憨山大師在聽講《華嚴玄談》時,體會到法界圓融無盡的深意,至微小之物能含藏整個宇宙。然後在閱讀僧肇撰的〈物不遷論〉時開悟,並作了一首詩偈:
死生晝夜,
水流花謝;
今日乃知,
鼻孔向下。
妙峰禪師(西元1539~1612年)問他見到了什麼,憨山答道:「昨天晚上,我看到兩頭鐵牛在河邊相鬥,結果入水去了,現在已經不見蹤影。」
夜來見河邊兩箇鐵牛相鬥,
入水去也,
至今絕消息。
又有一天早上,憨山大師吃完早齋正在經行,忽然進入定境,見到一片光明,就好像大圓鏡一般,山河大地、一切萬物,全都映現其中。然後他突然出定,感覺身心一片清淨明朗,體會到無一物可得,於是又作了一首詩偈:
瞥然一念狂心歇,
內外根塵俱洞徹;
翻身觸破太虛空,
萬象森羅從起滅。
憨山大師四處雲遊多年,在當時幾位高僧座下參學,並長時間獨自隱居在僻靜的山中。他也積極從事多項慈善救濟活動,並弘揚佛法,講述了各種經典。此外,他也是學者和作家,留下許多著作,涵蓋了佛教各種不同的面相。
憨山大師就是如此,一方面以禪修與研教來開發智慧,一方面以慈悲行來廣修功德,樹立了菩薩行的典範。大師並順應當時的風氣,對佛教各宗派不嚴加區分,而是兼容並蓄、融合諸宗,甚至將儒家的思想元素融入了佛教。
然而,憨山大師的特色是將禪宗簡樸嚴峻的實修,與華嚴宗(以《華嚴經》為宗)無盡圓融的廣大教理融合為一。而他的不壞肉身,直至今日還留存於中國大陸六祖惠能的廣東南華寺裡。
憨山大師寫了許多有關修行方法的詩偈,〈觀心銘〉是其中一篇。這篇非常簡短的「銘」,或是說偈頌,所提到的修行方法都離不開身和心;除了身和心之外,也沒有其他東西可以當作修行的工具。其實,這首詩偈主要談的是心的作用,不過,因為一般人的心是非常容易受到身體的影響,自然要從身體講起。
心不要像照相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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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起即覺,
覺即照破。
境來即掃,
掃即放過。
提到修行,我們經常說:「不怕念起,只怕覺遲。」有念頭不是件可怕的事情,問題是在於你沒有覺察到它。如果念頭一起,你馬上就發覺,那就沒有關係。
妄念會激勵你更加努力修行。如果完全沒有念頭生起,你的心就是清淨的,也不需要修行了。從來沒有修行過的人,可能知道自己有妄念,但是卻沒辦法讓它停止。
如果修行用上了工夫,不管什麼念頭來了,都可以立刻掃除。「掃」的意思是不去理會它,而不是討厭或抗拒它。不然要如何掃除念頭呢?如果用別的東西來抗拒它,那個東西本身也是一個念頭。就好比我為了要擺脫張三,找來李四幫忙,結果等張三離開,我又被李四纏住了。
如果我再找王五來擺脫李四,王五仍留在那裡。不管找多少來人來趕走另一個人,結果總會有一個人留下來。如果念頭已經消失,你卻陷在那個情緒中,心想:「真倒楣,希望它別再來了!」那麼你的心一定會散亂。
接著你就會開始想:「我滿腦子都是雜念妄想,一點希望都沒有,我還是放棄打坐吧。」如果你是這樣修行,雜念並不會被掃除,只會愈掃愈多。因為你沒有放過這個念頭,沒有放過心裡面的境界,如果放過了就沒有問題了。這是因為你還停留在妄念生起心的狀態中,還未放下。
或是你是屬於那種想抓住妄念,並告訴它「我不會再讓你冒出來」的人?你真的做得到嗎?如果你真的可以看住念頭,那表示你在觀照著念頭。如果你繼續觀照念頭,這種觀照的心就變成你的方法了。
這可能嗎?有些人一開始是參「什麼是無?」的話頭,到最後卻變成參「我是誰?」。後來他們甚至忘了這句話,只是問「我、我、我」。我有個學生,一開始是參「什麼是無?」,結果到頭來卻問起「我的心在哪裡?」我告訴他,那不是正確的問法,要他參無的話頭。但他還是到處找自己的心。最後,他在外面撿到了一根羽毛,說道:「啊!我的心在這裡!」
如果你能牢牢看住一個妄念,不放下它,這本身就是一種方法。如果你無法看住一個念頭,那麼不管是好是壞,任何念頭都是擾亂你修行的妄想。最重要的是,不管是什麼,過去了就放下它。你的心應該像鏡子一樣,而不是像照相機。任何被照相機拍攝到的東西,都會存錄下來;而鏡中的影像,在物體移開後就消失了。
神通無法消除業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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廣大神通,
自心全具。
有些人不停在找有神通的人,希望從他們身上得到一些神通力,或是獲得一些利益。有一個學生,以為我可以給某些人特殊的力量,讓他們可以進步得很快,也可以阻礙其他的人進步。開始時,他修行得到了一些受用,認為我是個了不起的老師,過了不久,因為沒有多大進展,便以為我用了某種魔咒阻礙他。
還有一個人告訴我,有個禪師用神通破壞他的家庭,害他心神不寧。因此要我給他一些神通力,來對抗那個禪師。我說:「他是一位禪師,依照禪的精神,他不會做那種事。」但他還是說:「不,他真的有這種力量。如果我不去他那裡,就會有麻煩。」我就說:「那你就應該經常去他那裡呀!」實際上,根本什麼也沒發生,都是他自己心中的想像。
我們稱這樣的修行為「外道」,因為你對自己沒有信心,而只對外在的東西有信心。中文「外道」這個名詞,通常的解釋是「在佛教信仰之外」,也就是異教的意思。可是它真正的意思,其實是「在自身之外尋求解救」,例如從另一個人、神,甚或是佛。如此說來,有些佛教徒信奉的可能就是外道。命運掌握在自己手中,依賴別人來做決定真是愚不可及,就好比問別人自己的銀行帳戶有多少存款一樣。自己有多少力量,怎麼會不知道呢?
這不是笑話嗎?但很多人就是這樣,只要聽到某個法師會通靈或有神通,就趕緊跑去問東問西。你自己本來就有一副眼鏡,不過掉下來了,卻要借別人的來戴。
人潛在的精神力量其實很豐沛,在各種宗教都可以找到這種例證,甚至用科學的方法,也能達到這樣的力量。不過,它也幫不了你什麼大忙,因為神通無法消除人們的業力。
大多數禪師都有某種程度的神通,但是原則上都不會使用。我從沒說自己有神通力,但是我的確有一種感應力,或是說對事情的敏感度。一般有神通的人多少能控制自己的神通;當他們想運用時,就可以現出神通;如果不想用,神通就不會顯現。而我的那種感應力,則是依當時的情況才會顯現。我從來不求神通,因為不可靠,用了很危險。人們可能因為新奇而想要神通,可是過了一陣子便會覺得無聊。因為神通只能讓人感到刺激、興奮,而不能給人持久的安全感。我認為那是無用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