候的慶太還很瘦,兩人擠一張單人床完全無所謂。
第二天晚上八點,門鈴響了,涼平提著一袋食物說要幫慶太慶祝,然後兩個人喝的醉醺醺,隔天沒有意外的翹了課。
第三天晚上八點,涼平敲了敲門,說寢室太吵讓他無法專心唸書,慶太沒有拒絕的理由也不想拒絕,於是房間的角落,涼平的書一天一天堆成了一疊。
第四天晚上八點,慶太沒有鎖門,涼平直接推門而入,他說室友帶女朋友回去,寢室今晚不能待;然後隔天上機械學時,慶太想起涼平好像把毛巾掛在自個兒家浴室忘了帶走。
第五天晚上八點,慶太直接在門口等著涼平,不等涼平開口就說:你的毛巾丟在我這了,今晚就在這裡洗澡吧。一瞬間涼平笑得燦爛,將手上的小小行李交到慶太手上,然後說了謝謝。
所以我想第六天第七天的情況也不用再敘說了,以此類推,慶太的浴室開始有涼平的沐浴乳跟洗髮乳,床上有涼平的枕頭跟抱枕,桌上有涼平的杯子跟杯墊……
然後就變成現在這樣『喧賓奪主』的情況了……
慶太低頭嘆氣,拿起洗手臺上那個不是自己的漱口杯看了看,然後放回去,再嘆了口氣;
怎麼會無論如何都沒有辦法把自己的漱口杯放回原位呢?涼平才是客人吧!幹嘛對他那麼好?!慶太垂頭喪氣的想著,果然自己就是人太好,才會被吃死死的。等等涼平來一定要跟他說清楚,畢竟付房租的冤大頭可是自己……
不等慶太自憐自艾完,一聲尖銳的門鈴聲將他驚嚇地從馬桶上跳起。不知道是哪個冒失鬼,門鈴按的那麼急索命似的,慶太撇撇嘴甩甩頭,視線餘光瞄向牆壁上的時鐘:下午一點三十分。很好,是個睡午覺的好時間,估計在這種時候打擾別人的傢伙也只有推銷員之流罷了;於是擠了牙膏、將漱口杯裝滿水,心安理得的假裝自己正在睡午覺,開心地看著那從嘴角囈出那不成調的曲子將牙膏泡泡吹的滿天飛。
不過橘慶太從來不知道這世界竟然有推銷員那麼有耐心的,眼看十五分鐘過去,自己已經刷完牙洗完臉刮完鬍子抹好髮蠟,門鈴聲仍然以五秒鐘一次的頻率不停放送。頭開始有點痛了呀!明天換個悅耳一點的門鈴聲好了。摸摸鼻子自認為遇到了難纏的人物,慶太決定速戰速決,開門連看也不看便說 “我是窮學生,所以那些推銷……”
“我知道你是窮學生,但是我不是推銷員。”
天崩地裂世界末日都絕對無法形容橘慶太現在的心情,看著門外千葉涼平一臉皮笑肉不笑的樣子,慶太再皮也知道這時候應該巴結些,順手提過來人手上兩大箱行李, “你不是說要回老家兩個禮拜嗎?怎麼那麼早就回來了?”
“有早嗎?我在門口等了十六分鐘又三十二秒,我覺得現在時間已經很晚了呀。”漂亮的唇吐出滿滿的嘲諷,涼平不理兀自待在門口的木頭,閃身而過,一旁的木頭只好任命地提起兩箱絕對不叫輕的行李,屁顛屁顛地跟在他身後。
“媽媽跟伯母們還好嗎?”
“當然好呀!只要你不頂著那張活像得了天花的牛臉出現在他們面前,他們就絕對不會生病。”
“………” 天呀!好惡毒……
惡毒?!
光是看到慶太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張大嘴巴,眉毛還隱約地皺起倒栽,涼平就知道眼前這個人絕對在心裡受傷地控訴自己剛剛的話有多惡毒。
天知道這傢伙怎麼有良心指控自己惡毒,千葉涼平憤恨地搶過慶太右手的行李,非常不雅觀地蹲在地上東翻西找。
連中飯都沒有吃,下了車急忙收拾東西就往這裡趕來,就怕長輩們交代要給慶太他最喜歡的冰淇淋化了。沒想到自己挖心掏肺的結果換來的卻是那個人假裝自己不在家,把他關在門外整整十六分鐘又三十二秒!
絕對不溫柔地將兩盒冰淇淋塞進冷藏櫃,關門的力道之大讓整個冰箱隨著震了十秒鐘還沒有停止的跡象, “ 拜託幫個忙吧橘大少爺!行李箱裡有很多要整理的。” 翻了個白眼,涼平沒好氣地朝一副還沒從震驚中回覆的慶太冷冷發言。
笨死了笨死了!!除了發呆什麼都不會,要發呆也不會把行李放下,那麼重的行李是提好玩的嗎?
“ 喔…… ” 放下行李,看著涼平像變魔術搬地從行李箱裡拿出鍋碗瓢盆,手腳俐落地擺進廚房的櫥櫃裡,慶太終於發現事情有點不對勁。 “ ……為什麼…… ”拿起一個小熊造型的碗端詳著, “ 要放這些東西在廚房裡呀? ” ,家裡的廚房不是只是擺好看的嗎?
“ 因為煮飯要用到。 ” 輕描淡寫的語氣,涼平並沒有停下正在忙碌的雙手。
“ 可是我們兩個人都不會煮飯呀? ” 慶太沒有發現自己用了『我們』這個詞。
“ 我會。 ”
“ ……………… ” 你會?!!!
“ 是的!我會。 ” 彷彿知道慶太在想什麼,涼平再次確定。
“ 可是…… ” 發現涼平把筷子『放』進碗櫥的力道比一般人大了一些,原本即將脫口而出的『你又不住在這裡』活生生地變成 “ 這樣麻煩你太不好意思了。”
“ 一點都不麻煩呀!我以後要住在這裡。 ”
“………………………” 如果以漫畫的形式來表示慶太現在的樣子,那就是一幅一個人的下巴脫臼直直往下拉撞到地板的圖片。
“ 這次回老家,伯母說你一個人住她不放心,所以要我把宿舍的東西收一收, ” 下巴一抬,告訴慶太就是現在落在他腳邊那一袋, “ 搬來這邊和你一起住,彼此也好有個照應。 ” 現在慶太的下巴真的是掉到不能再掉了,言下之意就是要你照顧我?!位置有沒有搞錯呀Oh shit!
“ 啊!差點忘記了。 ” 眼見慶太的臉色灰土,涼平終於體認到自己做錯了一件事情,一向注重禮貌的慶太一定是為了這件事情生氣;於是他急忙伸出右手,遞到慶太眼前,
“ 你好!我叫千葉涼平,是你的新室友。以後請多多指教了。 ”
直到現在,慶太還是會常常想起那時候伸出右手的涼平臉上,那抹誠意零點的笑容,而他也不止一次認為,要是他那天沒有讓涼平等那十六分鐘又三十二秒,涼平絕對不會這樣整他。簡單的說,他根本不相信是自己的媽媽要涼平搬來和他一起住的,雖然說每次回老家時他也總是『不小心』忘了向母親查明真相。
於是,橘慶太和千葉涼平為期六年的同居生涯,就在雙方父母之命下展開。
十六分半換六年,不知道是誰吃虧誰佔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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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o be continu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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