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形壽 獻生命 |
這部書裡記錄的不僅是我的過去、法鼓山的過去,還記錄了漢傳佛教,甚至世界佛教的過去,使我感觸良多。
所有的理想、抱負,都是在我們從年輕到老的成長過程中,一點一滴地實現。其中當然也有一些是沒有實現的,不過沒有關係,那只是因緣不成熟的緣故。而對於實現的部分,應該要感謝各方面的因緣促成。因此在照片裡面看到的人、事、物,我都覺得很親切、很感動,也抱著非常感恩的心,來重新思考、來面對這些老照片。 |
這些老照片代表著我生命的過程,代表著我們這一代的生命過程,也代表著台灣佛教界僧俗四眾的生命過程,特別是我們剛到台灣時篳路藍縷的狀況。
因緣聚合來到台灣
不僅是我們,就是早已在台灣扎根、生長的佛教界長老們,當時也是非常的艱困。他們的物質、精神環境,以及教育、文化的層面都非常淺薄,我們對他們是抱著同情及感恩的心態。之所以有同情的心態,是因為他們沒有受過什?教育;而感恩的心態,則是我們就在這樣的環境下被接受、被容忍、被大家護持,而共同完成了今日二十一世紀初的台灣佛教。
這是相當不容易的!因此我看到這些古老的鏡頭時,往往都會流淚,因為我感恩他們,也感恩自己,走過了這一段如此艱困的路,不但沒有退縮,還繼續往前走。
因為眾因緣的促成,所以會有種種法相應而生,我們在這個時代的一切作為,都是由於這個時代佛教四眾弟子共同的願望。雖然未必是一開始就發了大願心,想要到台灣建立一番事業,或是要在台灣弘揚佛法、發揚光大,甚至希望能以台灣為中心,來推廣漢傳佛教,並發展成為世界性的佛教,而是在台灣的人遇到了從大陸來的法師們之後,漢傳佛教才慢慢開展起來。
從大陸來的法師們一共有兩批,第一批是我的師父東初老人那一輩,第二批是我,以及與我年齡相當的人。我師父這一輩的人,多半是太虛大師的學生,譬如印順法師、東初老人,而我也可以說是太虛大師的第三代。
我們都是由於因緣聚合而到了台灣,剛開始並沒有一定的目標,或是想要做些什麼事,而是因為台灣的環境、台灣的社會、台灣的出家眾和佛教信眾,讓我們發憤圖強,才使得台灣佛教逐漸從台灣日式佛教,轉變為中國的佛教。
這條路走得滿長的,幾十年走過來,並不是一個人的志願,而是看到當時台灣佛教界的戒律不整齊、威儀不莊嚴、道場零落,因此一些長老法師們開始發起傳戒、辦學、出版刊物。這完全是因為台灣有需求,所以這也是因緣所生。如果沒有當時台灣這樣的環境,這些長老法師們大概也無從著力。
所以,看到這些老照片,也可以發現幾十年來大家在台灣這塊土地上為佛教所做的貢獻,而這些貢獻是台灣和大陸來台的長老們共同的努力,並且到現在一樣一樣地開始實現了。譬如我年輕時,希望把好書介紹給人們,然而慢慢地,我自己也開始寫書、出版雜誌,甚至創辦出版社,印刷各種各樣的佛教文物,這些都是在因緣聚合下完成的。所以,我覺得自己對台灣沒有什麼貢獻,而是台灣佛教使得我們不敢不努力,才有了今天佛教發展的現狀。
趕上佛教文化的起步
台灣佛教的教育、文化和出版,在1949年我們剛到台灣時,還是非常的荒蕪,想找一部《大藏經》是很困難的事,甚至在寺院裡、在居士家裡的藏書之中,也找不到一部完整的佛經,譬如《法華經》、《楞嚴經》、《華嚴經》、《涅槃經》、《大般若經》等大部頭的經典,因此當時我們首先想到的,就是出版。
最先開始的錢召如居士,他以《覺世》旬刊創辦人張少齊從大陸帶來的一批佛書,做為底本,加以影印流通,成立了「台灣印經處」。
同時,我的師父則向孫張清揚居士借了一整部日本《大藏經》,並發起影印《大藏經》,當時正、續兩編一共影印了一千套,東初老人四處奔走、宣傳,集合當時台灣佛教界僧俗四眾,以及有地位的士紳來發起。又因為沒有經費,所以呼籲大家預購,同時也請大家協助推廣,那時參與推廣的,有好多我的前輩與同輩,而我正好也趕上了這一項盛舉。所以,這可說是當時台灣佛教文化的一大起步。
此外,除了《人生》月刊及《覺世》旬刊的發行之外,還有《覺生》雜誌,以及稍晚由朱斐居士創辦的《菩提樹》雜誌,另外聖印法師編的《慈明》、《慈聲》雜誌,也都共同發揮了重要的影響力,台灣佛教文化便因此逐漸開展起來。
台灣當時在佛教教育方面,也一樣非常荒蕪,因此有印順法師、演培法師等人在新竹靈隱寺,創辦了台灣第一間佛學院─靈隱佛學院,這是大陸法師來台辦教育的一個開端。同時,台灣也沒有人傳戒,所以戒律不嚴明,出家人的形象不夠威儀,因此智光長老、白聖長老、道源長老等人開始在台灣傳三壇大戒,譬如在基隆的靈泉禪寺、觀音山的凌雲禪寺等許多地方,使得台灣的戒法得以傳承。 我的第二次出家,就是在那個時期,到基隆海會寺受的戒,也都是相同的戒師。
法鼓山創建至今已經二十年了,我們是以「心靈環保」為核心思想,具體的實踐之道,則是大學院、大普化、大關懷這「三大教育」。法鼓山的三大教育,是一步一步發展出來的,一開始的時候,我們只知道佛教需要辦教育,培養年輕的佛教教育人才、弘法人才,以及關懷社會的人才,後來才漸漸發展成大學院教育、大普化教育和大關懷教育這三大類。而我們山上的建築,即是根據這樣的理想,建設成為三大教育的總本山。我們原先只有中華佛學研究所,後來陸續成立僧伽大學、法鼓佛教學院,以及未來的法鼓大學,但是它們的內容及功能,還是為了推展三大教育。
那麼,教育與宗教有關係嗎?當然有,大關懷教育、大普化教育,全是屬於宗教的部分,大學院其實是為了關懷和普化而辦,這三者是環環相扣的。因此,所有在山上的人都是老師、都是學生,可以終身學習,也可以終身關懷、服務與奉獻,這就是法鼓山的特色,不是一般過去叢林式的佛教,或者是寺院式的佛教,而是希望能夠成為世界佛教的一個模範、一個藍本。
雖然我們不靠佛事、經懺和信徒來生活,但是也不能離開信徒,不排斥經懺和佛事,而是將大關懷、大普化、大學院這三個大體系結合為一,使法鼓山成為現代佛教,甚至是未來佛教的一種新型態。這樣佛教才不會被淘汰,也不會被社會視為專門為亡者服務的經懺佛事道場。
佛教應該不僅僅是關起門來在山裡修行,而是結合著服務、關懷以及教育三大體系的呈現,這不但對今天的佛教而言是需要的,對明天的佛教、甚至未來的世界佛教,都是需要的。不走這條路線,佛教沒有未來。這是我建設法鼓山的宗旨,到現在為止,我們仍然朝這個方向努力,不斷地出發再出發。
最適應現代社會的漢傳禪佛教
中國的佛教,自魏晉南北朝開始就是漢傳佛教。什麼是漢傳佛教呢?廣義來說,凡是將印度佛經翻譯成漢文而流傳下來的,都叫做漢傳佛教;狹義來講,則是後來在中國發展成的各宗各派,包括三論宗、唯識宗、天台宗、華嚴宗、淨土宗、禪宗、密宗以及律宗等,而這八個宗派所根據的經文,也都適用漢文將原典傳議過來的;此外,還有一種更狹義的定義,就是一直到現在都還在流傳的,而且最容易為世界人類、未來世界佛教所接受的漢傳禪佛教。
原因是什麼呢?因為佛教要流傳到世界各國,必須要有它的適應性與時代性,能夠適應時代和環境,因此在漢傳佛教之中,禪宗是最適合的。譬如,流傳到世界各國去的日本佛教和韓國佛教,源頭都是中國的禪宗。
至於其他的宗派,雖然也是漢傳佛教,可是不容易適應今天或者是未來的世界佛教,譬如淨土宗,就不容易為西方人所接受。藏傳佛教在西方雖然很受歡迎,但是西方人接受的,是藏傳的禪修、文字,以及理論的部分,至於真正的密宗,譬如專門教人持咒等神秘的部分,則可能不易接受。
漢傳佛教沒有神秘虛玄,最能適應現代社會,因此,我們現在所努力傳播的,就是漢傳的禪佛教。但是並非禪佛教才是漢傳佛教,而是說它有彈性,到任何一個地方都能夠適應,對任何一種宗教也都有包容性,沒有衝突性。如此,就能把佛教傳到全世界,發揮淨化人心、淨化社會,提昇人的品質,建設人間淨土的漢傳佛教的功能。
悲心宏願盡未來際
當初很多人都反對我創造法鼓山,甚至有人說,可能道場蓋好,我就已經往生了。但是我認為,人的壽命能有多長,我們雖然沒有把握,但是活一天就應該做一天,做一天能做的、允許我做的事。 因此,那時我雖然已經六十歲了,但是從來沒有考慮自己能活到多少歲,但是,在我七十歲的時候,法鼓山第一期工程完工,八十歲的時候,則建設完成了,這是當初從來沒有想到過的事。也許我的業已經了了,可能很快就會往生,也可能不會,因為我還有法鼓大學和許多的願未完成。我希望法鼓大學能夠完成,但是即使不能完成也沒有關係,自然有後來的人替我完成。
當我還是小和尚的時候,那時佛教已經很危險了,於是我發願,至少我自己不會背離佛教,只要還活著,就一定要維持佛教,弘揚佛法,我希望法鼓山所有僧俗四眾弟子,也能夠有這樣的背心宏願。
●本單元文章同步刊於法鼓山全球資訊網 >首頁 > 聖嚴法師
(原文摘錄自《 一缽千家飯 》之〈創辦人序〉,文章標題為 人生雜誌 編輯所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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