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今年八十四歲,比外公小五歲。今年剛進入夏天的時候,外婆就因為中風住院,雖然已經回復行動能力,不過醫生說傷到了神經,外婆的口語表達會有問題,簡單來說就是”喪失正常說話的能力”。
我回南部的時候,會去醫院看看外婆,那時外婆已經離開加護病房,精神很好,只是講話咿咿啊啊、比手畫腳「阿嬤...哇聽嘸啦!」這時外婆總會帶點無奈的大笑,而我也只能以笑聲來表示回應...頗有”一切盡在不言中”的Feel。所以我們的病房感覺起來特別地High,隔沒幾秒就會傳出陣陣的笑聲,某天,連隔壁床的看護阿桑也忍不住的掀開簾幕看看我們到底在笑些什麼。
外公在病房裡有個綽號,大家都叫他”老神農”,因為他行動不方便,都撐著拐杖緩慢地移動,再加上些微駝背的身形,就像身上揹了一個竹簍子一樣,所以病房內的看護都打趣似的這樣稱呼他。
「阿桑!老神農又來看你啦!」
「哦!每天攏甲準時來報到喔!像在當兵勒!」
當然!偶爾也會有遲到的時候,遇到該來探病的時間,還沒有人來報訊的話,外婆就會直盯著病房門口”晶晶看”。
「啊!可能今仔日塞車啦!」屆時負責的看護就會如此的安慰她。
外公是個話很少的人,如果要我寫本書,我想書名可能會是《沉默的外公》。外公來探病的時候,看護阿桑會在外婆的病床旁為他擺好一張椅子,讓外公就坐在她身邊。除了習慣性的問好,大多數的狀況,他們倆總是陷入長時間的沉默跟對望(或許我可以加個”深情”兩字),不然就是同我上述所說,出現雞同鴨講的窘境,不過!畢竟是一起生活了半個世紀的時光,外公猜對的機率總是比我們要來的高,雖然不排除外婆有放水的嫌疑,總覺得外公猜什麼外婆大多都點頭,也許是數十年光陰累積起來的默契吧!
雖然已經年屆八十有四,外婆依舊是很愛漂亮,前些日子一夥人要去參加三表姊的結婚筵席,外婆為自己選了一套黑色繡花的連身洋裝,從床頭櫃裡搬出她的珠寶盒,挑了一條啵亮的珍珠項鍊,並配上一對耳環(當然也是鑲珍珠的),還有一個翡翠手鐲,其他上粉底、抹粉、畫眉毛、擦口紅等程序,外婆是一個也沒落掉,老媽跟二姨ㄉㄧㄤ她說:「復健都沒看你這麼認真過」就連手錶因為水腫的手腕扣不太住,外婆仍執意要帶上,那怕是錶帶已經緊緊地勒進肉裡。從我被老媽叫來當司機,到載外公去大舅家裡,為外婆等了一個多小時,眾人就看著一個大病初癒的女子興高采烈的投入粧扮自己的工作,一樣會為了如何做搭配而煩惱,並且樂此不疲,彷彿今天要出嫁的新娘是她一樣的興高采烈,”愛美”果然是超越時空的限制,是人的天性。
記得我自己一個人住在台灣的時候,假日總會被外婆叫去吃飯,甚至星期天早上沒什麼行程,就載外婆去市場買菜,順便當跟班小弟。我的工錢就是免費中餐跟晚餐。外婆的滷肉是有”牽徒弟”的,聽說過門的媳婦第一項入門功夫便是學會這道菜,大嬸嬸曾經這樣跟我說過「當年阿嬤常說的一句便是”連滷肉攏學未曉,喜未作啥米媳婦”。」如今大嬸嬸也要準備當阿嬤了,”多年媳婦熬成婆”應該可以這樣形容吧!如果要問我阿嬤的滷肉對我來說有什麼重要關聯的話,可能就跟”豬油拌飯對於四、五○年代的人”的重要性是一樣的吧!現在的我其實還蠻懷念那個滷肉汁拌飯的日子,在我從外頭買便當回家吃的時候。
我小的時候,很喜歡跟著外婆,因為當時的外婆有項時髦的嗜好,一般人喚它作”阿樂仔”,而專有名稱為”六合彩”,俗名”大家樂”。我!也是經歷過擁有”童子嘴”的名號,尤其是我有紅包可領的時候,更是人前人後不絕於耳的稱頌著...「嬰仔嘴,尚準!」。當外公騎著鐵馬會到家裡的時候,看見飯是冷的、菜是涼的,他大概就知道今天是星期幾了,不然不會這麼早便把飯菜傳好在桌上,而且十分乖巧絲毫無怨言的獨自坐在家裡吃飯,因為他知道這是外婆每天辛勞的操持家務之下,唯一的休閒樂趣。
那天老媽帶著外公、外婆上來台北看親戚,一行人趕流行的坳我當現成導遊要去搭貓攬。浩浩蕩蕩的來到搭貓攬的地方,雖然外公一度想表達他的體貼,但還是被外婆趕到前頭去,感覺起來,似乎是我打壞了外公的如意算盤。上貓攬之前,老媽在站內的商品部買了一些點心讓大家充饑,外婆的牙齒不好,恰好剛烤好的香腸軟Q軟Q的,外婆咬得動,老媽就多買了幾枝。坐纜車的時候,外婆執意要將香腸斷成兩塊,當大家感到不解這個舉動時,外婆已經將另一半推到外公眼前,示意要他吃,外公揮揮手表示他不要,只見外婆瞪了外公一眼,舉著香腸在他面前晃了晃,外公才接過來並小聲嘟嚷著「真麻煩。」,當下我的感想是,雖然今天太陽不大,我還是很後悔沒有把墨鏡給帶出門。
2007/11/03 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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